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第十五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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緒燈鳴以前也去過三角榕市的各種廠區辦事,但耐斯特園區的“清潔車間”,還是給她留下了相當深刻的印象。

泛著光的鋼鐵支架從高高的頂棚處伸下來,在半空中固定住一排排巨型清潔機器,清潔機器下方是處於懸空狀態的鋼絲網,車間內的員工可以在鋼絲網上行走。機器一旦感應到前方有人經過,就會伸出噴口,對著路過的人噴灑不知名的水汽與粉末。

可能是因為都處於被懸掛狀態的緣故,機器的姿態十分扭曲,如果說之前的食堂打飯器像是水熊蟲,眼前的清潔機器就有些類似極地冰蟲,數不清的觸足從它們巨大的軀體上伸展出來,往空氣中延伸。

緒燈鳴雙手插兜:“機器的設計審美很有特色。”

王雁行沒聽清:“……什麼?”

緒燈鳴:“一點參觀感想。”

觸足噴出的粉末紛紛揚揚地飄灑著,落到鐵絲網上後,會順著網格繼續下沉,直到被最下方的巨型滾輪帶走。

機器將人類襯托得格外渺小而脆弱。

為了躲避四處盤旋的不知名粉末,走在前麵的預備員工不得不拉低頭套,免得機器噴灑時粉末濺到衣服當中。

“真煩人。”一個走在清潔機器下方的男生嘟囔道,“真是煩人。”

他領口拉得不夠嚴實,一些細碎的清潔粉末還是順著縫隙飄了進去。

異物造成的不適感讓男生忍不住伸手去撓。

低低的嗡鳴聲在整片空間中回蕩,清潔機器還在持續工作著,他越撓,工作服的開口就越大,飄進去的粉末也越多。

男生撓癢的動作變得用力起來,他用指甲粗暴地抓著自己的皮膚,甚至將脖子抓出了血。

血漬與細碎的肉絲混雜在指甲縫中,並沾濕了衣服,男生開始大口喘氣,一條又一條青筋爬滿了他的麵孔,充血的眼球幾乎要從眼眶中被擠出來。

隨後,這個男生做了一件緒燈鳴隱有預感的事——他用力扯下了自己身上的工作服,神色狂躁地大踏步從機器下方走了過去。

白色的清潔粉末雪花一樣飄飛,不斷覆蓋在男生的身上,與他脖子上的鮮血混合在一起,滴滴答答地落在鐵絲網上,然後順著鐵絲網上的缺口流到下方,直至消失得無影無蹤。

這位男生神情僵硬地往前疾走,身形因血液的流失而愈發乾癟,最終撲通一聲,倒在了出口之前。

倒下時,這個男生看起來像是隻剩下一副骨架,跟一套乾癟的人皮。

這一幕引起了小範圍的騷動,部分預備員工看向清潔機器的神情已經變得驚懼。

王雁行悄悄戳了緒燈鳴一下,用目光詢問緒燈鳴的意見。

緒燈鳴示意王雁行拉緊工作服,並低聲提醒:“經過機器附近時,儘量屏住呼吸。”

從之前男生的狀態看,那些“清潔粉末”顯然有問題。

預備員工們並非全然沒有思考能力,此刻意識到粉末不對勁的也不止緒燈鳴一人。

另一位沒見過的男生對清潔機器表現出了明顯的厭惡,他跟自己的同伴沒有從機器下方經過,而是特地繞開了粉末噴灑的範圍。

清潔區的空間因為機器的堆積跟人類的聚集而顯出一種與真實占地麵積不相符的逼仄感,就在男生即將離開的時候,他腳下踩著的鋼絲網無聲無息地出現了一個裂口,大小剛好能容許一個成年人經過。

事情發生得太快也太缺乏預兆,這位不走尋常路的男生連一聲都沒來得及吭,就從缺口中直直掉了下去。他被卷進了滾輪當中,當著上方所有預備員工的麵,被壓成了一蓬四處噴濺的碎肉。

男生的同伴想要跑開,可工作服過窄的下擺限製了他的行動速度,第二個落進了下方。

裂口又張開了一部分,像是某種生物的嘴,吞沒了獵物後,扯開了一道饜足的微笑。

“……”

