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僥幸?”
黃素聽聞此言,忍不住搖了搖頭,晉升陰神這種事情……哪裡有僥幸這種說法?
凡夫俗子,想要晉升陰神,需要耗費九牛二虎之力。
但對“謝真”這種天才而言。
晉升陰神,不算什麼。
黃素先前隻是略微一瞥,便覺察到了氣機古怪,此刻她定睛再度望去,愈發覺得不對……這小子剛剛晉升陰神,氣機就如此渾厚,竟然渾厚到了自己神念掃掠也看不透徹的程度?
隻見坐在道場儘頭的女子瞬間消失,再度出現,便已站在謝玄衣麵前。
黃素毫無預兆,一掌拍出。
“師叔這是作甚?”
謝玄衣有些無奈,黃素這小丫頭,從小爭強好勝,沒事就喜歡打架。
不過……
黃素這般作風,十有八九也和自己有關。
遇事不決直接動手。
看這架勢,她是想摸清楚自己晉升後的境界實力。
謝玄衣避開鋒芒,飄然後退。
黃素輕輕一掌按空,但攻勢並未斷絕,隻見漫天流雲齊顫,一縷銀白劍光垂落,直接對準謝玄衣頭頂砸下。
“拂流雲?”
段照在一旁看傻眼了。
這是真打架啊!
徐念寧神情精彩,她也沒想到,黃素師父竟然直接祭出了“拂流雲”!
轟!
謝玄衣被迫無奈展現武道神胎法相,金衫神靈意氣風發,刹那間身形化為疾電,倒折射出,落入道場之中,拂流雲劍氣如雷,金衫神胎加持之下,謝玄衣險而又險地躲開一劍……但這依舊沒有結束,第二劍,第三劍,第四劍!
拂流雲劍氣一道接一道落下,重重釘入道場地麵,這一道道劍氣如針線般筆直繃緊,仿佛要將整座蓮花峰與穹頂連接縫補起來。
這般猛烈攻勢,足足持續了數十息。
劍氣密密麻麻釘滿大地。
最終黃素抬了抬衣袖,止住天頂流雲的劍氣垂落,她雙手抱臂,神色猶疑不定地開口:“剛剛晉升,就將元氣凝聚到了第十境……你是大穗劍宮哪位聖人轉世?該不會師尊真在蓮花峰裡藏了所謂的‘滅元篇’吧?”
“……”
謝玄衣擦了擦額頭冷汗,心虛笑了笑,沒敢接話。
“也是,這世上哪有‘滅元篇’?隻是世人杜撰的謠言罷了。”
黃素搖了搖頭。
她在大穗劍宮生活了數十年,如今更是蓮花峰山主,若劍宮真有滅元篇,自己早就知曉了。
退一步來說。
若有滅元篇……
師尊不必苦苦閉關,掌律不必為“蓮尊者”之死心碎。
若有滅元篇……
師兄更不會自投北海。
黃素收斂這些雜念,聲音沙啞道:“謝真,我知道你天賦異稟,但沒想到資質如此絕佳……這般修行速度,已經可與當年的玄衣師兄媲美了。”
明明比當年快得多。
謝玄衣心底掠過這個念頭。
他輕聲道:“大難不死,必有後福。這次破境,全靠玄水洞天積攢多年的福蔭庇護……”
僥幸二字,多少有些客氣成分。
但這句話,卻並非虛言。
“不說這個。”
謝玄衣連忙岔開話題,帶著歉意開口道:“其實我早就回到劍宮了。”
黃素神色如常。
她早就知道謝真已回劍宮,隻不過存心躲避,估計前陣子就躲在金鼇峰後山。
“啊?”
段照聞言卻是怔住了。
“小山主這事兒做得忒不地道。”
徐念寧看不下去了,替段照出頭:“離國出使,是生是死,好歹說上一聲……雖然我們不怎麼惦記,但有人惦記。”
“……”
謝玄衣哭笑不得。
“這家夥,每日要跑三趟真隱峰,雷打不動,就為了看眼最新的仙鶴傳訊,生怕錯過離國使團的消息。”
“書樓暗探傳出‘棲霞山大戰’之時,你不知道他有多擔心……”
徐念寧雙手叉腰,沒好氣道:“小山主手裡應該有‘蓮花令’吧?傳縷神念,就這麼難?”
