銜雲巷。
舊時之月,照在雜草叢生的祖宅裡。
昔日歡笑與鳥鳴猶在耳畔,卻再難見當時故人。
“儘歡,老登到底啥意思?”
“老來登高,步步高升的意思……”
“喲~那爹以後就叫你小登,年少登科;嗯……煤球就叫鳥登!”
“咕嘰~”
……
謝儘歡在主屋台階上席地而坐,身側放著一壇酒,
酒是從長樂街買來的‘英雄淚’,市價六十兩,他記憶中從來沒見過整壇,老爹也隻是去吳縣令家吃席喝過幾杯,吹噓了好幾年。
而如今他倒是買得起好酒,但可惜,子欲養而登不在!
老頭子到底去哪兒呢……
謝儘歡拿起酒壺灌了一口,正暗暗思量間,庭院忽然暗了幾分。
抬眼望去,身高不下五米的絕世大魅魔,又出現在了麵前,肩扛巨型紅傘,大紅長裙輔以金龍紋飾,如初見時一樣讓人驚心動魄。
“不是去婉儀家睡覺嗎?怎麼喝起悶酒來了?”
“剛才瞧見了幻象,有點觸景生情,回家看看。”
謝儘歡收起思緒,起身打量衣襟遮天蔽日的鬼媳婦:
“願賭服輸,說好讓我抱著跳,可不許再摸不著。”
夜紅殤拭目以待:“來吧,你想跳多騷?”
謝儘歡走到跟前,發現還沒鬼媳婦腿長,不由壓力如山。
不過抬手摸了裙擺,還真能摸到,雙腿豐潤如玉柱,就是踮起腳都夠不著腰……
“呃……你能不能變小點?”
夜紅殤轉著紅傘,低頭看向下方的小人:
“我真人就這麼大,往後姐姐要是出來了,你總不能也讓姐姐變小陪著你玩吧?”
謝儘歡覺得有道理,但這麼大的車,他該怎麼開呢……
夜紅殤察覺到謝儘歡的茫然,還是很疼人,身形逐漸縮小,化為兩米多的個頭,低頭看向麵前的小公子:
“現在滿意了?”
謝儘歡自然滿意,抬手嘗試摟住絕世豪車,但兩米多還是太高了,視線直接在胸口,金絲繡成的胖頭煤球,幾乎湊在臉上,場麵看起來,就如同小屁孩仰頭看著大姐姐。
配合上鬼媳婦的調侃眼神,嗯……
讓人感覺有一捏捏屈辱!
以及由屈辱衍生而來的古怪興奮……
謝儘歡試圖挺直身形,但他踩個十厘米增高鞋,也不可能比肩鬼媳婦,當下隻能小馬拉大車,左手拉住右手,右手摟住水蛇腰:
“來,跟著我的動作……”
夜紅殤配合著動作,疑惑道:
“你準備跳什麼?”
“妻離子散舞!”
“啊?”
謝儘歡當下也沒過多解釋,扶著腰前後挪步:
“很簡單,我進你退、我退你進,跟著節奏,一一、二二、三三、四四,轉圈兒……算了,我轉……”
踏踏踏……
清朗嗓音指揮下,兩人在荒廢庭院中來回踏步,修長雙腿提起火紅裙擺,在月下帶起動人韻律。
因為舞伴實在太高,謝儘歡手繞不過頭頂,隻能牽著手自己轉圈兒。
夜紅殤被摟著晃來晃去,不過片刻就找到節奏,腰身展現出優雅韻律。
如此跳著跳著,她就發現這‘妻離子散舞’,確實有點騷,彼此眉目交彙、似摟非摟,和調情似的。
不過看著矮她一大截,卻又認真教導的謝儘歡,她不知為何,心底又冒出似曾相識之感。
以前好像經曆過這種場麵……
在哪兒呢……
夜紅殤略微思考,發現謝儘歡目光平視胸衣,又縮小一截,變成麵對麵:
“你準備怎麼查姐姐背景?”
