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行二字,不僅要看資質。
有些時候,還需要那麼一些運氣。
或者說,氣運。
時也命也,生在太平盛世,自然做不了梟雄。
上一世的謝玄衣先天有缺,所以無論對“第二條劍道”抱以何等執著頑念,注定無法得證神胎。
“想必要不了多久,就能聽到施主舊名,重新傳遍四海。”
妙真誠懇開口。
雖然眼神清澈,麵上也不見絲毫嫉妒之情,但是在他心底,卻是有所遺憾的。
謝玄衣一眼就看出了妙真藏在心底的念頭。
妙真是武癡。
在金身塔一戰前,謝玄衣便感覺到了妙真身上強烈的“戰意”,苔嶺除魔那一夜,妙真就想與自己一戰,隻可惜出於“梵音寺”考慮,這一戰一拖再拖,如今二人已是生死之交,無論如何也很難再戰了。
謝玄衣輕聲說道:“等你養好傷,我來梵音寺找你一戰。”
妙真怔了怔。
他沒想到,會從謝玄衣口中聽到這樣的話。
梵音寺在紅山搖旗求戰七日。
謝玄衣在皇城小巷聽曲七天。
這家夥,不是懶得與人爭鬥麼?
“劍道,武道,其實都一樣。”
謝玄衣緩緩說道:“這世上最難覓是知己,最難尋是對手,旗鼓相當,難分伯仲,可遇而不可求。若有再見之日,希望妙真兄修出的那尊金身,不要讓我失望啊。”
聽到這番話,妙真眼底熄滅的光火重新燃了起來。
“這番話,貧僧……記住了。”
妙真行了一禮。
他重新開口,改了稱呼,不再稱呼施主:“謝兄,離彆之際,單獨贈言,想必是有要事吧?”
“禪師死了。”
謝玄衣開門見山,直直盯著妙真的雙眼。
後者聞言,嘴唇略微有些顫抖。
“……”
妙真苦笑一聲,道:“謝兄都知道了?”
“要不了多久,全天下都會知道。”
謝玄衣平靜道:“陳翀成功破境,晉升陽神。禪師留下的殘念非但沒有殺他,反而助他破境。我本想補上一劍,但卻被攔下了。”
他將桃源發生的事情,簡單說了一遍。
妙真雖然得到了因果道則的記憶灌輸,但密雲畢竟沒有看到佛國內部的景象。
“阿彌陀佛……”
妙真歎息一聲,頭疼說道:“其實我也不明白,禪師既然留下了後手,為何會選擇這般處理?”
他向來信奉一個道理。
佛門的道理雖大,世人願意聽,主要是因為佛門的拳頭夠大。
如若隻會說些空泛道理,在離國這片亂世,有什麼用?秀才遇上兵,有理說不清。
“我在宿命長河之中,看見了禪師。”
謝玄衣繼續開口,其實關於禪師的處置,並不是他關心的事情。
隻要能夠順利返回褚國,陳翀是死是活與自己無關。
謝玄衣抬起手掌。
以元氣凝出當時宿命長河的景象。
一枚金燦蟬蟲,被元氣塑造而出,震顫雙翅,緩緩向著天頂飛去,刹那間便被黃沙淹沒。
“這是?”
妙真有些不解。
“這是禪師在宿命長河之中贈給我的‘物事’。”
謝玄衣道:“一隻蟬蟲。”
“一隻蟬蟲?”
本以為找來妙真,至少能夠得到一些線索。
可謝玄衣沒想到,妙真似乎比自己更沒有頭緒,他皺眉凝視著這隻蟬蟲,臉上滿是困惑。
妙真想了許久,問道:“這隻蟬蟲可有特彆之處?”
“通體金黃,彆無其他特殊。”
謝玄衣搖了搖頭,道:“我再三確認,這隻是一隻普通的蟬蟲,而後便由它飛了。”
如他這般天賦異稟的修行者,劍心通明,心湖感應極其利落。
如若這枚蟬蟲蘊含大機緣,大造化。
就此飛去,心中必定會有所失落。
但謝玄衣並沒有感到這類情緒……這才是他無法理解的事情。
這枚蟬蟲,不是機緣,不是造化。
可偏偏消耗了禪師在宿命長河之中出手的一次機會。
“其實,近一甲子,除了九皇子,都沒有人見過禪師的身影了。”
妙真歎息說道:“禪師坐關之處,名為‘赤珠蟬國’,這是一座近乎完美的洞天佛國,這次出使,我攜帶在身的那座‘大威佛國’,便是赤珠蟬國之中分化而出的一部分。通常來說,梵音寺中,唯有得證‘羅漢尊者’果位的修行者,才有機會踏入赤珠蟬國。”
佛門的羅漢尊者果位,相當於外界的陰神。
謝玄衣大概明白,這赤珠蟬國,相當於是大穗劍宮的“玄水洞天”。
梵音寺最珍貴的寶藏,儘數藏在這裡。
“禪師修行數百年,參悟了完整的‘生之大道’。”
妙真苦惱說道:“他活了太久,太久,除了我這樣的‘轉世者’,如今佛門內,已經沒多少人,與他進行過真正的交談……”
“或許,這是一種提示?”
妙真揉著眉心,不太確定地開口,帶著猜測意味。
“提示?”謝玄衣陷入思索之中。
“能在宿命長河相見,說明你的確與佛門有緣。”
妙真篤定說道:“隻是天機不可泄露,禪師無法在長河之中直接開口,點破‘宿命’,所以隻能選擇這種方式,來進行提醒。”
說到這。
妙真眼神忽然亮了起來。
“等等……”
妙真望向謝玄衣,喃喃說道:“我忽然想起,若乾年前,禪師曾經對我說過一個故事。”
謝玄衣屏住呼吸:“什麼故事?”
妙真沒有開口,反而拋給了謝玄衣一個問題:“你……相信有輪回麼?”
輪回?
謝玄衣眉頭緊鎖,想了許久,而後緩緩搖頭。
他不相信這世上有輪回。
正如不相信這世上有兩朵一模一樣的花,兩條一模一樣的河流。
“禪師告訴我,他曾在夢境中,見到了自己的前世。”
妙真聲音沙啞,緩緩說道:“他說他的前世,是一隻金蟬。驚蟄出生,冬至死去,這一生極其短暫,卻看過了春雨,夏至,秋收,冬雪……”
謝玄衣茫然。
“這個故事,在我那時看來,很是荒唐。”
妙真沉聲說道:“雖然我相信命數,緣分,可我不信來生。倘若真有來生……那麼是不是也該有下一世?”
說到這,妙真忽然頓住了。
荒唐。
的確很荒唐。
因為此刻說出這番話的“自己”,已經活出了第二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