有幾名學生捂住了嘴,發出短促的驚叫。然而在緒燈鳴眼中,清潔車間內預備員工們的驚慌程度比在食堂時更加輕微,就好像周圍的人已經逐漸適應了眼前的環境。

似乎廣播是正常的,提出的要求是正常的,屍體跟鮮血也是正常的。

即使他們每個人都站在這片距離死亡不到兩米的鋼絲網上。

有了兩個反麵事例在前,即使幸存者們的思維能力多少有點掉線,也都隱約明白了該如何參觀麵前的車間。

——遵守安全規範,杜絕一切自作主張的行為,才能最大限度地幫助自己存活下來。

緒燈鳴用工作服將自己遮得嚴嚴實實,跟王雁行沿著前麵人經過的道路沉默地往下走。

轟鳴聲從下方不斷傳來,她能感受到腳下傳來細微的顫動。

不斷有新的人從外麵走進車間,然而隊伍的前方依舊保持著遲緩的速度,十分謹慎地向前移動。

緒燈鳴想象了一下,覺得若是從上方往下看,這支參觀隊伍很像一隻尾部在持續鼓脹的巨型蠕蟲。

她現在就走在蠕蟲背側血管的位置。

蠕蟲的軀體存在能承受的極限,隨著人與人之間的距離越來越短,緒燈鳴甚至能感覺到後麵人在對著自己的脖子噴氣。

她由衷地希望周圍沒人感冒。

就在距離出口還剩三分之一的路程時,流動的黑色霧氣自緒燈鳴的視野中悄然浮起。

曾在岔路口處與超速汽車擦肩而過的緒燈鳴敏銳地意識到了厄運即將降臨,立刻往側方拐了兩步。

幾乎就在緒燈鳴避到隊伍邊沿的瞬間,後麵那名參觀者終於被擠得失去平衡,身不由己地往前撲倒,並將自己掛在了前麵人的身上。挨了後方撞擊的倒黴蛋則重複了背上人的命運,繼續向前倒去。被牽連到的臨時員工們很快像多米諾骨牌一樣,一個接一個摔在地上。

衝擊也牽連到了緒燈鳴,她抗住了周圍的衝擊,沒讓自己倒下。

質地輕而薄的工作服因為摔倒者們奮力掙紮起身的動作而被撕出裂隙,細碎而雪白的粉末趁機悄然鑽了進來。

有人在倉皇中被徹底撞出了隊伍,有人被壓在最底下,憋得麵龐發紫,乃至逐漸停止了呼吸。恐懼的驚叫聲、慘嚎聲,以及血肉被碾碎的聲音不斷響起。緒燈鳴拉住王雁行,不讓她回頭張望。

在混亂中,緒燈鳴的聲音顯得沉而有力:“繼續走。”

擁擠的人群被拋在身後,走過出口時,緒燈鳴看見牆上貼著“請前往更衣室卸除工作服”的通知。

“服”的最後一筆拖得略長,顯得書寫者有些遺憾似的。

她們真的離開了。

周圍的預備員工們隱約發出鬆了口氣的聲音,間或還能聽見幾下細微的抽泣。

——雖然應聘者會在工作單位中逐漸失去理智,卻不至於完全喪失求生的本能。

王雁行一到更衣室,就迫不及待地將工作服丟進了印有“廢棄物處理箱”的垃圾桶中,心跳得很快:“總算是參觀完了,接下來我們……”

她的話語忽然中斷,像是一個古板的機器人,必須要繼續輸入新指令才能進行接下來的活動。

緒燈鳴瞧一眼時間,現在才十點半,距離午餐時間開始還有半個小時。

“現在回住宿區,一會就又要出門去食堂。”緒燈鳴狀似有理地開始分析,“要不然我們就先在周圍晃幾圈,等到十一點,再直接去食堂?”

