“回吧!回吧!”
海玥和海瑞站在船頭,對著岸邊的一眾親朋好友連連揮手。
五日前,府試放榜。
海玥發揮穩定,再度獲得案首,一時間人人側目,也引發了不小的爭議。
畢竟他的文章,完全沒有力壓群雄的驚豔,當即便有老童生質疑,是否考官有所偏向?
這何止偏向,若不是終究要些顏麵,顧山介恨不得親自來拜訪,隻盼著這位案首記得自己的好,能在吳麟麵前美言幾句,等到吳麟回京後,還記得瓊州有個可憐兮兮的知府,把他調離這個極南之地。
海玥倒真想這家夥滾蛋,彆禍害自己的家鄉了,但美言是絕對不可能的,那豈不是坐實了幕後交易?
倒是對於推官邵靖,他極為推崇,吳麟顯然也知曉是誰真的在出力營救自己,頗多讚譽,師爺季華老淚縱橫,隻覺得東翁十幾年努力,終於要熬出頭了。
言歸正傳,府試結束,兄弟倆也不耽擱,收拾行李,準備北上,去往廣東的省城,廣州府,參與由各省提學主持的院試。
院試在六月份舉行,時間上很寬裕,但正好答應與吳麟一行還有安南使團同行,早些上路也好。
“阿母保重!阿母保重!”
此時船頭之上,海瑞拚命對著母親揮手,謝氏看著兒子的目光既感驕傲又是不舍,海玥見狀不免有些羨慕。
他是接受不了海瑞母親極度強烈的控製欲的,但眼見這對母子依依惜彆,不自覺地想到前世的親人,還有自己這一世那對神龍見首不見尾的爹娘,一時間有些出神。
正吹著海風,一股清幽的香氣飄來。
海玥側頭,就見黎玉英一身孝衣,神情憔悴,怔怔地看著碼頭遠去。
經由瓊山一役,黎氏使節團和莫氏殺手團的交鋒徹底落下帷幕,看似是後者功敗垂成,莫正勇作為囚犯,此番同樣由官兵押解北上,但事實上,安南使節團也死得隻剩下黎玉英一人了。
為此,瓊州府衙不得不為其配備婢女、侍從和護衛,組建出一支稍微像點樣的隊伍。
眼見黎玉英楚楚可憐,想到兩起案件裡,這位芳蓮郡主都有不小的助力,海玥移動腳步,來到她的身邊,輕聲道:“郡主。”
黎玉英回過神來,擠出一絲笑容:“公子,我沒事……”
海玥並未言語安慰,而是遞過去一物:“給。”
“這是?”
黎玉英接過,先是疑惑,稍稍翻看後,才醒悟道:“是公子新編的西遊?”
“府試結束後,我又寫了兩回,把寶象國的故事補全,順便開啟了下一難,平頂山蓮花洞金角銀角大王。”
海玥道:“此書我原本已經不準備再寫……唔,倒也不是一定不寫,而要等到功成名就,再將之寫完,流傳後世!不然萬一那位原本要新著的,看到這部作品,自己不編了,豈非罪過?”
他說的話,黎玉英沒完全聽明白意思,卻懂了一點,抿嘴道:“公子如此肯定,此作能流傳後世?”
這個年代的讀書人講究謙遜,可不敢如此誇口,海玥卻篤定地道:“一定可以!取經之路,實為修心之路,降妖伏魔,恰似降伏心魔,這場橫跨十萬八千裡的壯遊,最終成就的是心靈的圓滿與升華!”
“修心之路……降伏心魔……”
黎玉英若有所悟,鄭重地收下:“多謝公子贈書,小女子定當拜讀!”
說著,腳下開始微微晃動,海玥做了個邀請的手勢:“入艙吧。”
一路無話。
順風行船,本來也就半天不到,待得徐聞的碼頭遙遙在望,太陽都未西下。
大夥兒再度走上船頭,目露激動之色。
尤其是海玥和海瑞,兄弟倆還是第一次離開海南。
雖說都是大明廣東省,但正因為孤懸海外,再度踏上陸地時,就好像有另一番海闊天空在等待著他們。
好男兒誌在四方,豈能不走出去,闖蕩一番?
強忍住迎風長嘯的衝動,海玥第一個跳上岸,開始打量起徐聞碼頭。
曆史上,這裡叫徐聞古港,是世界上第一個有官方史書記載的,海上絲綢之路的始發港。
叫海上絲綢之路沒錯,那時船隊所攜帶的交易物為“雜繒”,恰好是一種絲織品,正式翻開了中西方之間海上交流史的第一頁。
那時還是漢朝。
不過由於遠洋航路改變,古港泥沙淤積等原因,到了唐宋時期,徐聞古港就漸漸沒落,到了明朝,這裡更完全成為了連通海南與內陸的小碼頭。
相比起海口浦,縣級彆的徐聞就沒有那般熱鬨繁華的街道,驛館都毋須進去,從門口一看,就知裡麵要寒酸許多。
可這個時辰,也不可能趕往下一個城鎮,隻能將就一番。
聽得外麵的動靜,此地的驛丞迎了出來,見到這麼長的隊伍不禁皺眉,但見到為首的吳麟,頓時露出又驚又喜之色:“吳巡按,你終於回來了!”
“怎麼?”
吳麟去海南的前一晚,也是在這裡住過的,對方認得自己不奇怪,但聽著這語氣不太對勁。
驛丞趕忙道:“宗通判的老仆正候著吳巡按,快!將那位扶過來!”
不多時,一個滿臉皺紋的老者被帶了過來,見到吳麟噗通一聲跪倒在地,嗚咽地哭泣起來:“吳……吳……俺……俺家老爺……嗚嗚嗚!”
吳麟見狀變了臉色,去扶那老者:“快快起來!叔元兄出事了?”
海玥旁觀。
叔元正是瓊州宗通判宗承學的表字,之前的“血圖騰”案件裡,吳麟想使一個金蟬脫殼之計,假意渡海去了瓊州,實則連夜折返,與他配合的就是宗承學的隊伍。
不然的話,一位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官,沒了身邊的力士項昂和師爺閔子雍保護,這樣做就不是奇策,而是自殺了。
但宗承學早就來徐聞了啊,距今有一個多月了,這是怎麼了?
然而這個老仆不知是年紀大了,還是受到了驚訝,說話顛三倒四的,愣是講不出一個完整的來龍去脈,最後從身上取出一封信件,遞了過去:“這是……老爺的……遺……遺書!”
吳麟接過,緩緩打開,看了一遍後,手就顫抖起來。
但他收起遺書後,也沒有多說什麼,隻是揮了揮手:“我們進去休息吧!”
眾人了驛館,各自選了房間。
海玥正在鋪床,海瑞來到身後,低聲道:“哥,我剛剛打聽了一下,那位宗通判去世了,死因很奇怪。”
‘怎麼近來這麼多死人啊?古代還是太危險了……’
海玥心裡吐槽了一句,沒什麼感覺,他連人都沒見過,完全不認識,順口問道:“怎麼出的事?”
海瑞道:“聽說宗通判死前常常夢到一個滿是大霧的村子,村裡的每間屋子前,都懸掛著一根繩索,似由珠寶串成,他每每在村子裡徘徊,都不得離開,唯有將脖子套入繩索中,才能驚醒!”
“咦?這噩夢確實古怪……然後呢?”
“然後老仆人一日早起,發現宗通判真的在自己的屋中,上吊自儘了,門窗緊鎖,絕無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