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中爍並沒有為自己的作為駐足太久。
他已在山中耽擱數月,現在急需重返灰燼,將組織內部已趨於弱化的權威重新立起。
當然,還有比這更迫切的、令他如鯁在喉的……
殺身之仇!
背叛之恨!
陷害他的人,必然為此付出代價。
事實上,這正是雲中爍此人可怕的地方:那些試圖與他爭鋒或暗中作祟的覬覦者,如若不能一擊消滅他,最後都難免被其胃口生吞活剝,骨頭渣都不會剩下。
灰燼組織崛起和擴張的過程,實則正是不斷吞噬壯大過程。
雲中爍像一把邪火,尤善於將他的敵人化為灰燼。
所以,當薑雪鬆自認失手的那一刻起,就已經預見了自己的結局。
起初隻是某個參與當時行動的長老在副本中意外身亡,然後是涉及羽族的產業、關鍵人物頻頻發生意外,直到雲中爍的屠刀終於橫在自己的頸前,他才意識到,報複竟來得這樣快……
雲中爍從不是個拖泥帶水的人。
存亡時刻,薑雪鬆唯一的期冀是禍不及家人,然而在灰燼龍神麵前,他隻能摒棄這個幻想。
“金予荷……沒有背叛你……”
最終,他隻是掙紮著用儘最後的氣力告訴對方:
“她不是在躲你……她是真的和家族決裂了,因為你!”
薑雪鬆死了。
但他的話卻像一根刺,精準無誤地紮進了雲中爍的心頭。
這話是什麼意思?
是在說金予荷沒有參與獵殺他的計劃嗎?
那麼他當日的行蹤是如何被暴露的……
既然無罪,這個女人會一聲不響的消失?難道不是為了逃避他的報複?難道不是嗎!
複仇的快感瞬間落空。
雲中爍漸漸陷入茫然,無措,急切!乃至於失控……
因為就在幾天前,他最忠心的親信在全力圍追金予荷的過程中,已經意外將其致死。
是的,金予荷已經死了。在他的逼迫之下。
而他自己在聽到金予荷的死訊後,內心的確也有過波瀾,但究其根本,那更像是一種遺憾。
他遺憾的是自己複仇的過程不夠完整——本打算讓金予荷也充分品嘗他瀕死時的絕望,讓她痛不欲生,追悔莫及!
然而現在呢?
雲中爍不曾設想的另一個“可能的真相”刺激著他。
讓他不得不停下來,重新審視這場近乎瘋魔的報複!
事實並不難於挖掘。
雲中爍很快就得到結論:官方伏殺他的情報源自於對金予荷的暗中調查,而這中間少不了羽族內部的配合。然而,金予荷本人卻對此並不知情。
不知她的“不知情”是否為守序官方的有意安排。它成功瞞過了雲中爍,使他險些喪命。
也正是由於得知了龍神遭遇伏殺是源於自身的“泄密”後,金予荷才與家族徹底決裂,從此便杳無音訊……
對雲中爍而言,這些本不是什麼難以核實的消息。
但他卻被仇恨一葉障目,在得知金予荷音訊全無後立刻就下了判斷:做賊心虛!
雲中爍不是沒有想過“誤會”的可能,想過要將她找出來當麵對質,他要親自問一問對方,自己究竟哪裡對不起她,何故使她對自己背後捅刀?
這些雲中爍當然想過,這甚至是他宣泄仇恨的重要一環!
但誰又能料到,金予荷在這之前就出了意外呢?
了悟後的痛苦糾纏著雲中爍。
他的複仇計劃接近尾聲,但他自己卻陷入了巨大的空虛之中。
在渾噩度日的光陰裡,金予荷那明媚而動人的臉龐時常躍入腦海,她身為羽族最受矚目的天之驕女,身上卻從無半點自恃自驕,反而更慷慨包容,樂善好施,對於身份地位迥異者皆一視同仁。
她的強大潤物無聲,仿佛這世上沒有什麼事可以令她失控,隻要有她在的地方,就有了主心骨。
雲中爍雖崛起於民間,但不乏這方麵的見識。在他第一次接觸金予荷時,就能夠斷定,她是天生的貴族。
一個身處高位卻絕不自恃而驕的人,一個被眾星捧月卻依然能夠居安思危、嚴於律己的人,一個善於得到他人信賴的人。
這樣一個人,卻偏偏是個生得國色天香的女人。
所以這個女人,同樣也征服過灰燼龍神。
征服雲中爍的,除了是石榴裙的風景,還有金予荷其人最本質的魅力,他得到她愛的滋養,也不知不覺因她而改變……他甚至並不排斥這種改變。
假如沒發生那場伏殺的話。
一場生死劫,破碎了雲中爍對至愛真情的幻想,也破碎了他對所謂“正義”的期待。
可現在呢?
他已經明悟金予荷與此事無關。
他愛的人沒有背叛他,但他卻幾乎親手葬送了他的愛人!