謝儘歡摟著恢複正常尺寸的阿飄,還有點小失望,仔細想了想:
“寫金蘭傳的可能是雙聖葉祠,今天那張懷瑜的老師範黎,是葉祠大徒弟,就在國子監當祭酒,說不定知道些內幕。這兩天我找找機會,看能不能去拜見一下……”
“要是沒查到呢?”
“沒查到……唉,到時候再說,先跳舞,人生得意須儘歡,天大的事兒,也得儘歡完再說。”
夜紅殤微微頷首,也沒再多言,跟著步伐認真學起了這妻離子散舞。
踏踏踏……
幽月照在無燈無火的老宅內,頗有韻律的腳步聲起起伏伏。
遠道而歸的遊子,孤身站在雜草齊膝的荒院中,左手虛抱,月下獨舞。
雖然神色樂在其中,但形單影隻,配上滿目荒涼、樓空人去的宅院,卻也顯出了幾分瘋魔……
——
林府。
唧唧唧~~
幽幽蟲鳴從窗外響起,偌大林府早已安靜下來。
林婉儀身著乾淨整潔的青色長裙,在架子床邊端坐等待,發髻也盤成了婉約知性的款式,如果再加個蓋頭,就和新娘子一模一樣了。
其實心態也差不多,金絲眼鏡下的雙眸時而忽閃,既怕他來,又怕他不來……
在如此等待良久後,外麵出現細微動靜,繼而虛掩的房門,透入了一線月光:
吱呀~
而後又關上,再無動靜。
?
屋子裡黑燈瞎火,林婉儀也沒看清人影,起身眯眼尋覓:
“謝儘歡?”
“噓~外麵還有丫鬟在嘮嗑,彆被你家裡人發現了。”
聲音忽然從耳邊響起,帶著三分酒氣,林婉儀嚇得一抖,連忙蜷著手擋在胸口:
“你進來就進來,湊這麼近作甚?”
“光線太暗了。你沒準備夜明珠之類的東西?”
林婉儀又沒偷過漢子,光知道支開丫鬟,哪裡知道要準備什麼?
她見此摸到床頭,點起了一盞小燈。
呼~
昏黃光線照亮床前幾尺方圓,曲線曼妙的背影也呈現在了眼前。
因為林婉儀個頭高挑又彎身點燈,腰臀在背後畫出衝擊力傲人的曲線,無論衣著還是發飾,都打扮的無可挑剔。
這是女為悅己者容……
謝儘歡暗暗點頭,掃視左右,可見閨房相當整潔,沒有任何見不得到人的物件,也不知是不是他來之前收拾過。
他來到妝台旁坐下,從懷裡摸出這兩天搞來的銀票開始數——吳肅三千、奪魁一千、世子分紅一千五、韓靖川忽略不計,房東太太分紅沒到賬,總計五千五,這周收賬任務完成了一半……
沙~沙~沙……
林婉儀還有點緊張,把燈放在床頭櫃上,瞧見謝儘歡坐在屋裡就開始數銀票,和來買春似得,先是一愣,繼而就臉色漲紅:
“你……你做什麼?!”
謝儘歡動作一頓,略微打量才發現架勢不太對,搖頭一笑:
“想哪兒去了?我到你這兒來,怎麼會付錢。”
那合著你是來白嫖姐姐?
林婉儀感覺這話越來越不對了:
“你從哪兒弄來這麼多銀子?要顯擺你該去青樓,跑到我麵前數什麼?”
謝儘歡大概點清了存款,隻留了點零花錢,其餘全遞給林婉儀:
“這五千兩是訂金,你先讓缺月山莊幫我訂‘生龍活虎丸’所需藥材,二十……十天配齊,從南疆運過來,尾款我儘快給你。”
“十天?!”
林婉儀眉頭一皺,在身邊坐下:
“你行事怎麼風風火火的?你知道南疆離這兒多遠嗎?要加急的話,缺月山莊可沒法給你打折。而且這麼多銀子拿來訂藥材,你最後要是付不起尾款,訂金山莊可不退。”
謝儘歡隻有十九天時間了,行事肯定得雷厲風行,不過聽到不退訂金,還是皺眉:
“藥材你又不是不能賣給彆人,咱們這關係,你還扣訂金?”
