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網址:山海關號稱“天下第一雄關”,乃邊郡之生死咽喉,北平之安危保障。
關寧軍頭吳月先的仕途,也正是在這裡起步。
德正十二年,黃太吉第一次入關南侵時,吳月先時任山海關守備。因吳月先第一個趕到北平城下,向朝廷報告了女真諸部返回關外的好消息,被德正帝看中,認為他是一員福將,還將宮女陳媛媛賞賜給了他做小妾。
因有陳媛媛替他在宮裡活動,吳月先對於朝廷形勢變化,便有了更多深入的了解,也便於他及時作出相應對策。
此後,吳月先的仕途便邁入了快車道,旋升遊擊將軍,後又出任關寧騎兵參將,至王自如主持遼東戰事以來,他一直坐鎮山海關,出任副總兵官一職。
吳月先年富力強,僅三十多歲,堪稱是關寧軍中少壯派武將的代表了。
他或許和鬆江伯周進不能比,但在同齡人之中,也能躋身於前五人之列了。
此次黃太吉改號稱帝,引得大周朝堂之上一片嘩然。薊遼總督王自如想要對清國動手,打一場硬仗,吳月先也不是不能理解。
主辱臣死,換誰在王自如的位置上,都得和清國打過一場再說。
但吳月先畢竟不是愣頭青,他作為關寧宿將,對於王自如即將發動的這場硬仗並不看好。
原因無他,清國方麵的軍事優勢還是太大了。
清國在營伍士卒的絕對數量上,遠不如大周,但在單兵質量、作戰效率和組織度上,卻有著無與倫比的優勢。
女真諸部三番五次南下入關,到處燒殺搶掠,除了在紫檀堡和德州府,被鬆江伯周進坑了兩把之外,再無其他敗績,以至於大周士卒,已經基本上失去了和女真鐵騎出城野戰的信心和能力。
而且,因朝廷財務虧空,兵餉拖欠太久,關外士卒普遍缺少士氣。
僅以山海關為例,除了數百家丁,可以讓吳月先如臂使指之外,剩下數萬人馬,站在城牆上防守還勉強,但要是讓他們出城列隊野戰,隻怕敵人一波箭雨射過來,就能讓這些士卒一哄而散,隻恨爹娘僅給他們生下了兩隻腳。
還有朝廷的支持力度、兵械武器的質量和社會民眾支持等方麵,都不足以支撐王自如在沒有十足準備的情況下,於今年冬天和清國打一場硬仗。
現在王自如硬要打,吳月先也沒有辦法,他隻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吳月先的舅舅、寧遠城副總兵祖天複也來到了山海關,就下榻在吳月先的副總兵衙門之中。二人在會議前,先就遼東局勢進行了一番探討,以便在接下來開會時,儘量做到共同進退。
“什麼,這次作戰,關寧軍隻負責防守?”吳月先陡然從他舅舅祖天複口中,聽到這個消息時,不由得愣了一下。
關寧軍有十餘萬人,是薊遼總督王自如手中最大的一支軍事力量,且以騎兵為主力,訓練最多,機動性最強,戰鬥力最高。
關寧軍若不出動,還有哪一支部隊能擔當得起攻堅克難的重任?
“消息可靠嗎?”吳月先追問道。
關寧軍是承擔主動作戰的任務,還是承擔被動防守的任務,對於吳月先這種關寧軍頭來說,差彆太大了。
若是關寧軍需要主動出城野戰,擔當進攻重任,吳月先就需要在事前軍事會議上據理力爭,甚至冒著不怕得罪人的風險,替手下士卒爭取一些優惠條件。
比如說是擔任主攻,還是擔任側攻,是負責前突,還是負責斷後,這其中所蘊含的戰鬥風險都是不一樣的。
或者,吳月先還可以事先收買薊遼總督王自如身邊心腹幕僚,將山海關這一路人馬放在大後方,真要是遭遇大敗,也便於他吳某人逃之夭夭,保存實力。
但要是關寧軍隻需要被動防守,事情便要簡單多了。事前軍事會議上,吳月先便可以埋頭不語,任憑彆人吵得天翻地覆,關他何事?
祖天複笑道,“此事怎麼可能有假?薊遼總督府內,我可是安插了好幾個眼線,平日裡給他們送金送銀,關鍵時候不給我傳出來一些重要信息,以後他們還能指望從我這裡拿到銀子?”
