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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不止這些,還有一個煤球夾,方便夾蜂窩煤使用。
賈代儒老先生悄聲笑罵道,“這個臭小子,還想得蠻周到咧!”
因為周進近日連續請了兩三次假,賈代儒老先生本來是有些不高興的。
在他看來,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
你周進不管有何要事,也應當把全部身心放在讀書上麵,為何總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
你是不是在詩書方麵剛有些進步,就開始驕傲了?
然而,看到周進忙著請假,卻是為了給他老人家製作一個蜂窩煤泥爐,方便他今後燒火取暖之用,尤其是聽到周進反複叮囑,在使用蜂窩煤燒水、做飯菜時,一定要把門窗打開,保證室內通風,以免發生煤氣中毒事件,賈代儒老先生甚至還覺得有些感動了。
“周進雖然家資富饒,但他並沒有自鳴得意,目中無人,對於自己這個授學業師,也還是比較尊重的嘛。”賈代儒老先生頗為感喟,這充分體現出了周進對他的一片孺慕之情啊。
此外,賈代儒老先生家境普通,若是真像周進所說的那樣,每年都要免費送他五百個蜂窩煤,那麼今後家中燒水做飯,便不大需要再去購買柴薪,多少也能節省一點銀子不是?
賈代儒老先生看著周進擼起袖子,正忙著指點家中下人們如何使用蜂窩煤泥爐,他臉上的神色便也愈加慈祥、溫和起來。
“給恩師送禮的人有很多,給恩師送蜂窩煤和泥爐的情況,卻還是第一次出現,這以後或許還能成為一段佳話哩。”賈代儒老先生美滋滋地這樣想著,神情頗為愉悅。
賈芝看到叔曾祖父對周進這個學生頗為看重,他自然也不敢慢待。
等到周進忙完,賈芝便主動將周進送到宅門外邊,還熱情地邀請他下次有空時,再過來玩兒。
“玩玩玩,一天到晚就隻知道玩,心思一點都不在學業上麵。”等到賈芝返身回屋之後,賈代儒老先生對著他一頓劈頭蓋臉,大罵了一通。
由不得他不生氣啊,周進才過來附學沒多久,都能把四書五經背誦得七七八八了,賈芝在賈氏義學之中,也上了好幾年學了,卻還連那幾篇極其重要的篇目都背誦不出來,這可真是人比人,氣死人呀。
“難道自己理會錯了,叔曾祖父其實並不看重周進,以至於我表現得稍微熱情一點,他便對我破口大罵?”賈芝心中狐疑道。
不過,當賈代儒老先生叮囑老伴,讓她明日在家中準備一頓豐盛的晚宴,到時候邀請周進、賈蘭、賈菌、胡永等人吃飯時,賈芝的這種狐疑便煙消雨散了。
“看來叔曾祖父不是不看重周進,他是明顯看不上我啊!”得知這個真相後,賈芝的內心充滿苦澀,但這也堅定了他繼續交好周進的決心。
賈芝真心想討好賈代儒,想過繼到賈代儒這一房,以便繼承賈代儒老先生名下的這套房子,以及價值數百兩銀子的那一大包金銀首飾啊。
次日在學堂內上課時,賈代儒老先生便不再像往常那般嚴厲,不但賈環等人背不出書來,破天荒的沒有被打手板,連有人在課堂上呼呼大睡時,賈代儒老先生也沒有生氣。
他反而命賈芝找來一件衣裳,給那人遮上,提醒他天氣嚴寒,可千萬不要感冒受涼了。
賈菌睜大著兩隻銅鈴般的眼睛,滿臉都是不可置信的表情,他如何見到過這種陣勢?
在他的記憶中,凡是遇到這種上課開小差、講小話等事情,賈代儒老先生必然會痛罵當事人一頓,而且還罵得非常難聽,比如說對方是紈絝子弟、紅漆馬桶、朽木不可雕也之類,當事人即使臉皮再厚,聽到這些侮辱人的話之後,心裡也是肯定不太舒服的。
要不是父母長輩逼得緊,說是在學堂之中,好歹多認識幾個字,磨一磨性子,這個學許多人是一天都不想上了。
大夥兒在桃花巷周進那間外書房中,喝著美酒,哼著小曲,細心觀賞那幾本製作精良的春宮圖冊,難道不香嗎?
