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順王陳西寧也是頗感無奈。他不能親自上門喝喜酒,自然有他不得已的理由。在這個時候,你們周家人便應當在家裡好生待著,當作這件事情沒有發生才是。
可這周大福、周益父子,卻一點兒都按捺不住,這麼快就提著厚禮登門了。
要是按照忠順王陳西寧的本意,他自然懶得接見這對愚蠢的父子倆。今上對他已然不滿,他也懶得摻和,就做一個閒散王爺,也不是不能接受。
可要是真這麼做,怕是要嚇得這對父子倆夜不能寐了。
“罷了,罷了,我便抽空見他們倆一麵,將他們倆哄騙走算了。”忠順王陳西寧暗自計較道。
他吩咐仆人將周氏父子叫進書房,請他們倆喝了茶,隨意閒聊了幾句,也稍微解釋了一下前幾天未能到周家喝喜酒的緣由。
“上次恰好公務在身,未能親往,我也深以為憾。等下次周益喜添貴子,我再上門討一杯酒喝。”陳西寧微笑道。
等將這對父子倆打發走後,忠順王陳西寧不禁搖了搖頭。都是周大福的兒子,一個滑不留手,一個老實木訥,明顯是兩種畫風啊。
正想著事情的時候,王府長史進入書房彙報說,“王爺,戶部主事魏東寧和原任霸州知州魏西平上門拜訪,說是魏西平想要向您告彆辭行。”
“叫他們進來。”忠順王陳西寧說道。
魏西平在霸州知州任上,因為錢糧賦稅收不上來,不得不引咎辭職,要不然朝廷就要給他一個“治理無能”的罪名了。
即便如此,魏西平還是遭到了一些禦史的攻訐。因忠順王陳西寧當時恰好分管戶部,而魏西平的叔叔魏東寧時任戶部主事,受其叔叔所托,忠順王陳西寧替魏西平解決了此事,好歹讓他沒有留下履曆汙點。
但魏西平辭官不就,短時間內卻是不要想著能起複了。
魏西平隻能選擇離開北平,回到老家,以待將來。
“參見王爺。”魏東寧和魏西平叔侄倆向忠順王陳西寧鞠躬作揖道。
“快快平身。”忠順王陳西寧笑容可掬,連忙說道。
上次他暗中出手,替魏西平解決難題,從魏氏家族手中得到了不少好處費。他看著這對叔侄倆,就像是看到了兩位送財童子一般,眼神裡透露著親切。
魏東寧和魏西平叔侄二人這次過來,讓魏西平向忠順王陳西寧道彆辭行倒是在其次,他們這次的主要目的,是想給神武將軍府世子馮紫英謀求一個出路。
“怎麼回事?你們不給自己謀求出路,反而開始操心神武將軍府的事情來了?”忠順王陳西寧有些迷惑不解道。
要說替馮紫英求官,那也是他父親馮唐,或者他嶽父柳芳出麵,才符合常理。你魏西平和馮紫英雖然頗有交情,但也沒有到達替他求官的地步啊?
“王爺想必也知道,上次紫檀堡防禦戰之中,馮紫英立下了那麼大的功勞,卻隻是授予了一個巡城校尉的小官兒,這本來就有些說不過去。如今馮紫英在桃李書院任上,做出了不少成績,我在王爺麵前推薦他,也是為了替大周朝物色傑出人才,避免野有遺賢這種情況啊。”魏西平字斟句酌地緩慢說道。
聽到魏西平提及桃李書院,忠順王陳西寧才算是豁然開朗。敢情魏氏家族將馮紫英推上去做官,是想讓魏西平接任其桃李書院院長的職務?
想想也覺得很合理。魏西平辭官不久,短時間內不可能再起複,選擇桃李書院院長這個職務作為過渡,用來培養士林聲望,倒是一個不錯的想法。
禮部堂官錢敬文,前一段時間不也嚷嚷著公務繁忙,想要南下出任東林書院山長嗎?
問題是,馮紫英本人是否願意?彆到時候,大家好不容易給他安排了一個差事,他卻又推辭了,這不是白費功夫了麼?