祖天複解釋說,“不是王自如不想讓我們打頭陣,實在是因為我們關寧軍沒法打。你也知道,上次鬆江伯發動蓋州之戰,憑借他手上的那支燧發槍中隊,給了女真人一個出其不意的沉重打擊。”
“事後,鬆江伯向朝廷獻上了數十支燧發槍,用過的人都說好,王自如總督自然也想組建一支這樣的隊伍,以便在關鍵時候拿出來使用,說不定還能收到奇效。聽說戶部為此批出了五十萬兩銀子,專款專用,交由工部把關,向海外購買軍火。但這筆軍火送到錦寧前線之後,許多士卒都說這一批槍支質量不好,動不動就炸膛,根本就不敢使用,燧發槍中隊到現在也沒有組建成功,反而還爆出營中所使用的那些火繩槍,也普遍存在著各種各樣的質量問題。王自如怎麼敢讓我們關寧軍上陣擔任主攻?”
吳月先覺得腦門子好像被人夾了一下。他雖然不是好人,時常也貪墨軍餉,但凡事都講究一個適度,避免過猶不及。
可工部怎麼膽子這麼大,竟然把軍火采購都當成兒戲了?
或者,他們根本就沒有向外采購,而是讓工部下設匠作監進行仿製,然後將那些仿製失敗的殘次品送到營中交差?
祖天複回答道,“誰說不是呢?大家都說,工部堂官徐大人,年歲已高,自知升任內閣首輔是希望不大了,便想著在告老還鄉之前,好歹撈上一筆。他在朝中數十年,勢力盤根錯節,即便是薊遼總督王自如大人,也不敢和他輕易翻臉啊。要不然以後,工部送過來的兵械裝備,隻怕是會越來越差。”
吳月先不由產生了一種深深的無力感。他也曾意氣風發,也曾熱血沸騰,恨不得平定遼東,還天下一個郎朗乾坤。
可攤上朝廷這幫蛀蟲,他吳月先再有能耐,也隻能選擇明哲保身,再也提不起什麼精氣神了。
“既然關寧軍不出動,自然是登萊巡撫周進和皮島總兵毛振南擔任主攻了。王自如大人的意思,是想讓皮島總兵毛振南進攻鎮江堡,並在此堅守,牽製清國一部分兵力;隨後登萊巡撫周進,協同旅大總兵黃金龍,襲擾遼南。待清國主力南下對付周、黃二人,關寧軍主力便可以揮師北上了。”祖天複將王自如的真實意圖,告訴了吳月先。
吳月先對此很難評價。隻能說,王自如這手甩鍋的絕活,實在是玩得太溜了。
他興師動眾,揚言要和清國大打一場,並以此為借口,向朝廷要兵,要糧,要武器裝備,連京營指揮韓奇都請過來助陣了。
可是臨到頭了,王自如卻讓皮島總兵毛振南先上,登萊巡撫周進和旅大總兵黃金龍次之。
到時候毛振南打不下鎮江堡,牽製不了清國一部分兵力,那是毛振南這個總兵無能。
即便毛振南發揮出色,將鎮江堡打下來了,接下來便輪到周進和黃金龍。他們倆要是在遼南襲擾,沒有取得什麼戰績的話,那這場戰事的黑鍋,便得由他們倆背上了。
反正,薊遼總督王自如不可能有什麼問題,有什麼問題,都出自下麵的文臣武將。
吳月先苦笑著搖了搖頭,都不知道說些什麼才好了。薊遼總督王自如,是大周朝負責遼東戰事的最高官員,他把心思都放在了勾心鬥角上麵,還怎麼和人家女真諸部鬥上一鬥?
