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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外出公乾,在北直隸行省範圍內遊走了一大圈,耗費了兩三月時間,一路上可謂車馬勞頓,風塵仆仆。
傅檢的身體都瘦了一大圈,勞累得脫了形,以至於他剛從外地回來,猛然出現在周進麵前時,周進還有些不敢相信,反問道,“我可沒聽說傅檢還有一個老弟啊?”
當時在現場,連一向都有些看不起傅檢,此次跟隨在傅檢身後負責記賬的王成學,都情不自禁地為傅檢說了一句公道話,“傅主簿這次儘心儘力,真正是拚了老命了。”
“辛苦了,辛苦了。”周進連忙勸慰道,“我不是說可以慢慢來,就當遊山玩水了一圈麼。傅檢老弟如何變成了這般模樣?”
傅檢哭喪著臉說道,“外地那些糧商和官員,還有那些鄉下土財主,可沒有誰是一盞省油的燈。為了從他們口袋裡掏銀子,我是好話歹話說了一籮筐,還要陪他們吃飯喝酒,伏低做小,生怕惹他們不高興,生意便做不成。早知道是這樣,您打死我也不肯去了。”
周進笑道,“好好好,知道你受了委屈。我這便做主,給你放一個月長假,等到了土豆收獲時,你到時候還得再辛苦一遭,可不能推托了。”
“那我肩上的這個縣衙主簿和縣學教諭的差事?”傅檢有些猶豫道。
他倒是想要好好地休息一陣,家中那麼多美貌婦人,長時間不見,也應該輪流撫慰一番了。可這身上的擔子若是沒有卸下來,他即便想要偷個懶,恐怕也不得閒啊。
“無妨。縣衙主簿的差事,前一段時間是我替你頂著。現在我讓王成學以我身邊師爺的身份,替你頂替一陣子,若沒有特彆緊要的事務,應當不會再打擾到你,也省得你房中那幾位婦人,隔三差五就找我們家白秀珠要人,說我把你藏到哪裡去了?至於大興縣學那邊,縣學訓導張應華已經主持了一段時間工作,尚未出現明顯紕漏,便一直交給他來做好了。反正你這個大興縣學教諭,遲則半年,早則三個月,也兼任不了多久了。”周進慢條斯理地說道。
王成學心想,“周進大人是越來越有做官的派頭了。他讓誰上,讓誰不上,都是一言而決,也沒見傅檢本人反對。看來以後跟隨在周進大人身邊,還要更加恭謹一些才行呀。”
王成學雖然是順天府尹王允的兒子,可是他科考成績不給力,也不是那塊刻苦攻讀的料子,以監生入仕,便隻能先做一個雜牌官。
他自恃身份,以往是有些看不起同樣是監生入仕的傅檢,但他對周進卻是畢恭畢敬,平日裡連他父親的名字都沒有提及過,生怕彆人對他的看法不好,也正是因為這一點,周進才有意於抬舉他,打算把他引為心腹來培養。
傅檢不是那種駑馬戀棧之人,周進說把他身上的主簿差事交出來,他就立馬同意交出來,給王成學一個鍛煉的機會。
王成學當然也要投桃報李,在隨後的彙報中,給傅檢多說些好話了。
“此行能夠大功告成,一定要給傅主簿記上一次頭功。”說到最後,王成學這句話,竟然還有一些動容。
他可是親眼看在眼裡。雖然在這個過程中,傅檢也曾遭到個彆商戶的冷遇和外地官員的嘲諷,說他不務正業,沒事找事乾,純屬一個官場愣頭青。
但傅檢不僅沒生氣,還很好地發揮了自己人不要臉、唾麵自乾的長處,一通胡攪蠻纏、坑蒙拐騙之後,帶回來的預付定金高達三萬二千兩銀子。
按照談好的價格,這也就意味著,大興縣境內將近十萬石土豆的銷售得到了保證。大周朝的度量單位中,一石等於一百二十斤,也就是說,上億斤土豆銷售不成問題了。
再加上周進先前在北平城中,向諸多風月場所和高端酒樓,談妥了一批土豆預售協議。桃李書院、大興縣學等教育機構,也預備向學員們提供土豆食品,又至少能消化幾百萬斤土豆。