“對不起。”
謝玄衣看著麵前神情難過的小家夥,不知該說什麼。
他想了又想,萬千思緒,最終隻是彙聚成為了這麼三個字。
仔細想想。
獨自一人,行走江湖……這般行事,對謝玄衣而言,早已成為習慣。
隻是上一世,蓮花峰有一個薑妙音,苦苦等待。
這一世,薑妙音去了三十三洞天,自己卻又撿了個薑凰,遇到個段照。
或許……破境陰神,修成雙道境,不是僥幸。
遇到這樣的人,才是一種僥幸。
“……”
這一幕畫麵,黃素看在眼裡,雖不動聲色,但心底情緒卻是異常複雜。
她愈發覺得,眼前這個少年,像極了自己的玄衣師兄。
無論是行事風格,還是說話語氣,亦或者是修行天賦,簡直都與師兄一模一樣。
……
……
大穗劍宮諸峰弟子,都在等待著謝真的消息。
如今謝真平安無事,出現在蓮花峰。
諸峰得知消息,一片歡喜。
此次離國出使,異常艱險,於情於理,都該設下一場酒宴慶祝。
黃素向來喜歡清淨,此事便由真隱峰司齊操辦……司齊在真隱峰上大擺酒宴,謝玄衣作為“主角”,自然被安排坐在了主位之上,這場宴席有劍氣奏樂,有仙子獻舞,師兄弟陪藝,很是熱鬨。
段照坐在謝玄衣身旁,悶悶不樂。
“等等——”
“等等等等——”
“謝真師侄的意思是,明早就要離開了?”
向來酒量不濟的司齊,今夜破例喝了不少酒,已經有些暈乎。
他托著下巴,十分納悶。
這趟出使,好不容易迎來結束。
謝真可是險些死在離國……費了多大力氣,這才九死一生,凱旋而歸。
怎麼不在這大穗劍宮多待一段時日,難道這蓮花峰的洞府床榻不比外麵軟和?
這師侄的作風,怎麼和自己那個糊塗師兄一樣,忒閒不住!
這樣可不好啊!
修行者,就該待在洞府裡……
多少麻煩,多少劫數,都是自己閒不住自找的!
“不等明早。”
謝玄衣舉起酒盞,淡淡抿了口,他平靜道:“慶功宴結束,我便要走。”
“這麼急?”
司齊皺了皺眉,忽而想起了一樁大事。
他瞪大雙眼,酒意散了一半,道:“該不會是……南疆蕩魔?”
“嗯。”
謝玄衣點了點頭,輕輕道:“除卻蕩魔,還有一些其他瑣事。我得去趟皇城,越快越好。”
“南疆蕩魔?”
坐在不遠處的徐念寧聽到二人交談,好奇投來目光。
她在蓮花峰清修,兩耳不聞窗外事,外界消息,一概不知。
南疆蕩魔的消息,已經傳遍大褚各聖地。
司齊將仁壽宮敕令製成的秘簡拋給徐念寧。
而後他望向謝玄衣。
司齊揉著額心,一字一句語重心長說道:“師侄,我的好師侄……這事兒你可得聽師叔一句勸,這次蕩魔與以往不同,裡裡外外透著一股子怪味……我知道你是仁壽宮點名親要,但老妖婆還在閉關,皇城那邊誰敢來尋劍宮晦氣?要我說,你就待在大穗,哪也彆去,甭聽皇城那邊叭叭,那幫老梆菜就知道發號施令,離了皇城,狗屁不是,就因為你不參加蕩魔,難不成皇族還敢派遣陽神踏破大穗山門?”
“……”
謝玄衣沒說什麼,看著司齊搖頭晃腦的樣子,既覺得好笑,也覺得溫暖。
看樣子,司齊是喝多了。
隻不過,師弟心腸卻是好的。
“的確不該去。”
便在此時。
遠方忽然響起一道溫和之音。
司齊驟然酒醒,連忙正襟危坐,看著大殿外掠來的一縷劍光。
來者是一位紫袍中年儒士,鬢角灰發隨風飄搖,衣衫法袍也隨風飄搖,他來到大殿,眾人紛紛行禮,劍器奏樂也為之停歇。
正是蓮花峰當年的大師兄,如今小舂山山主周至仁。
“大師兄,你怎麼來了?”