賈菌私下裡認為,一定是周進孝敬給賈代儒老先生的那幾十塊蜂窩煤起了作用。
難道真是錢帛動人心,以至於賈代儒老先收到禮物後,也連帶著對學生們改變了看法?
要不然,他怎麼會想到請人吃飯?老師請學生吃飯,空手上門是不是不太好呢?
賈菌心想,周進把東西送到了前頭,他在後頭也不能缺少這一分孝心啊?
賈菌決定,等今日下學了,他便從薛蟠店鋪裡賒一壇黃酒,親自送到賈代儒老先生屋子裡去,隻要他老人家大發慈悲,再不要上課罵他就好了啊。
這一日,薛蟠恰好也在鋪子裡,聽說賈菌想給賈代儒老先生孝敬一壇黃酒,他也不免有些意動。
雖然他在賈氏義學之中,三天打魚兩天曬網,也被賈代儒老先生痛罵了許多次。
但如今,他馬上就要和夏金桂成婚了,去看望老先生一次,下次便好在賈氏義學中散發喜帖,多收幾筆賀禮嘛。
於是這天傍晚,薛蟠和賈菌二人,各自抱著一壇黃酒,興衝衝地來到賈代儒家中拜訪。
負責迎來送往的賈芝麵有難色,賈菌是邀請過來的客人,但這薛蟠可不在邀請名單之上啊。
然而看在薛蟠素日對自己多有匡助的情分上,他便勉為其難地接過薛蟠手中的黃酒,將他迎了進來。
賈代儒看見薛蟠、賈菌後,不由得在心中痛罵賈芝這個侄曾孫兒沒有眼力見,你沒看到我正在宴請幾個得意門生嗎?他們相互之間撞見了,豈不是尷尬?
但木已成舟,賈代儒也隻能捏著鼻子,認下了薛蟠這個客人。
他將薛蟠、賈菌請上酒桌,還親自給他們倆倒上了一大碗黃酒。
“這都是你們這次送來的,味道聞起來確實不錯,你們自己也嘗一嘗。”賈代儒笑著說道。
薛蟠哪怕是再蠢笨,也知道自己此刻成為了一個不速之客。
但他是商戶出身,察言觀色、臨機應變之類,從小也跟著長輩學了一些,倒也還能沉得住氣。
薛蟠一邊喝酒吃肉,一邊和諸人吹牛打屁,很快就融入了進來。
賈代儒老先生也打圓場道,今日這場酒席,一是要感謝薛蟠、賈菌送來的這兩壇好酒,二是要感謝周進送來的這個泥爐。這蜂窩煤卻是用著方便,也節省了柴薪,周進格物致知,能做出這種好東西,也算是有益於民生,有功於社稷啊。
薛蟠對於蜂窩煤泥爐,原本是不太看重的,他覺得周進一個毛頭小夥,才二十歲剛出頭,能鼓搗出什麼好玩意兒?
但如今聽賈代儒老先生都持高度讚揚態度,倒是讓他轉變了想法。
當初附學就讀的時候,他先後給賈代儒老先生送了那麼多銀錢,酒肉吃食之類更是數不勝數,也沒能落到賈代儒老先生的幾句表揚。
而周進不過是送了他一個蜂窩煤泥爐,就能讓賈代儒老先生請吃酒,連帶著今日老先生對自己的這番客客氣氣,也都是出自周進的緣故?