魏西平自然不會說,他早就和周進、張安世、馮紫英等人商量好了,而是說道,“上次馮紫英辭官不就,是因為五城兵馬司巡城校尉這個職務太小,他作為神武將軍府世子有些看不上,尤其是老朋友韓奇都已經擢升為京營指揮,他再去做巡城校尉,便有些興致缺缺了。可若是給他的官兒大一些,想必馮紫英一定會欣然接受,畢竟誰會和自己的前程過不去呢?”
“你這話也有道理。”忠順王陳西寧點了點頭,讚同魏西平的這個說法。
“那麼,你們打算把馮紫英推到哪個位置去呢?”忠順王陳西寧詢問道。
太上皇病重之後,今上很快掌握了朝中形勢,對於他這個鐵杆老弟,便遠不如當初那般信任有加。
但不管怎麼說,他和今上畢竟是親兄弟,又有內閣次輔頭銜,隻要不插手營中將職,安排幾個地方文官,還是可以輕易做到的。
見忠順王陳西寧有應允的意思,魏西平心中大喜,連忙笑道,“嘿嘿嘿,聽說明州府衙還缺少一名通判。”
明州府通判秩正六品,又地處江南繁華之地,一般情況下,這裡的官兒都是肥缺,盯著的人很多,但近來卻出現了一些變化。
主要是鬆江伯周進這廝,不斷操練水營,對盤踞在翁州、岱山一帶的鬆江三大家保持高壓態勢。
這三家人不想招惹周進,便把目光投向了更近的明州府,時常派出大量船隻,在明州府附近海域搶奪來往商船,甚至還膽大包天,直接進攻明州府城。
幸好在這個關鍵時候,明州知府從府庫中拿出大量金銀財寶,招募城內精壯上城據守,受其節製的明州水營也拚死抵抗,總算沒有讓鬆江三大家族攻入城內。
自明州知府以下,包括明州府同知、明州府通判、明州府學教授等大小官員,還來不及因為打退海盜、倭寇的進攻而欣喜,便紛紛向南直隸總督暨忠靖侯史鼎提交了辭呈。
千裡當官隻為財,他們在明州做官,麵對盤踞在翁洲、岱山一帶的鬆江三大家族,隨時都有可能遭受攻擊,萬一明州府城失陷,明州府的大小官員便要擔負失土之罪,這不是把全家老小的脖子係在腰帶上了麼?
明州府的官兒,不做也罷啊。
南直隸行省總督,忠靖侯史鼎對此不敢大意,他一方麵嚴令明州府大小官員堅守崗位,不得耽擱政務,一方麵又向朝廷緊急彙報了此事。
畢竟說破了天去,明州府大小官員都想逃跑了,還硬逼著人家把這個官兒做下去,這很難保證必要的忠誠啊。
賦稅錢糧的征收沒法完成就不說了,恐怕明州府城前腳被海盜們攻陷,他們這些大小官員後腳就會向海盜們投降。
事情若是發展到這個地步,忠靖侯史鼎作為南直隸行省總督,也怕是要吃不了兜著走,至少一個連帶責任很難跑脫。
史鼎心想,為今之計,還是要趕緊選派精兵強將,奔赴明州府任職才是啊。
但問題是,誰都不是傻子,都知道明州府的官兒不好當,有風險,誰還會去那裡做官?
好比遼東一帶,像錦州府、寧遠城之類,要不是實在沒有背景,走途無路,想要去關外博取一份奇功,一般的讀書人,寧肯自己身上的功名不要了,也不肯去關外送死。
眼下明州府就麵臨這種情況,想去那兒做官的人不多,目前僅有國子監司業韓厲向今上主動表示,願意前往明州,出任明州知府。
今上也當眾表揚韓厲精忠報國,替君分憂,屬於大周朝的股肱之臣。
但熟悉內情的人卻知道,韓厲隻是不願意和醜妻金晨生活在一起,他對於這門婚事,本來就不太滿意,加上金晨是南安郡王府嫡女出身,在家中一向頤指氣使,對著韓厲這個探花郎呼來喝去,令韓厲氣得牙直癢癢。
要不是如此,他在國子監司業這個職位上再多做幾年,熬一熬資曆,下一步都有可能直接升任六部堂官了,根本沒有必要去明州府混資曆。
聽說為了此事,金磊、金晨父女倆,埋怨了韓厲好幾回,但因為今上已經開口做主,此事便沒有了再挽回的餘地。
南安郡王府也隻能承認這個既定事實,據悉,金磊打算從王府家丁中,抽調三五十名好手,幫助韓厲在明州知府任上掌控形勢,關鍵時候也可以借此逃脫保命。
馮紫英接任明州府通判,從資曆上而言,差了那麼一點,他畢竟沒有功名在身,又沒有仕途上的履曆。
但值此關鍵時候,一般人都對明州府避而遠之,忠順王陳西寧再操作此事,便沒有多少難度了。
而且話說回來,馮紫英乃神武將軍府世子,又是理國公府的嫡女婿,他就算是向朝廷討要一個官做,大家或多或少,總要給這兩家人一點薄麵才是?
