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爾法戈。”巫塵向它點了點頭，算是打了個招呼。吸血鬼和吸血鬼之間的氣場在這神似眾王宮殿的大餐廳裡相互碰觸，彼此之間的力量層級因此而被確認。隨後，各有禮貌地一觸即收。
“已經不早了。”他和它沒有什麼話說。“我很期待今晚的宴會。”
“我也是。”貝爾法戈從一旁的侍者托盤上拿起一杯酒，色澤猩紅，氣息濃烈。毫無疑問，這是一杯用材新鮮的鮮血純釀。而它輕輕地抿了一口，嘴角勾勒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今晚的宴會不同往常，夫人會親自現身，賜予晚宴明星以獎賞。”
拉瑪耶並不經常現身。
在巫塵的身份記憶中，她會到場，但卻經常隻是停留在猩紅的帷幕後方，隻是隨意地講幾句開場致辭，然後便將整座晚宴交給這些吸血鬼們，任由它們自由發揮。隻有在比較特殊的時日，才會現身，發布一些命令，或者降下一些獎賞。
上位者總是難以捉摸，這是比較常見的統治技巧。
而巫塵便也朝貝爾法戈露出一個隻有皮相的笑，帶著不情不願，但在那身特殊的禮服下隻能夠被動順從的萊梅從前廳離開，前往邊上。
吸血鬼的宴會，比預想中更加吵鬨。
會場的兩側是一座又一座休息用的側廳，而在那些休息室內，有很多間內已經散發出了新鮮的血腥氣味——有少量房間內傳出的聲音令人臉紅心跳。然而在更多的廳堂之中，卻隱隱地傳出了吮吸，撕咬，以及咀嚼的聲響。
吸血鬼宴會的主食，從來就是它們的凡人舞伴。
而現在，有許多‘舞伴’的生命，已經被提前地消耗。
血腥的氣息因此而彌散。
血腥的氣味在巫塵的鼻尖纏繞。
他隨便找了一個無人打擾的座位坐下。感受著空氣中那略微粘稠的氣息，思考。
——有哪裡不對。
巫塵想到——他伸出手，撥動著一縷從眼前劃過的猩紅氣息。那濃烈的血腥在他的感官中並不刺鼻。那咀嚼吮吸的聲音在他耳中也僅僅隻是止步於吵鬨。而那混雜在進食聲音中的，因為某些吸血鬼的個人興趣而傳出的慘叫和哀嚎，也隻是讓他眉頭微挑。
是因為這隻是夢境的緣故嗎？
還是因為受到了這吸血鬼軀殼外殼的影響？
巫塵的指尖下意識地輕輕敲擊著座椅的扶手。敏銳的感知伸向四麵八方。在他的觀測之中，彙集於這座廳堂內的高階吸血鬼至少也有十隻。而其中有包括貝爾法戈在內的三頭，能級要在此刻的巫塵之上。
確實是一群強敵。
正麵硬打，理所應當的便隻有死路一條。
但是……
——為什麼我的心中，沒有將它們儘數討伐的想法？
巫塵不喜歡吸血鬼——在過去，遊玩遊戲的時候。吸血鬼和已然墮落成伐莫的雪精靈便是他最為厭惡的怪物。因為兩者都是一樣的殘忍，野蠻，嗜殺成性。而身為人類的他，有些同理心需要釋放。
在不死者之王的世界，在亞伯利恩丘陵，他不正是因為這個緣由，而對那些亞人犁庭掃穴的嗎？可現在……為什麼？
——難道我是一個欺軟怕硬，身段柔軟的人嗎？
念頭轉動，他努力地想要提起一點殺意，敵意，卻又沒能夠做到。他當然知道大丈夫應當懂得伺機而動。但即便如此，心中也應當有一股氣在翻湧，有一團火在燃燒。