想到這裡,薛蟠對於蜂窩煤泥爐,終於變得重視起來。
薛蟠這晚回家之後,便找來廚房裡的那名管事媳婦,詢問蜂窩煤泥爐的使用效果究竟如何。
在得到了肯定答複,說是這玩意兒既方便,又節省之後,薛蟠還是有些不放心,次日又從自家當鋪裡,請來了一名信得過的管事,叫他過來幫自己把關。
此人名叫張德輝,從小就跟著薛蟠父親走南闖北,見多識廣。但據他所說,也是頭一次見到這種物什。
不過張德輝說,好不好,關鍵看比較。
比如說,同樣是煮十鍋飯或者燒十壺水,誰需要的成本更少,或者反過來說,同樣是十文錢的成本,究竟是買來的乾柴能煮更多的飯菜,還是蜂窩煤泥爐能煮更多的飯菜,這都是可以比較出來的嘛。
這一天,薛蟠和張德輝在廚房中鼓搗了老半天,又初步計算了一下,以薛蟠家現有人口為例,如若采用蜂窩煤泥爐,可以使得家中柴薪支出減少三成。
張德輝沉吟道,“不僅如此,還省煤、省柴,清潔方便,也不用專門安排一個人燒火,節省了人力。”
最終,張德輝給出的判斷是,這個生意可以做得。
他還說,如果要做,就要立即行動,占據先手,若是遲了,等到彆人也做起來了,到時候競爭激烈,便不會有太高利潤了。
張德輝的老成之論,讓薛蟠吃了秤砣鐵了心。他一時興起,也懶得和薛姨媽、薛寶釵這些至親之人商量一下,便自作主張,帶著幾名親信小廝,騎馬去了桃花巷。
然而,讓薛蟠抑鬱的是,他在桃花巷入口,被人家給攔住了。
要是換作往常,薛蟠哪裡會在意?誰敢攔阻他,他早就一拳頭打過去了。
但他現在來到京城,又曾走南闖北了幾番,情況便有所不同了。
一來,因為早先在金陵打死馮淵一事,舅舅王子騰和姨夫賈政,都很是斥責了他一番,還一再告誡他,北平城中藏龍臥虎,貴胄子弟更是不知凡幾,那些都察院的禦史們,更是像隻蒼蠅一樣,盯著各個高官顯宦、武勳貴族之家,恨不得雞蛋裡挑骨頭,專門找你的茬。你到時被人拿捏住了短處,需要花錢消災,幾萬幾千的銀子送給那些禦史們時,可不要怪我們這些長輩沒有提前提醒你。
幾十或幾百兩銀子,薛蟠不在乎,但若是一拳頭砸過去,需要付出幾萬幾千的銀子作為代價,才能把這件事情擺平下來,薛蟠就有些不樂意了。
二來,這次攔住他的人,也有一些不簡單。
單看那些下人們的衣裳標識,貌似來自於國子監附近的狀元樓酒樓,可那名主事者,卻又是營中校尉打扮,舉手投足之間,更是帶有一種戰場武夫的殺氣,薛蟠又怎麼敢惹?
“哎,那就先等一會兒吧。”薛蟠難得認一回輸,有氣無力地說道。
張德輝卻低聲笑道,“蟠大爺真是不枉來了一趟北平,僅眼力就增強了不少,一眼便看出了狀元樓的不同尋常之處。”
隨後,張德輝小聲道,“那是錦鄉伯府的產業,錦鄉伯府世子韓奇,現在國子監入監就讀,閒暇時也幫忙打理狀元樓這處產業。雖說咱們金陵薛家,倒也不必懼怕錦鄉伯府,但能不去招惹彆人,就儘量不去招惹彆人,如此才能把生意做長久啊。”
薛蟠懶得理會張德輝這番說教,他的全部注意力,都已經轉移到旁邊那名老鴇身上了。
“你們美仙院也來到桃花巷作甚,又想禍害誰家的閨女了?”薛蟠看著那名老鴇笑道,
薛蟠是美仙院的常客,自然認識這名老鴇。
她負責美仙院的後廚,那些拿手好菜,尤其是那些甲魚枸杞湯、海參杞參湯、山藥老鴨湯、羊肉當歸湯之類壯陽滋補湯,大都是出自她那個姘頭廚師之手,再由美仙院的侍女們端上來。
美仙院自詡“秀色可餐”以及那“湯很好,姑娘更好”的噱頭,這名老鴇也在其中發揮了不少作用。
“哎呀,這不是蟠大爺嗎?怎麼好幾天了,都不見去咱們美仙院了?咱們那裡的姑娘們,都有些想念您了。”老鴇揮舞著手上的長絲巾,向薛蟠說道。
薛蟠便和老鴇聊了一會兒,聽說最近美仙院來了一個揚州瘦馬,不僅容顏秀麗,而且還會講各種笑話時,薛蟠便動了心,打算忙完這件事情,便過去看看。
錦鄉伯府的那些人,並沒有攔截彆人多久,很快就簇擁著一輛朱輪華蓋車,往其它地方去了。
薛蟠和這名老鴇,便各自帶著手底下一幫人,進入到桃花巷中。及至他們一塊兒走到周進宅院門前,才發現彼此的目的地,竟然是一致的。
看著門前的車轍痕跡,薛蟠更是心中一緊,“難道狀元樓也想做這筆生意?”