想到這裡,忠順王陳西寧便答應魏氏叔侄,他會留意此事,讓他們兩人放心好了。
果然沒過多久,吏部便發出公文,授予馮紫英明州府通判一職。因東部海疆局勢動蕩,準許馮紫英直接從鬆江趕往明州,不必前來北平麵聖謝恩。
神武將軍馮唐得知這個消息之後,大吃一驚,這是哪個鳥人,把他們家寶貝兒子送到明州去送死?
可等到他聽說,這項人事任命出自忠順王陳西寧的建議時,他縱然心中有氣,也隻能默不作聲了。
沒辦法,以馮唐這點能量,在忠順王陳西寧麵前,根本不夠看呀。
相反,他還得提著厚禮,來到忠順王府登門拜訪,感謝忠順王陳西寧對於馮紫英的提攜之恩。
這倒讓忠順王陳西寧感到有些得意洋洋。他就辦了一件事情,卻從魏家、馮家各得了價值不菲的好處,若是以後還有這種好事,他不介意再來一遭啊。
魏東寧和魏西平這對叔侄倆,看到這份人事任免文書,這麼早就能從吏部發出來,不禁感到非常滿意。
“幸虧找對人了,要不然即使能成功,也不知道要拖延到什麼時候。”魏東寧歎了一口氣說道。
他和鬆江伯府一係牽涉不深,也就不可能全然了解周進等人的謀劃。但他們魏氏家族,為了促成此事,給忠順王陳西寧送了好幾千兩銀子,可謂是大出血,由不得他不心疼啊。
魏西平倒是心情平和得多,他本就是個聰明人,鬆江開埠通商以後,海貿激增,鬆江伯府一係從黃埔灘一帶的土地增值、鬆江海港和黃埔河港的港務收費中,究竟賺取了多少銀兩,他是沒法掌握準確的具體數目,但鬆江伯府一係從中賺得盆滿缽滿,卻是不難想象的。
要不然,他們哪裡有銀子,從陝州漢中府和鄂省襄陽府,收攏了大批精壯及其家屬,去寶島北部的雞籠港進行開發建設,這起碼得要有幾十萬兩銀子的前期投入,才有可能做到這一點啊。
想著他魏西平順利出任桃李書院院長,今後在大周朝的官場上,便能從容進退,現在給忠順王陳西寧送一些銀子,又算得了什麼?
他若是作為鬆江伯心腹,僅靠桃李書院院長的薪酬和分紅,每年怕是都有千兒八百兩銀子吧?
魏東寧叮囑魏西平,既然是南下投靠鬆江伯,那麼在離京之前,須得向鬆江伯父親周大福、鬆江伯夫人暨永寧公主張詩韻辭行,這是他應有的一份態度。
魏西平點頭說道,“嗯,我知道了。”
事實上,魏西平在離開北平之前,除了拜會周進父親周大福和永寧公主張詩韻之外,還和原任順天府學訓導傅檢進行了一番密談。
傅檢受鬆江伯周進所托,負責充當其在京中的耳目,並執掌周進曾經所設立的少年調研會,他手底下有人,有銀子,差事還算辦得不錯。
魏西平叮囑他,除了打探京中消息之外,從即日起,還得看顧永寧公主張詩韻的安危,必要的時候,要有穩妥的渠道,將永寧公主張詩韻等人轉移到通州張家灣,在那裡會有其他人接應。
傅檢一下子感覺有些懵了,朝野形勢緊張到了如此地步,以至於鬆江伯周進都已開始防患於未然,行使狡兔三窟之計?
他傅檢可是連一點兒異樣都沒有感覺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