改擴建完成的紫檀堡釀酒廠,也用土豆作為原材料,嘗試著釀製出了第一批土豆酒,到時候等到夏收時,也能為土豆產量消化略儘綿薄之力。
土豆統籌銷售的問題解決後,周進便要開始著手土豆統籌收購的問題了。
大興縣境內種植土豆的農戶有許多,土豆耕種麵積也很大,若是操作不當,被人鑽了空子,周進怕是會虧得連內褲都要當掉了。
因此,早在傅檢外出時,周進便委托大興縣學訓導張應華,將三千二百餘名農戶及其名下土豆種植麵積,都進行了詳細記錄,並一一登記造冊,屆時土豆豐收時,周進便會以畝產千斤為限,向該農戶收購土豆,多餘的部分,則一律不管,由該農戶自己尋找市場。
不過,周進作為大興縣令,他一意孤行,所推動的這個統收統銷政策,一開始並沒有得到本地農戶的支持和認可。
原因無他,周進給出來的價格太低了。
明明北平城中,一石土豆能賣九錢銀子,可是賣給大興縣衙,卻隻有一石土豆四錢銀子的價格,連現有價格的一半都不到。
一般來說,一畝上等良田可得三石大米,賣到北平城中,便是六兩銀子。而一畝貧瘠沙地,僅單季畝產就能達到八到十石,以每畝春秋兩季合收二十石土豆來計算,一石土豆四錢銀子的價格,便可以賣出八兩銀子。
貧瘠沙地的出產比上等良田還高,這本來就是很不正常的現象。
但農戶們的眼皮子都很淺,他們可不管這些,也不會主動計算這筆賬。
他們隻看到北平城中,現如今一石土豆可以賣出九錢銀子,便認為大興縣衙行統收統銷之策,不過是為了趴在農戶們身上吸血,他們當然不願意,還大罵周進是個貪官,是一個周扒皮。
“聽說周進這廝主持紫檀堡附近諸多項目開發,投入進去的成本太大,他為了彌補虧空,便在大興縣內的農戶們身上打主意,這廝真是一點臉都不要,可謂斯文掃地啊。”人們在背地裡議論紛紛道。
不過,周進所在的大興縣衙,早已經用公文的形式,向縣內所有農戶們申明,土豆統收統銷之策秉持自願原則,想以這個價格出手,大興縣衙即可保證收購,若是農戶們不願意,大興縣衙也絕不強迫。
“我寧肯夏收時,土豆能賣出一個好價錢,讓大家增產增收,而我這裡一顆土豆都收不到。大興縣衙出此下策,不過是為了給諸多農戶吃一個定心丸,讓你們在賣不出預期高價甚至乾脆賣不出土豆時,便可以把這些土豆賣給大興縣衙,此乃旱澇保收之策,你們若是不支持,我立即取消便是。”
在向大興縣內諸多農戶宣講土豆統銷統收之策時,周進向大家耐心解釋道。
“支持支持,我們一定支持。”諸多農戶連忙表態道。
“那還是不要取消了。”眾人異口同聲地說道。
說到底,他們雖然眼皮子淺了一些,但也絕少有人是傻瓜。
周進的這個統銷統收之策,實行自願原則,到時候土豆價格高,他們便把自家土豆賣給彆人,若是土豆價格低,他們便把自家土豆賣給大興縣衙,可以說是穩賺不賠的一筆生意,他們當然是欣然同意了。
但周進身邊下屬、幕僚,包括縣丞彭念,典史高基,主簿傅檢,大興縣學訓導張應華,桃李書院副院長王成學,卻都對周進此舉表示憂心忡忡。
“其他都好說。咱們哪怕是辛苦一點也沒啥。萬一要是北平城中土豆價格持續高企,咱們到時候一顆土豆都收不上來,拿什麼給那些外地糧商、土財們一個交代?那些人可都不是善與之輩啊。”縣丞彭念麵有憂色道。
當初周進提出這個構想時,彭念就有些不太讚同,在他看來,這不是沒事找事嗎?你做好了還好說,萬一沒做好,那便是天大的麻煩啊。
可是一想到上任大興縣丞劉頓的前車之鑒,他為了脫罪,連繞膝身前的兩個嬌美女孩兒,都不得不送到傅檢房中做小妾,家產更是散去了大半,彭念便不敢生出反對的念頭了。