隻聽緒燈鳴的話,好似她此刻提議閒逛僅僅是為了不必來回跑冤枉路。

周圍來往的預備員工能聽見她們的交流內容,但誰都沒有往心裡去。

王雁行聞言愣了一下:“也好。”

她並不熱愛工作,此時卻因為沒被安排任務而感覺到空虛,幸虧多年養成的摸魚慣性還是讓王雁行為緒燈鳴的提議投了讚成票。

園區中的岔路多得異乎尋常,而且像是怕被一眼發現似的,許多小徑都將自己悄悄藏在了那片綠森森的高大林木當中。

緒燈鳴充分發揮能力覺醒後視覺方麵的優勢,用心留意各個岔路指示牌上的內容。

指示牌的內容確認了緒燈鳴心中的一個猜測——牌麵上的有效信息並不多,基本都是在告訴過路人如何前往生活超市、一號清潔車間或者住宿區的。

緒燈鳴確定自己並沒找到通往男生住宿區的指示牌。

在意識到自己不幸進入副本後,緒燈鳴的判斷力也重新上線,這讓她回憶起了一件算是有點要緊的事。

最開始從大巴上下來後,兩人是沿著指示牌進入的超市,然後又順利抵達了住宿區。

而緒燈鳴與王雁行所在的住宿區中隻有女生。

那麼最開始坐在大巴上的男生,又是沿著什麼路線找到他們的居住地的呢?

耐斯特園區似乎有著自我意識,會讓指示牌對不同的人展示出不同的內容。

——權限。

一個詞彙從緒燈鳴的腦海中閃過。

剛進入園區時,她們隻有進入生活超市跟女生住宿區的權限,第二天則解鎖了三號食堂跟一號清潔車間兩個新區域。

而權限的擴展往往意味著到來者與園區的融合程度在加深。

至於一些重要地點……隻要副本不允許前往,員工就永遠抵達不了。

跟在緒燈鳴身邊的王雁行表現出了輕微的焦躁,忍不住:“十一點了,要去食堂嗎?”

緒燈鳴回過神來,對舍友一笑:“好啊。”

午餐時分,三號食堂已經恢複了對外開放的狀態。

地上的血跡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被清理掉了,乾淨得完全看不出不久前曾存在過一具屍體。

中午的菜色跟早上相比沒有任何變化,類似穀物的氣味飄蕩在空氣中。尚且沒忘掉自己都經曆過什麼的緒燈鳴提不起任何食欲,僅僅簡單吃了兩勺應付廣播要求,就將餐具放下。

王雁行托著腮,惆悵:“……我覺得我一定會瘦。”

緒燈鳴抬眼看向同學,觀察片刻,搖頭:“好像並沒有。”

她們在副本中僅僅過了一天,無論耐斯特園區在飲食設計上多麼彆具特色,也沒法在體重上得到體現。

然而緒燈鳴發現,現在的王雁行比剛進園區時變得更加“充盈”了一些,給人皮囊下滿是水分的感覺。

緒燈鳴目光閃了閃,建議:“既然不喜歡,就少吃一些。”

作為對飲食有著基本要求的內城區居民,王雁行本就對飯糊的味道毫無興趣,在心中算了下攝入的熱量已足夠自己繼續在世界上苟延殘喘,也就依言放下了勺子。

“呼嚕——”

緒燈鳴與王雁行對營養糊的口味有著相當一致的評價,然而在三號食堂中,並不乏對此持有相反意見的實習生。

隔著三張桌子的地方,兩個女生正端著盛滿飯糊的碗,埋頭狼吞虎咽。

她們的飯碗很快見底,連最後的殘渣都被勺子刮得乾乾淨淨。

人的行為是具有感染力的,王雁行看著女生們的動作,喉頭不自覺上下移動。

她開始覺得眼前的餐點也並非完全沒有吸引力。

然而王雁行剛剛準備伸手去拿湯勺,坐在她對麵的緒燈鳴就豁然站起,開始收拾餐具。

王雁行:“……不吃了嗎?”

緒燈鳴神色沒有絲毫變化:“我覺得有些困。既然是午休時間,要不要回去小睡一會?”

在王雁行眼中,緒燈鳴是個挺隨和也挺謹慎的同學,對方很少冒冒失失地做什麼事,在很多王雁行懶得動腦子的時候,都會下意識地按照緒燈鳴的話行動。

比如這一回,王雁行就忽略了心底剛升起的對於食物的渴望,跟在緒燈鳴身後將餐具放到了回收處。

她並未看見,那兩位喝光了自己餐盤內營養糊的女生,此刻正不約而同地轉過頭,一瞬不瞬看著緒燈鳴與王雁行離開的背影,她們雪白而充盈的麵孔上,緩緩露出了一個僵硬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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