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信乃豫省開封府青龍崗人,他曾考中丁卯年舉人,其父李精白曆任齊魯巡撫、兵部尚書等職。
因李精白曾和宦官頭目馮冬臨交好,馮冬臨乃血色婚禮一案的罪魁禍首,今上罰其父、母兩族,合計二十六戶人家流放邊地河套府,充任屯田軍戶,懲罰不可謂不重。
李精白受到此事牽連,被定以“交結近侍,又次等論,徒三年,輸贖為民”的處罰。
簡言之,他被削職為民,變成了一個平頭百姓。
李信讀書很用功,年紀輕輕就能在豫省鄉試中金榜題名,顯然才華不俗。
要知道,鬆江伯府一係的謝希平、傅檢、胡永等人,可是都曾參加過順天府鄉試,卻是屢屢落榜啊。
李信文武雙全,生性慷慨,喜歡結交朋友。闖王李鴻基在豫省一帶活動時,李信主動找上門來,表示願意任其驅使。
賓主兩人相談甚歡,頗有相見恨晚之意。
但問題是,李鴻基身邊諸人,大多都是泥腿子出身,而李信卻是官宦人家子弟,和李鴻基身邊親信牛聚明、宋康年、劉捷軒、袁綿侯、李補之、高必正、田玉峰、劉芳亮等人,原本不是一路人。
比如說,李信入夥後,勸李鴻基“尊賢禮士,除暴恤民”“假行仁義,禁兵淫殺,收人心以圖大事”。
但這在李鴻基身邊親信們看來,自己人都是飽一頓餓一頓,卻要把好不容易搶來的糧食分發給貧苦老百姓,還不能強搶嬌媚白嫩的富家女子以供發泄,他們提著腦袋造反,還有個什麼意思?
總而言之,李信脫不下自己身上的長袍,便注定融入不了闖王親信這個圈子。
不但牛聚明、宋康年這些謀士看李信不順眼,劉捷軒、袁綿侯、李補之、高必正、田玉峰、劉芳亮這些營中悍將,也多次抱怨李信這廝不長眼睛,壞了他們的許多好事。
這次李信被李鴻基打發到鬆江府,就傷亡士卒家屬疏散一事,和鬆江伯周進當麵交涉,便是出自牛聚明、宋康年等人的謀劃,把這個鳥人遠遠地踢到一邊,省得他老是在闖王身邊建議這建議那,闖王為了維護自身名譽,打造明主人設,有時候又不能不聽從於他,讓大夥兒感覺很不痛快。
好在李信本人對於這件差事並不抵觸。鬆江伯周進在大周朝的官場上是一顆耀眼的明星,李信也很想和他結識。
隻是萬萬沒有料到,他們一行**人,才剛剛來到黃埔灘第一天,就和黃埔灘巡檢司的刀弓手們交手,而且還吃了大虧。
雖然黃埔灘巡檢司占據地利、人和優勢,但對方基本上毫發無損,李信這一方卻損兵折將,要不是李信主動示弱,恐怕他們這一行人都有可能被交代在這裡。
鬆江伯府一係的實力到達了如此地步,一個小小的黃埔灘巡檢司,就能讓闖王營中悍卒一敗塗地,幾乎沒有還手之力?
不是說,那個黃埔灘巡檢司的九品巡檢柳健是一個廢柴,武藝平平不說,還貪戀女色嗎?
直到有人告訴他說,柳健早已辭職,現在黃埔灘巡檢司巡檢,乃女真降將馬達時,李信才心裡好受一點。
畢竟女真人善打鬥,是經過曆年血腥戰鬥證明過了的,李信這次帶在身邊的幾名親兵打不過他,也不是不能接受的事情,隻不過傷亡太大了一點。
李信身邊八名親兵,一人被殺死,五人被砍傷,以至於李信身邊能用的人手,隻剩下兩個人了。
而李信作為闖王特使,還要親自給這些受傷親兵喂水喂飯,真是氣煞人也。
他原本還想著依仗闖王的偌大名氣,在和鬆江伯周進洽談合作時,替闖王多爭取一些好處,哪怕是多要一些銀兩、武器或者糧食,那也是好的嘛。
現在李信已經沒有這樣的念頭了,技不如人,有什麼臉麵提出更多要求?他反而還央求鬆江伯周進,看在兩家交好的份上,一定要命令田七郎中,將這數位傷者救活啊。
“田七郎中和我交流過了,這幾位傷者都無大礙,但李信兄弟也知道,傷筋動骨一百天,以這幾位傷者的情況,怕是要在黃埔灘多住幾個月了。”周進微笑著說道。
他心裡卻想著,既然來了,就不要走了,都給我留下來吧。田七郎中已經得到了我的授意,他一定會悉心給他們療傷,讓他們在病床上長時間躺下去的。
這次闖王打算將其營中傷亡士卒家屬,轉移到鬆江府境內,李信也明白這是為了提高闖王營中人馬的機動性,屬於迫不得已之事,但周進一口氣就答應了下來,還是讓李信感覺很不是滋味。
六千條人命啊,他周進連眼睛都不眨一下,就立即答應了下來?
