轎車在黑夜中疾馳,不斷將熟悉的街景拋落背後。
勁風自敞開的車窗灌進來,帶走薑潛身上的餘溫——他需要這種物理降溫方式,好讓頭腦保持足夠的冷靜,不被混亂的念頭擠占。
但卻收效甚微。
溫晗隻知虞煊是他同父異母的親姐,卻不曉兩人的關係早已逾越了姐弟親情,不幸命中了她最初的擔憂……
當然,如果換作是從前的薑潛,也許隻會將今日涉獵的信息一笑置之。
畢竟嚴格意義上講,他現在所使用的“身體”並不屬於龍神的兒子雲濯,他身上此刻流淌的是薑家的血液,和虞煊之間算不得真正意義上的“骨肉至親”。
然而現在情況不同了。
如今的薑潛已經恢複了情誌。他很清楚自己的身份,他甚至重新定義過自己的身份。
因此,即便在物質層麵他和虞煊的關係並不構成倫理糾葛,但在意識層麵,當他知曉了兩人的真實關係……尤其是當他意識到姐姐從始至終都清楚他們的身份和關係時,曾經的那些親密記憶所帶來的情感衝擊就變得異常激烈。
這個過程中,薑潛明白了姐姐靠近他又回避他的原因,理解了為何那些難忘的時刻會被當成禁忌物封存。
她也許是後悔了吧?
明明是知情者,卻趁弟弟年少時挑動了他的情竇,最後連自己也搭進去……直到事情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才亡羊補牢,把那些少兒不宜的內容強行封禁。
自此之後,姐弟的關係回到了清澈如水的狀態。
弟弟忘了和姐姐的你儂我儂,但沒忘記他在這段時光中所吃過的虧、領悟到的人行於世的規則和策略。
而姐姐呢?也可以放心去做羽族的暗牌。
無所牽掛就不會受製於人,放棄了兩情相依的未來,就不會再為情所困。
但……真是這樣嗎?
車子停穩,熄火。
薑潛卻遲遲沉浸在黑暗中。
也許邏輯是這樣沒錯,但他從那些被“封禁”的記憶中所體會到的柔情卻是真摯不虛的。而這才是最矛盾的地方:
他們是相愛的。
但當時的他們既沒有勇氣,也沒有能力讓這份愛延續!
薑潛就這樣停留在座駕裡,斂目靜思,回顧著迄今為止所發生過的一切,一切都在記憶宮殿裡有跡可循……
車庫隔壁就是他的複式公寓。
此時,公寓內黑著燈。
他的女友葉小荊近日任務纏身,作為津平特殊事務中心新晉的行動部部長,正因超物種玩家暴露於公眾視野的問題各處奔忙。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輿論管控無法完全掩蓋危機將至的事實。
而在物種衝突乃至更嚴峻的危機出現之前,有些人,有些事,總該做個了斷。
薑潛就這樣停在車廂內,挽歌的沙金就在夜幕中肅穆以待。
不知何時,他們已經適應了這位年輕聖主的行事節奏。
大量的事實已經證明:不管前途埋伏著多大的危機,隻要眼前這位主帥不慌,一切便可以平穩著陸。鏟除奸細時如此,規避官方追繳時亦如此。
最終,他們看到薑潛麵容平靜地走出座駕,犀利的目光凝向駐守在黑夜中的他們,發號施令:
“可以開始了。”
“是。”竟是沒有絲毫的猶豫。
隨著薑潛三人踏入公寓,一道弧光亮起,瞬間將三道身影包裹其中,拉入久違的神山幻境。
對超物種而言,私人副本世界永遠是比任何現實掩體都更可靠的空間。
神山幻境,便是薑雪鬆留給他和神山部眾的私人副本;薑潛即將要做的事,正是關乎所有神山部眾命運的、不容有失的大事!
山穀深處,一切禁製早已布設妥當。
狂蟒老嫗親自擔任護法,沙金、挽歌等人同樣畢恭畢敬地位列在側,他們滿眼專注,堅守著各自的方位,絲毫不敢懈怠。
潛龍勿用與神山組織的精神領袖白蛇聖母的”三年之約“,將在今夜畫上句點。
此刻,薑潛的意識空間內一片混沌,但它的所有者卻能在此處閒庭信步,來去自如。
巨大的鐵籠內,螣蛇巨獸驟然睜開它凶戾的雙眼,向籠柱對麵的渾濁區域定睛……
“不可思議啊……是你……居然是你!”
它呲裂的嘴角露出獠牙,氣息中帶出有毒的液體。
那是祖神的意識在躍躍欲試。
玩轉世間的超然存在,如今卻意外被封印在某超物種的意識空間中,這對自詡為神者來說無疑是極大的屈辱。
祂正要一吐為快!然而緊接著,紅鱗龍王已驟然從天而降!