反正天塌下來有高個子頂著,周進是一縣主官都不怕,他作為副手也沒有必要太過於擔心。
“一般不會如此。我在紫檀堡這邊搞土豆種植推廣,也有兩三年時間了,一畝變十畝,十畝變百畝,擴張麵積本來就有些驚人。趕在順天府衙門對境內土豆種植推廣的強勢要求,長樂府商人周孟慶,每次都從南方調集數十萬斤土豆運送到順天府,作為土豆種使用。今年夏收時,整個順天府境內,怕是會有數十億斤土豆,如此天量,對北平城中的米麵價格,都會造成一定程度的衝擊,更不用說,土豆食用根本沒在人民群眾的現實生活中得到普及。北平糧食市場若是不能將這些土豆及時消化,土豆的價格就要跌倒穀底,我們不能不未雨綢繆啊。”周進喟然歎道。
“大人畢竟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這份謀劃肯定是沒有問題的,但事情不怕一萬,就怕萬一……”接下來的話,高基沒有說出來,但他的意思卻是十分明了。
萬一土豆價格持續高企,這麼多土豆預售協議成了一紙空文,沒法得到執行,周進作為主官,怕是難辭其咎,也會引發那些言官們的攻訐啊。
傅檢插嘴道,“這個問題倒不大。協議是我出麵簽訂的,那些糧商、土財即便不高興,也隻能找我晦氣,怪不到其他人頭上去。我到時候把訂金退還給他們,自己則主動引咎辭職,掛冠而去,他們一分錢的損失都沒有,難道還能對我喊打喊殺不成?這樣做對他們又有什麼好處?”
既然有人願意出麵頂缸,背下這口大黑鍋,彭念、高基二人便再也沒有疑問了。他們嗬嗬一笑,都誇讚傅檢這人講義氣,知進退,以後前程不可限量,雲雲。
王成學這才恍然大悟,為何前任縣丞劉頓名下的兩個庶女劉芬和劉芳,也算是一對俏麗的姐妹花了,周進當時為何自己不享用,也沒有雨露均沾分給眾人,而是乾脆利落地把這對姐妹花都送到了傅檢房中,敢情他當時就謀算好了,是預備了要用傅檢出麵頂缸,而傅檢本人也願意啊。
王成學反思道,難怪自己家世比傅檢好,卻隻能跟在傅檢身後喝湯,說來說去,還是他自己少了一份替上官分憂、為上官解惑、幫上官頂缸、助上官背鍋的正確覺悟啊。
上官為難的時候,你不挺身而出,等到了排座位、分果果的時候,上官自然要把你排在後頭。
想到這裡,王成學也主動表示道,“這次外出商務洽談,預售土豆,是我陪同傅主簿前往各地,真要是出了什麼紕漏,我這裡也可以承擔一份責任。我是桃李書院副院長兼農學堂堂主,現在又掛名周大人身邊師爺,若是有人揪著這個問題不當,便可以對他們說冤有頭債有主,讓他們來找我便是。”
周進頗有深意地看了王成學一眼。他是和傅檢有過一次暗中交易,事情若是沒做成,便由傅檢背鍋,他丟官去職,繼續擔任那個桃李書院院長職務,損失也不大。
若是事情做成了,屆時統收統銷之策得到的盈利,便多分給他一些,好處可不算少。
傅檢表態背鍋,周進不覺得稀奇,可是王成學也願意出來背鍋,就讓周進有些意外,也有些欣喜了。
“好好好,大家都有這種眾誌成城、勇於任事的精神,何愁公務不能辦好?尤其是傅檢老弟、成學老弟這種主動攬責的自覺意識,必將成為大周朝官場之中的一段佳話。”周進及時鼓勵他倆,高聲讚揚道。
王成學心中暗喜,想著自己一番忠心表態,果然得到了周進大人的認可,連稱呼都變成了成學老弟了,以後在官場上,有周進這位科舉正途官員出麵照拂,即便他父親王允告老還鄉了,他也足以在官場上繼續耕耘一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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