不過一想到鬆江伯周進在主持紫檀堡防禦戰時,瞬間炸死了後金軍隊三千餘人,手上早就沾滿了鮮血,他對於闖王營中的傷亡士卒家屬,還能安什麼好心不成?
事情談妥之後,周進便讓李信寫下一封書信,交給了安清堂堂主謝希平,謝希平憑此書信,可以前往襄陽,和闖王營中軍師牛聚明直接交涉。
“為何讓我寫下一封書信?我到鬆江府這邊來,原本是為了交涉此事,催促你們儘快組織船隊,前往襄陽接送傷亡士卒家屬。現在我們已經將這些事情商量好了,我也應當順路返程才是。難道鬆江伯還擔心我本人回去之後,不如我這封親筆書信有用?”李信有些奇怪地詢問道。
“這個,這個……”周進吞吞吐吐了半天,最後從懷中掏出了一封信,這封信由闖王身邊軍師牛聚明親筆書寫,主要意思是,和鬆江伯合作一事,事關重大,既要讓那些傷亡士卒家屬沒有怨言,也要讓鬆江伯感到心情舒暢,因此,要求李信作為闖王特使,徑直留在鬆江府境內主持此事。
“這是啥情況?”李信瞠目結石地說道。他離開襄陽前,闖王並沒有說過讓他常駐鬆江啊,怎麼陡然之間,不讓他重新回到闖王身邊了?
更令人懷疑的是,牛聚明寫給他的這封書信,怎麼會落到周進手裡?
周進看出了李信眼中的懷疑,連忙表示道,“這次給你們帶路的那位兄弟,臨行前向陸河告彆,恰好在那間屋子裡,遇到了李闖王和牛軍師,想著深入推進雙方合作,陸河便請求闖王派出一位代表常駐鬆江,闖王當時屬意牛軍師寫了這封信,托給你們帶路的那位兄弟送過來了。”
“那這位兄弟為什麼半路上不把這封信給我?”李信鬱悶道。他是闖王身邊的重要謀士,如今被闖王踢到了一邊,以後還想再受闖王信任,怕是不大容易了啊。
周進心想,半路上把這封信交給你,你半路上返回去怎麼辦?惟有等你來到鬆江府境內之後,以這封書信為借口,便能將你公然留下來,豈不妙哉?
不過,周進嘴巴上還是說得好聽,“我這位兄弟原本就是一位馬大哈,腦子有些不好使,又不認識字,他手裡有好幾封書信,有闖王寫給我的,有牛軍師寫給我的,還有陸河寫給我的,他也沒法分辨,隻能一股腦兒都交給我,讓我看過以後再做取舍。不經意間,偷拆了牛軍師寫給李信兄弟的信函,還請闖王特使能夠諒解。”
李信感到非常鬱悶,這封私函都已經被你拆開了,還說這些沒有營養的廢話做什麼?
