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關外。
冰封千裡的雪原之下,埋藏的是自遠古傳承而來的古戰場。
此地最著名的一場大戰,是人皇在此大破蠻族聯軍,從而橫掃六合奠定如今天下的格局。
而後曆朝曆代,無論是修行道還是南北朝廷,都以此為界,爆發過數百次大小戰役,雪原東部,還有一條峽穀,據傳是人皇與宿敵決戰所留,名為‘劍川’,這也是臨川縣名字的由來。
不過數千裡崢嶸血火,早已埋在了皚皚白雪與黃沙之下,如今的古戰場,看起來隻是個坑坑窪窪的荒涼雪原。
山河關百裡外的一處雪地上,生著一堆篝火。
頭發花白的江湖藝人,坐在倒下不知多少年的老樹乾上,凝望漫天風雪,彈著手裡的三弦:
“鐺鐺鐺~”
“風號處~戰旗休~蕭蕭馬嘶鬼神愁,白骨壘壘埋舊夢,英魂寂寂守荒丘……”
……
蒼茫曲調在埋葬數以萬計亡魂,卻又空寂無人的雪原上回蕩,不久後,輕微腳步聲響起:
嚓、嚓~
江湖藝人抬眼望去,可見一道身著黑袍的人影走出風雪,當即停下曲調,含笑招呼:
“許久不見,魏少俠越發老成了。”
來人名為魏繼禮,道行不低,但名聲在南方江湖不算大,畢竟雪鷹嶺一門雙超品,另一個是南方武道第一人魏無異。
魏繼禮作為嫡長子,如今也已經年過六旬,這些年都在處理門派內務,極少在公開場合露頭,此時在篝火之前停步,拱了拱手:
“閣下倒是風采依舊。”
江湖藝人撥弄著三弦,搖頭一歎:“不如往昔了。常言無事不登三寶殿,魏少俠從南邊過來,應當不是單純敘舊。”
魏繼禮老爹在大乾擔任副監,自己卻孤身跑到北方,比較犯忌諱,此時也沒打機鋒,開門見山道:
“前些時日,司空天淵在南疆做局殺謝儘歡,但調去的人全部失手,南方已經不敢再打草驚蛇,隻能將此子送來北地。我過來,是提醒閣下儘快處理此子,不然以其能力,很可能壞了北方謀劃。”
江湖藝人歎了口氣:“爾等謀劃二十載,結果差點被個黃口小兒掀了桌子,司空老兒親自布局都難以奈何,如今隻能甩手往北方一丟,讓我等代為處理,免得其回南朝繼續砸你們的場。魏少俠擔心是好,但我等就不怕打草驚蛇?”
魏繼禮回應道:“丹王早在謝儘歡南下前,就有遣使入周的意思,且很欣賞謝儘歡,我等隻是見司空天淵事敗,順水推舟促成此事。無論閣下管不管,此子都會來,而以其能力,十有八九得壞閣下大事。”
江湖藝人顯然聽說過謝儘歡的事跡,詢問道:
“讓北方代為處理,總得給個行蹤吧?”
魏繼禮搖了搖頭:“此子太過機警,且如同開了天眼,冒然跟蹤十有八九得被發覺,為防打草驚蛇,我等隻能注意沿途驛站關口。但此子上次在南方吃了虧,過來時隱匿了行蹤,目前隻能大概推斷,他已經出關到了北方。”
“從山河關到雁京,橫跨三州之地,不知出關時間,也不知行進路線,讓我等如何大海撈針?到了雁京,我等可沒法下手。”
“我既然過來,自然有辦法引出此子,閣下隻需要尋覓人手處理。”
魏繼禮說話間,從袖中取出一張紙,丟給江湖藝人:
“此子過來,身邊應該跟著缺月山莊莊主。這上麵是步青崖夫婦當年遇害的情況,消息散出去,再守株待兔,他必然到場。”
江湖藝人接過紙張掃了眼:
“步青崖當年也是巫盟二把手,老夫還打過照麵,這一晃,閨女都出山了,時間過得可真快。行了,魏少俠回去吧,此子到不了雁京,更回不來南朝。”
魏繼禮提醒道:
“司空天淵已經是‘獅子搏兔亦用全力’,但依舊沒殺掉,閣下切勿掉以輕心。”
江湖藝人收起紙張:
“殺人不難,難得是了無痕跡,無論事成事敗,都不打草驚蛇暴露自身。不過好在附近也有可用之人,此子死在他手上,沒人會起疑。”