司齊語氣都有些不順了。
他擦了擦額頭冷汗,後背更是被汗水打濕。
當年在蓮花峰修行,所有師兄弟中,他最害怕的便是大師兄周至仁。
表麵上,大師兄待人寬厚,為人和善。
但實際上。
大師兄極講規矩。
當年在蓮花峰上,掌教常年不現身,諸多事宜,便都由大師兄決定。
周至仁既是“慈母”,又是“嚴父”。
一人分飾兩角。
按理來說,如今掌教閉關,大褚局勢動蕩,正值多事之秋,諸峰理應低調,不應鋪張浪費,不該大奏聲樂。
今日這般擺宴行樂,已然違背了劍宮規矩,往小了說,乃是道心不定,往大了說,便是禮崩樂壞。
司齊一陣頭疼。
他著實沒想到,今日這場宴席,竟會驚動常年隱居小舂山的大師兄……是哪個蠢貨把請帖送到大師兄府上的?
接下來自己高低要挨一頓罵了。
不過,更讓司齊沒想到的是,周至仁沒有動怒,沒有斥責,更沒有製止。
周至仁揮了揮衣袖,神色溫和,示意眾人不必多禮。
於是奏樂重演,宴席恢複。
他緩步踏入主殿,途中接過仙鶴遞來的酒盞,輕輕抿了一口。
“小謝從離國回來,是值得慶祝的好消息。這場宴席擺得合理。”
他先是來到司齊麵前,說了這麼一句。
司齊心底鬆了一大口氣。
沒有挨罵!
“不過……這宴席太鋪張了。”
周至仁微笑傳音道:“看來司師弟開山時日,做生意賺了不少銀子。”
司齊重新汗流浹背。
開山之後,謝真提出要廣贈“劍氣訊令”,廣設“執法堂”,真隱峰負責跑腿,他靠著這些買賣,的確賺了不少“辛苦錢”……
“今晚宴席之後,把賬簿寄到小舂山,我會讓你師嫂好好清點清點。”
周至仁冷冷丟下這句話。
司齊欲哭無淚,看樣子,挨罵是免了,但罰錢卻是免不了。
說完這些。
周至仁來到了謝真麵前。
他端著酒盞,凝視著少年麵孔,目光落在謝玄衣的雙眼位置。
周至仁就這麼靜靜看著謝玄衣的雙眼。
返回大穗劍宮之後。
謝玄衣專程見了許多人。
但唯獨……他沒有去見這位大師兄。
並不是因為與大師兄感情淡薄。
而是他知曉,自己身上因果深重,但凡沾染,都不會有好結果。
大師兄周至仁,向來淡泊名利,年紀輕輕便遠離俗世紛爭。自己年少之時喜歡四處闖蕩,而大師兄則是早早便在小舂山上隱居,選擇與自己相愛之人耳鬢廝磨,渡過一生。
這是與謝玄衣截然相反的一種選擇。
謝玄衣並不羨慕,但卻十分尊重。
他之所以刻苦修行,便是為了能夠成為劍宮最鋒銳的那把劍……
他若能站在這天下絕巔。
蓮花峰上的師兄弟,便可以過自己想要的人生。
隻是,有些因果,不是想避就能避開的。
兩人對視片刻。
周至仁一字一句說道:“你應當清楚,這天下最恨謝玄衣的人,便是南疆邪修。”
“是。”謝玄衣點了點頭。
周至仁繼續道:“你若參與蕩魔,三大宗必定要暗中下手……謝玄衣死在北海,這一切本該結束,可如今又出現了一個‘謝真’,對他們而言,這是一個極其糟糕的消息。”
“不錯。”謝玄衣依舊點頭。
“除卻南疆三大宗,與謝玄衣結怨之人還有許多。”
周至仁緩緩地說:“如今這些人對謝玄衣的仇怨,幾乎全都轉移到了你的頭上。書樓對江寧發起了雷霆一擊,這一擊足夠有力,但卻沒有斃命……仁壽宮派遣江寧王南下,又指定你參與蕩魔。你應當清楚這意味著什麼。”
有資格在今夜宴會上坐在主殿席位的,都是大穗劍宮的重要人物。
諸峰長老,客卿,以及年輕一輩的天才弟子。
此刻。
外麵奏樂之聲未停。
但主殿卻是一片寂靜,落針可聞。
這些長老,客卿,年輕子弟,神色尷尬,他們沒人敢在此刻說一個字。
這片刻,司齊心底粗略算了算賬目,萬分後悔,要是當初聽勸,哪有這麼多麻煩。
還是小師妹說得對。
都怪自己,非要擺什麼慶功宴。
“……所以?”
謝玄衣輕輕一歎。
“所以,我不同意你離開劍宮。”
周至仁的聲音很是平靜。
當年在蓮花峰與他修行過的人都知道,這句話不是征求意見,而是蓋棺定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