“喂，怪物。你打算什麼時候動手？”少女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考。他偏過頭，萊梅的那一頭金發微微搖晃。那雙明亮的眼睛中沒有任何畏懼，而她看向側廳，看向所有吸血鬼的目光，也都滿懷憎恨敵意。“像它們一樣？還是說，你有什麼奇怪的癖好？”
她的聲音並不響亮，但在巫塵的耳中卻格外有穿透的力道。指尖微微發力，然後又鬆開。目光越過她掃過後方，那些被惑控而來的，即將在晚宴上成為吸血鬼食材的男男女女們，在他的眼中卻呈現出了奇怪的模樣。
人的形體，在他的視野中消失——他看見的不再是獨立的活物，而是一具具掛載著許許多多的肌肉，內臟，淋巴，再填充以血水的完整骨架。而在骨架之外，又包上了一層或薄或厚的皮囊。
他們仍是活的。
他們隻是行走著的材料。
人是如此，吸血鬼也相差不大——那些舉著酒杯，談笑風生的暗夜貴族們實際上也不過是一團依附在乾枯軀殼上的高能血液，而它們最大的用處，便是連血帶骨一起燒成灰燼。最終的殘餘物品便是效用絕佳的煉金資糧。
都是材料。
人和吸血鬼，相差不大。
些微的黑暗靈感從內心深處無聲湧起。巫塵意識到自己隻需要幾個手勢，幾個符文，便可以輕易地讓這些活人的骨架從軀體中掙紮出來，而死靈術中最為基礎的骷髏兵便可因此而塑造。而吸血鬼無疑也是死靈生物中的一種，而自己也隻要些許的研究，便可以像是那些支配無主元素一般的召喚術士一樣，將低階吸血鬼的生殺大權捏在手上。
那難度真的不大。
自己隻需要做出嘗試，收獲便必然會落入手上。而即便是放著不管，自己這原本一竅不通的死靈術才能，也會穩步地加強，推動這份支配的技巧。
那麼……
手指，輕輕地痛了一下。
大拇指的指甲掐入了中指的指腹，細微的刺痛感讓理智重新回到了巫塵身上。那奇怪的感覺無聲地黯淡了下去，然而在他心中，他依舊知曉一個真相。
死靈術的能力，又一次地變強了。
他無聲地移回目光，再度放在眼前的少女身上。
“為什麼會這麼想？”他問。
“因為你和它們看上去一模一樣。”她回答。“雖然好像很和善的樣子，但那眼神是藏不住的。你就沒把其它人當成同類看待吧。可惡……真希望能有英雄從天而降，將你們這些怪物全都殺掉！”
她的聲音，比先前略大。附近的許多吸血鬼，都忍不住朝著她偏移目光。當然，它們什麼都不會做，因為刻意保留舞伴的敵意，自我意誌，也是夜之貴族在盛宴上常見的喜好。
巫塵看了它們一眼。
它們紛紛向著巫塵舉杯，點頭，然後避開巫塵的目光——因為在它們的眼中，巫塵確實是一位強大的吸血鬼，並且在巫塵身上，它們完全找不到那些偽裝潛入者怎麼都洗不掉的，屬於人類的味道。
巫塵於是抿住了唇。
她說得對，如果真的有一位人類英雄出現在了這裡。那麼這位英雄早就應該動手大殺特殺。而自己，本應處於這個位置之上。
他無聲地吸了一口氣。
他的腦海中驗證了一個猜想。
死靈法師的護符仍在他的口袋之中。仍舊處於未激活的模樣。那溢出的一小部分魔力本應無法對他造成影響。但是……
“小不忍，則亂大謀。”他對自己說。
他回想著自己之所以來到這裡的緣由，目標。
一切追根究底，不過是因為蜜爾向自己發布了委托，將自己強行扔到了這一處深層的封印夢境之中。然而自己真實的目標，不過是將死靈法師的護符拿在手上。
這個目標，已經完成了。
所以——
“我哪來什麼大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