龐大的利爪無情摳入巨籠頂端,僅憑慣性便帶來翻天倒海般的劇震。
籠中巨獸凶戾的目光中閃過一抹驚惶,繼而是虛張聲勢的奸笑:“嗬嗬嗬,大不一樣了啊……”
十數年前,在那不為人知的深山古寨,一名絕望的少年呼喚了祂,甘願獻祭肉體,求取力量……
現如今,待宰的羔羊已徹底改頭換麵,甚至在力量層麵已經到達了祂不敢小覷的地步。
“你有兩種選擇。”
薑潛的口吻平靜得像在談論一件事不關己的瑣事:
“其一,成為我的奴仆,唯我命是從;其二,像螻蟻一樣被抹去。”
“哦?哈哈哈哈!”祖神故作驚訝地大笑道,“你憑什麼,就憑你步入了區區第六態嗎?”
薑潛也笑了,笑容中透著與年齡極為不符的深沉與篤定:“對你而言,步入第六態僅僅是‘領悟’的開端,但對我而言,從一開始就已經站上了終局的賭桌。”
祖神的笑意在消退,凶戾的雙目中閃過一瞬的疑惑。
“怎麼,不能理解嗎?那就換種說法……”
薑潛收斂笑意,仔細斟酌著措辭道:
“我手裡握有的底牌,並非來自於潛龍勿用一人的底蘊。在你和‘你的同類’處心積慮地搞亂世道、試圖渾水摸魚時,先驅者留給後世的護城河也正浮現端倪——拜其所賜,我已經搞清楚超物種世界的力量是怎麼回事了。”
巨獸利齒呲出,眼底暴戾的凶光更盛了幾分!
“還是很難做出選擇嗎?你該慶幸你現在還有選擇的機會。”
薑潛的口吻已經不能用“嘲諷”來形容了,他的態度是如此真摯,就像是在和多年的老友促膝長談。
可他越是這樣,對方卻越是如坐針氈。
“嗬嗬嗬,很好,很好……”祖神用笑聲掩蓋自己的憤怒,咬牙切齒地提醒道,“但你是不是還遺忘了什麼事啊?”
“你是想說白蛇聖母吧。”
此時薑潛臉上沒有任何意外的表情:
“的確,以身入局,親手將你封印的白蛇聖母,從昨天起我就已經聯係不上她了。想必這正是你的手筆,我們當初的估算太過樂觀,你比我們想象中更難以掌控。”
“既知如此,你又何必口出狂言呢……”祖神收斂怒氣,露出有恃無恐的奸笑,“你該請問我那小白蛇的命數還有幾分,順便想一想,我有什麼理由會對你和她高抬貴手!”
深藏於螣蛇獸王之軀,掌握著白蛇聖母的生死。祂有談判的籌碼。
然而談判的規則,永遠隻會由實力強悍的一方掌握。
薑潛緩緩提起嘴角:“難不成還要像臨淵寨的那些愚民一樣,把你供奉起來?”
螣蛇的豎瞳隱隱收緊:“毫無誠意的提議!”
“我隻不過想提醒你,自詡為神是永遠不可能到達第七態的。”薑潛隨即道,“像你這樣的存在,我已經不是第一次打交道了。”
這句話再次令祖神動容。
“祂”忽然意識到了什麼,但已經無力反駁,甚至恨得說不出話!
隨著薑潛揚起的手掌,紅鱗龍王的咆哮聲震耳欲聾,猛然振翅!混沌充斥的意識空間鬥轉星移,巨籠被無形巨力拉扯著,如陀螺般飛旋而起。
“嗚啊啊啊——”
在祖神的尖嘯及刺耳的斷裂聲中,龐然巨籠不斷扭曲收縮,直至被四麵八方的力場碾壓成一團焦黑的“流體”!
尖嘯聲瞬間消失,唯有混亂的能量流在空間中倉皇遊走……
“在高維度力量麵前,劣質的半成品竟是如此不堪一擊。”
薑潛歎了一聲,欺身上前,雙手握持住了那懸浮於空中的“流體”:
“我承認,在探索‘靈’與‘肉’反概念力的課題上,你的確給我貢獻了不少靈感……”
接下來,在更為精密的力量解析之下,三種不同色調的能量從那焦黑的“流體”中分離出來:
瑩白色的能量源簌簌下落,逐漸拚湊出宮裝女子窈窕的身姿,一條蛇尾在輕薄的紗衣下若隱若現,蜿蜒盤亙。
墨綠色調的能量源,直接散向遠處,落地便拚湊成一頭龐然大物,正是暈頭轉向的螣蛇獸王。
還有最引人注目的、純黑能量源,如一團汙濁的毒物,在即將逃逸之際被空中遍布的雷網捕獲,押解至薑潛麵前。
“隻可惜,這最終成果你沒機會見證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