吳月先的舅舅祖天複納悶道,“這種安排不是很好嘛,你愁眉苦臉做什麼?周進所擔任的登萊巡撫一職,曆來由文臣出任,我們倆是指望不上了。但皮島總兵和旅大總兵這兩個職務,我可是眼紅了許久。隻要毛振南、黃金龍二人這次不能打開局麵,朝廷就有可能將他們倆拿下來祭旗,這可不就是我們上位的好時機麼?這一次無論如何,哪怕是給王自如這廝送一二萬兩銀子,也至少要拿下一個總兵官的位子。”
祖天複、吳月先舅甥二人,目前都僅是副總兵一級武將,雖然也算是營中實權派,但總感覺還有一些意猶未足。
畢竟,誰不希望官兒越做越大呢?尤其是祖天複,他作為寧遠城副總兵,上頭還有寧遠總兵、遼東巡撫,而王自如這個薊遼總督,也動不動就前往寧遠城巡視,以至於祖天複,在寧遠城中都不太說得上話。
吳月先倒是好一點,他是山海關副總兵,在山海關,他就是頭一號人物。但山海關畢竟處於錦寧前線的後方了,女真諸部若不是腦子抽抽,也不會攻打這座天下第一雄關。
因此,山海關內雖有上萬士卒,但很大一部分都是老弱病殘,能打的人不多。而且,山海關這一支人馬,作為關寧軍的預備役,經常有精銳被抽走,用來緩解前線兵力不足的窘況。
總之,吳月先雖然在山海關稱王稱霸,但他手上兵力卻不能打。
若是兩人中間,有一人能上位總兵一職,那情形就不一樣了。無論是皮島總兵,還是旅大總兵,都能獨領一軍,所經手的錢糧物資更是一個天文數字,也意味著他們舅甥倆在關寧軍體係中的地位,將要更上一層樓。
既然祖天複打定了主意,要坐看毛振南、黃金龍、周進等人,被推出去頂黑鍋,吳月先也不會加以勸阻。
反正事情成了,對他有利,事情沒成,也怪罪不到他頭上。
他倒是想要看一看,毛振南、黃金龍、周進等人,會如何應對這件事情了。
周進恨不得心裡罵娘。他雖然在薊遼總督王自如身邊,沒有安排什麼眼線,但因為韓奇是京營指揮,王自如縱使能將京營援兵請到遼東戰場,但他也很難承受京營援兵一朝覆亡的後果。
因此,對於韓奇,王自如不得不和他提前交心,將其真實打算一一告知。
韓奇知道了,也就等於周進知道了。
周進能不上火嗎?登萊軍在上一任署理登萊巡撫劉為民大人任上,損失慘重,精銳儘失,目前還處於重建期。以鬆江府團練水營為基礎組成的登萊水師,雖有一定戰鬥力,但又不能輕易上岸作戰。
想要像上次那般,奇襲蓋州,可就沒有那麼容易了。
但王自如是薊遼總督,統籌負責遼東戰事,周進也要受其節製。在一般情況下,王自如定下來的作戰安排,周進若是沒有充足理由的話,是必須要遵照執行的。
韓奇卻沒有鬆江伯周進這麼悲觀。在他看來,天塌下來有高個子頂著,登萊軍出動之前,不是還有皮島總兵毛振南嗎?
總得毛振南的東江軍打過之後,再考慮登萊軍的下一步行動也不遲。
周進一想也對。若是東江軍在錢糧物資都得不到充足供應的情況下,還能將鎮江堡攻打下來,登萊軍也沒有理由不在遼南大乾一場了。
周進又問韓奇,京營那麼多驕兵悍將,為何要派他韓奇支援遼東?
韓奇解釋道,“我父親是五城兵馬司提督,負責城內治安、偵稽之事,這你也是知道的。他發現這大半年時間以來,城內出現了一些來曆不明之徒。”
“是女真探子?”周進追問道。範文程進京,必然有女真探子隨行,這是肯定的事情。
韓奇卻搖了搖頭,“女真探子倒是容易分辨,我父親就怕是闖賊李鴻基的人馬。他們打下洛陽之後,聲勢越來越浩大,受到黃太吉建國稱帝這件事的刺激,恐怕也有了一些不應有的野心。或者說,黃太吉之所以敢稱帝,也是看到了李鴻基能幫他牽製一二吧?”
周進不禁鄙夷地看了韓奇一眼,心想闖王李鴻基蠢蠢欲動,你韓奇便立馬金蟬脫殼,這也太雞賊了吧?
但周進轉念一想,若是大周朝真要傾注全力,和女真主力在錦寧前線大打一場,極有可能讓闖王李鴻基在背後撿漏。韓老三讓錦鄉伯府世子韓奇提前開溜,怕也是預測到了這其中的凶險,不得不出此下策。
至於韓老三為什麼不向朝廷彙報此事,那就更簡單了。
黃太吉都到北平城下,來了好幾次了,比起這種迫在眉睫的危險,闖王李鴻基即便在北平城中布下眼線,德正帝恐怕也不會加以關注,反而還會認為韓老三沒有把事情辦好,他又何苦自討沒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