不,他不止葬送了金予荷……
在萬念俱灰後隱匿深山的那段時日,他已經不再對愛和善意抱持希望,他隻能信賴自己,或者不會說話的死人。
哪怕是日日陪伴在他枕邊的女人,哪怕這個女人懷了他的孩子,沒有例外,他全部要抹除。
畢竟,說是“他枕邊的女人”,但以灰燼龍神的眼光,豈又會瞧得上一個身無長處的山野村姑?
對於雲中爍來說,他與元希結合唯一的目的隻為避禍,從沒想過他們之間還有什麼未來。
就像他隻身入海來去海神之女的閨房,也隻是一時興起,興儘而歸!
比起金予荷,其他女人,都隻是他心中的過客。
借酒澆愁……
雲中爍無法澆滅對自己的惱火!
當然,也無法抑止內心深處每日翻湧的悔意。
在糟糕的情緒抵達臨界時,雲中爍霍然驚醒,他意識到金予荷的死亡並不尋常。
金予荷是羽族天驕之女,就算因與家族決裂,被取走了最引以為傲的身份牌,她也不至於淪落到任人宰割的地步——此事定有隱情!
最終,雲中爍找到了金予荷的“隱情”:她的女兒。
當一位母親決意保護自己的孩子,她自身的生死便已經置之度外。
這是金予荷化名“虞小荷”後所生下的女孩兒,她給孩子取名:虞煊,寄養在津平遠郊的一家福利院。
雖然金予荷將這個孩子隱藏得很好,但雲中爍還是找到了她。
因此得以驗證,這是他的女兒。
女兒……
看著懷裡的懵懂女孩兒,雲中爍忽然覺得,一切罪過好像有了救贖的機會!
他正待灰暗的生命仿佛終於迎來新的機遇,於是把對於金予荷的悔與愧全部轉化為對女兒的疼愛。
但即便如此,每到午夜夢回,雲中爍還是難免再見那被深夜埋葬的漫山大火。站在火光中的年輕婦人懷裡也抱著孩子,那畢竟也是他的孩子。
……
時間是每個人的過客。
與女兒相處的光陰馴化了雲中爍。
小虞煊繼承了母親的美貌,性格中兼具母親的豁達和父親的霸氣,她在超物種力量上的天賦同樣青出於藍,頗得雲中爍的寵愛。
也許是出於對金予荷的感懷,也許是出於某種心結,雲中爍並未更改女兒的名諱。
他認為“虞煊”是個好名字,和女兒的精神麵貌相得益彰!
在教養女兒之外,雲中爍其實並沒有放下對權力的追逐。
這數年間的屢屢交鋒中,灰燼組織與守序官方達成了某種微妙的默契,雙方謹慎掌握著彼此的界限絕不逾越,竟也能相安無事。
但這種保守策略曾使灰燼內部微詞陣陣。
有人說,龍神老了。
也有人說,黔驢技窮!
雲中爍對此並不置評,他任由組織內部血液流動,該走的走,該來的來。
既為人父,他必然要考慮女兒的前途。
收斂鋒芒,積以待時。
終於,在某次小虞煊遠遠望見坐落於山巔的絕壁王巢,並對這座雄偉奇絕的建築產生了向往之心後,雲中爍便有了明確的目標——他要讓女兒成為這座建築的主人!
不是作為金家的後代,而是作為他雲中爍的女兒。
他做到了。
幾年後,羽族式微,灰燼龍神入主絕壁王巢,成為它的新主。
與絕壁王巢一同易主的,還有一張極品神獸牌「鳳凰」,這本是虞煊的母親金予荷生前所持,在與家族決裂後,此牌便不再由她執掌。
現在,這張牌轉了一圈,最終回到金予荷女兒的手上。當然,意義已截然不同。
屆時外部危機肆虐,守序十族掌權的時代迎來更迭,十族中,雄踞西部的羽族、樹族威勢不再,灰燼組織成為這片疆域的主色調。
龍神證明了他的野心和實力,曾宣稱“龍神已老”的人們就此噤聲。
於是,又三年。
灰燼組織銷聲匿跡。
但在官方組織架構中,卻多出了一支神秘力量:坐鎮西北邊疆,以雷厲手段肅清數千裡邊境線上的潛在威脅。
對當時的守序領袖白虎尊者而言,在非常時期有效整合內部資源、一致對外,是極具魄力的舉措。
而此舉在成就雲中爍的同時,也約束了急劇擴張的灰燼組織。
明暗交錯的複雜博弈中,雙方各持利弊,相互製衡。
遙望數千裡邊疆,不知有多少貿然進犯的外部勢力被無聲斬滅,或化為灰燼,以另一種形式活躍在地表之下。
其時就連雲中爍自己,也不曾設想有朝一日他的威能將遭遇某個“無名之輩”的挑釁。
直到……一個來自境外的後起之秀,意外進入了他的視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