我和你關係再近,缺月山莊也不是我開的呀……
林婉儀稍顯委屈:
“行有行規,師門扣訂金,我又沒辦法。就算我拿去倒賣,你一次性搞這麼多罕見藥材,我怎麼解釋來曆?”
謝儘歡想想也是,但他目前就差‘生龍活虎丸’了,不設法爭取,就是等著鬼媳婦炸墳。
錢沒了,他可以繼續搶。
但要是鬼媳婦炸墳,導致大乾沒了,那可真是害苦了朕……
謝儘歡斟酌稍許,還是道:
“你幫我訂吧。若真付不上尾款,就當做個順水人情,以後真出什麼事兒,也能彼此幫扶一下。”
畢竟大乾炸了,他就隻能投靠南疆巫女、北周太後……
林婉儀也不知謝儘歡的深謀遠慮,見謝儘歡非要煉丹,也是沒辦法了,推了推金絲眼鏡:
“嗯……那我以自己的名義幫你訂藥材,就說拿來給紫蘇煉手。
“要是最後沒用上,我就厚著臉皮退回去,免得你吃太多虧。
“不過你欠我一個人情,以後記得還我。”
謝儘歡覺得婉儀是真賢惠,把銀票塞到她手裡:
“謝了,尾款我儘快湊齊。”
林婉儀都不知道說什麼好,正想把銀票收起來,就發現謝儘歡在懷裡摸了摸,又拿出了一個朱漆簪盒。
?
林婉儀微微一愣,臉色頓時紅了起來:
“你……你做什麼?”
謝儘歡把簪盒打開,拿起裡麵鑲嵌珍珠的牡丹花簪:
“剛才路過長樂街,瞧見有根簪子挺好看,就順手買來了。”
給姑娘送簪子,意味可太明顯了。
林婉儀明顯有點慌,往後縮了縮:
“你給我買簪子做什麼呀?我……我不能收這個。”
謝儘歡麵帶笑意,把簪子插在林大美人發髻間:
“買都買了,我要是拿去鋪子退貨,還不得被人笑話?嗯……戴著確實好看。”
林婉儀還想婉拒,但謝儘歡行雲流水插進來了,她總不能把簪子拔下來丟掉,想想隻能語重心長道:
“我簪子多,以後彆花冤枉錢買這些,你是正道俠士,銀子應該用在刀刃上……”
“我給喜歡的姑娘買簪子,還不算用在刀刃上?”
“?”
林婉儀渾身一僵,眸子當即躲閃起來:
“你……你喝醉了吧?你是來教我學武道神典的……再這樣,我攆你出去了!”
“我又沒做什麼。”
謝儘歡轉手把妝台上的鏡子拿過來:
“你自己看看,怎麼樣?”
林婉儀瞄了下鏡子,結果發現自己臉蛋紅的和大紅燈籠一樣,連忙把鏡子壓下:
“好看好看,謝了。你快點教我功法吧。”
謝儘歡搖頭一笑,放下銅鏡,坐在床邊褪去鞋子。
?
林婉儀見狀一愣,連忙站起身來:
“你不是說睡一間屋就行嗎?上床做什麼?”
謝儘歡腰背筆直盤坐,認真道:
“跟我一樣打坐,我來傳功。你要是不好意思,可以坐地上。”
這是我屋子,我憑啥坐地上?
林婉儀很想把這厚臉皮的拉下來,但謝儘歡確實是在打坐,讓人家坐地上也不合適,想想還是在床鋪另一頭坐下來,擺好姿勢等待:
“然後呢?”
“閉上眼睛”
謝儘歡說話間,右手豎劍指,開始假模假樣施展法咒:
“天靈靈地靈靈……”
林婉儀心裡還有點小緊張,怕謝儘歡找借口借坡上姨。
但她還沒看出謝儘歡在施展何種神通,腦子裡就傳來眩暈感。
繼而坐下床墊憑空消失,整個人往下墜去,幔帳、床頂迅速拉遠,直至化為極暗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