當然了,話說回來,闖王營中第一批傷亡士卒家屬,就有六千餘人,後續可能還有更多的人會疏散到這裡,也確實需要一位有分量的人常駐鬆江,以便應對各種突發情況,比如說這些傷亡士卒家屬突然出現嘩變,又或者說,鬆江伯府一係將這些傷亡士卒家屬殺良冒功,這些情況都有可能出現,需要李信在此負責溝通協調。
李信隻是對他本人常駐鬆江有些不滿罷了,原本以為隻是一項臨時活計,結果卻變成了長期工,長時間遠離闖王,他在營中的地位勢必不保啊。
想到這裡,李信便馬上寫下一封書信,委托安清堂堂主謝希平給闖王李鴻基送過去,在信中,李信表示,他唯闖王馬首是瞻,但他還是更希望在闖王身邊運籌帷幄,為義軍的興旺發展貢獻綿薄之力,雲雲。
對於李信這番舉動,周進並不乾涉,不過他在給謝希平送行時,小聲叮囑他道,一定要把李信這封信,先交到牛聚明軍師手中。
“要是牛聚明真把這封書信送到闖王跟前呢?”謝希平詢問道。
周進笑道,“要是闖王被這封書信說服,李信真要走,我們也不留。但如果牛聚明把這封書信截留下來,卻不關我們的事情。他李信即便有氣,也怪不到我們頭上。”
謝希平帶領九大七小,總共十六條船隻,從鬆江出發,先後經過金陵、安慶、江州、武昌等沿江城市,半個月後,成功抵達襄陽。
此時,襄陽雖然還在闖王手裡,但朝廷已經嚴令左昆山出動大軍進行圍剿,其前鋒兵馬距離襄陽府城不到一百裡了。
闖王雖然不怕和左昆山打一場硬仗,但問題是,左昆山手底下養了那麼多兵,一個個都窮得叮當響,和左昆山交手,闖王根本得不到什麼繳獲,這根本就是一筆虧本買賣啊。
還不如從襄陽離開,要麼北上豫省,要麼東進武昌,都比留在襄陽,和左昆山這廝死磕要強。
左昆山估計也不想和闖王李鴻基進行生死決戰。他也是想著拖一拖,等待闖王義軍自行離去,要不然僅有一百裡不到的路途,左昆山手下精銳,早上出發,當天晚上便可以到達襄陽城下。
謝希平來到襄陽後,先拜見了闖王身邊重要謀士牛聚明,並向牛軍師贈送了一袋珍珠。
“你們鬆江伯果然是一位妙人啊。”牛軍師拈須笑道。
牛聚明驟得高位,名下貌美侍妾多達十餘名,有這袋珍珠在手,他便可以哄得房中婦人們眉開眼笑了。
“哎,還不是李信這廝?”謝希平皺眉說道,“李信這廝好大膽,明明鬆江伯早已下令,嚴禁在黃埔灘街道上縱馬奔騰,但李信等人卻充耳不聞,不但在街道上跑馬狂奔,還差點將黃埔灘巡檢司的馬達巡檢給撞翻了。鬆江伯打算找個機會,將李信這些人好好地收拾一番,以便發泄心中怨氣。”
“這事兒簡單。”牛聚明滿口答應道,“既然說定了由他李信負責此事,他便應當在鬆江府常駐下來,直到所有傷亡士卒家屬都落實去向,得到了較好的安置,他再回到闖王身邊也不遲。”
言下之意是說,隻要有哪怕一個傷亡士卒家屬沒有得到安置,他李信便不能回來。
“就怕闖王那裡有些不好解釋哈?”謝希平臉色猶豫道。
牛聚明卻滿不在乎地說道,“這倒是無妨。待會兒我便去闖王身邊建議,讓他簽章蓋印,正式授權李信擔任鬆江聯絡使,將這個名分確定下來。”
謝希平連忙恭維道,“牛軍師講道理,不護短,有您在闖王身邊出謀劃策,難怪闖王的事業越做越大啊。”
謝希平在襄陽逗留了三天,原本是打算接走第一批傷亡士卒家屬六千人,但因為左昆山步步緊逼,等不及鬆江伯周進組織第二支船隊過來,闖王李鴻基便乾脆將營中所有傷亡士卒家屬,合計兩萬三千餘人,全部疏散到鬆江府去。
闖王這麼做,當然也沒安什麼好心,除了減輕自身負擔之外,他也有意在鬆江府境內布局。
隻需要數十名悍卒在鬆江府城潛伏下來,等到將來李鴻基下江南時,他便有希望使用裡應外合之計,將鬆江府城很快攻打下來。
他根本不知道,鬆江伯周進一直在黃埔灘辦公,而黃埔灘根本沒有城牆,是一座開放型城市。
兩萬三千餘名傷亡士卒家屬,就憑謝希平那十六艘船隻,根本不可能接應這麼多人,好在闖王攻陷襄陽後,沒收了數十條江船,這次便直接送給了鬆江伯周進,倒是讓鬆江伯府占了一個很大的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