狀元樓確實想做這筆生意,也付出了一定的誠意。
此次狀元樓背後的東家錦鄉伯府,由大公子韓奇直接出麵,徑直來到桃花巷中,和周進進行了一番交談。
韓奇雖然也有些小覷他,但也不會故意拿身份來壓人,他還是存心想把這筆獨門生意做成功的。
靠經濟手腕做成的生意,可以吹噓一輩子,靠搶奪手段做成的生意,一輩子都不敢往外提,這其中的差彆可謂天隔地遠啊。
這個時代沒有專利保護一說,很多時候,若想要大賺一筆,比拚的就是手速。
韓奇這次過來,一是要求周進將蜂窩煤製作的關鍵之處,告訴他手下的那幾位匠人,二是要求周進不得將蜂窩煤製作的訣竅,轉告給其它任何第三方知道。
作為補償,狀元樓將會給予周進一百兩銀子。
才一百兩銀子,連成本都收不回,周進肯定是不願意的。
但話說回來,蜂窩煤生意雖好,但它的製作沒有技術壁壘,那些聰明的匠人隻需要稍加揣摩幾天,就能把握一個大概,再反複嘗試幾次,也就差不多了,不存在模仿上的困難。
也就是在前期推廣時,有那麼一個短暫的紅利期。
說實話,韓奇仗勢欺人,能給他一百兩銀子作為補償,已經算是很講仁義,也很講道理了。
但周進籌謀已久,自然不可能因為韓奇一句話,就將這門生意拱手相讓,他早就準備好了一番說辭,無論誰上門,都必然會改變主意。
周進說道,“恐怕要讓韓公子失望了。蜂窩煤製作的秘密,保住不了多久。萬一官府找到自己,比如說順天府衙門,甚至是錦衣府,要求自己把蜂窩煤製作的整個流程托盤而出時,自己還敢不老實交代嗎?”
韓奇頓時笑了,他也覺得周進的這個顧慮很有道理,但韓奇改口說道,蜂窩煤製作的秘密,周進轉告給公門中人可以,轉告給其他商家不行。
聽他的意思,今日是一定要巧取豪奪,把周進這門生意搶過去了。
周進便引誘道,“這也沒有太大意義啊。我隻是把散煤加工成蜂窩煤,賺取一點兒手工費罷了,即便是韓公子組織人手,加快製作,賺的也是辛苦錢,實在抵不上您的付出。不過蜂窩煤興起之後,導致散煤大賣,是必然的事情。我若有這個財力和權勢,便去西山入股幾家小煤礦,把持上遊原料供應,蜂窩煤賣得越好,煤礦東家便越發賺錢。相比之下,製作幾塊蜂窩煤的辛苦錢,便不算什麼了。”
經過周進這樣一分析,韓奇眼睛一亮,很快就改變了主意。
他還特意囑咐周進,蜂窩煤製作的秘密,一定不要輕易泄露,須得等他將西山那一帶的小煤礦,都搶到手裡了再說。
周進心想,這他麼的真是心狠啊,他建議韓奇入股,韓奇想到的卻是搶到手裡。韓奇這一杆子打下去,不知道多少西山煤礦老板會因此財富縮水,甚至家破人亡都說不一定。
不過,韓奇對於周進,還是很尊重很感激的。他慷慨表示,等他將西山煤礦得手之後,一定會按最優惠的價格,向周進供應散煤原料,還當場給了周進一百兩銀子,作為狀元樓從周進這裡訂購蜂窩煤的訂金。
因此,等到薛蟠和美仙院的那名老鴇找上門來,周進隻能雙手一拍,歎息道,“先到先得,你們都來得有些遲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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