魏繼禮見此也不再多說,拱手一禮後,消失在風雪之中。
鐺鐺~
三弦又從篝火旁響起,江湖藝人獨自彈了片刻,又從袖中摸出了三枚銅錢,拋起又落在掌心,略微打量,微微蹙眉:
“大凶。看來一個人,還處理不了此子……”
……
——
清晨時分。
客棧窗外響起了車馬喧嘩,以及街邊小販的吆喝:
“羊頭肉……”
“賣煤了……”
……
謝儘歡被嘈雜聲吵醒,無聲睜開眼眸,可見自己不知何時坐在了地上,身上外袍脫了下來,身側還有一團溫軟。
轉眼看去,可見身著深藍裙裝的步仙子,雙臂環胸拉著他的袍子,肩並肩靠在一起,因為在無意識中睡去,臉頰還靠在了他肩膀上,嫻靜臉頰頗為寧靜。
“……”
謝儘歡就知道在夢裡靠著取暖,現實也會如此,當下動也不是,不動也不是,發現鬼媳婦從前麵冒出來,眼神有些無奈。
夜紅殤身著紅裙坐在桌旁,見狀微微聳肩:“這可不能怪姐姐,現實如此,為了不讓你們脫離幻境,才讓沙灘下雪,具體原因你問煤球。”
謝儘歡有些疑惑,轉眼望向窗口,結果發現他好不容易堵住的窗縫,竟然全被拽開了,窗台上都堆了一層積雪,渾身厚毛的貼身奴婢,發現他醒了,還搖頭晃腦示意該吃早飯了:
“咕嘰咕嘰……”
“?”
我就說嘛……
謝儘歡發現屋裡一點熱氣沒有,冷的和冰窖一樣,總算明白昨晚為啥凍的直哆嗦。
可能是聽到煤球的動靜,身側隨之也傳來響動:
“呼~”
步月華徹夜觀摩星圖,也不清楚什麼時候睡著的,此時神念回到腦海,察覺靠在人肩膀上,就迅速坐直身形,睜眼發現已經不在夢境,又連忙彈起身來檢查衣裙,瞧見自己衣裙完好,並沒有真換上騷死人的後媽裙,才暗暗鬆了口氣。
謝儘歡撐地起身,把飛過來要飯的小破鳥丟去一邊:
“我就說夢裡隻是幻覺,昨天是煤球把窗戶扯開了,被風對著吹,有點冷很正常。”
“咕嘰~”
煤球要飯不成,又飛到了步月華肩膀上開始賣萌。
步月華昨天被迫穿著清涼裙裝和謝儘歡擠一晚上,心頭有點尷尬,但謝儘歡確實在教她武道神典,煤球就是想吃飯,它能有什麼錯?為此隻能當作做了一場夢:
“謝了,武道神典確實深奧,我都沒看太懂,不出意外還得學好幾天。煤球餓了一晚上,先去吃飯吧。”
謝儘歡也不好說什麼,抬手在煤球腦殼上彈了下,就相伴下樓來到了街對麵的餐館。
煤球在窗口瞅了一晚上,此時瞧見羊肉鋪子,就走不動道了,謝儘歡隻能陪著過去要二兩精肉,細細切做肉粒,不要半點肥的。
步月華坐在餐館裡等待,瞧見謝儘歡扛著煤球秀刀功,不由暗暗搖頭,正等待早餐端上來之時,忽然聽到街邊有走卒閒談:
“衙門也是廢物,白樺縣都死了十幾號人了,到現在也沒個著落……”
“也不能全怪官府,我聽說,抽人魂魄的妖道,用的是‘拘魂鎖’,這玩意據說是屍祖用過的兵器……”
步月華聽到‘拘魂鎖’三字,整個人都為之一震,帷帽下嫻靜舒雅的麵容,也多了幾分冷冽殺氣,回過頭來望向三個走卒:
“你們確定?”
三個酒客措不及防,被這帷帽女俠嚇了一跳,覺得情況不對,當即閉嘴,結果不曾想這看起來千嬌百媚的女俠,還挺凶,直接握住了細長佩刀:
“你確定是拘魂鎖?”
“呃……”
說話走卒臉都白了幾分,磕磕巴巴回應:
“我也不確定,就是聽街上人說起……”
步月華輕輕吸了口氣,提刀起身頷首致歉,而後就往街上快步行去。
謝儘歡正在給煤球買早飯,餘光發現步仙子忽然急匆匆出門,當即放下銀錢快步跟上:
“花師姐?”
步月華提著刀從客棧取來馬匹,略微斟酌,語調平靜解釋:
“我們得去白樺縣一趟,那邊出了波妖寇,聽說和拘魂鎖有關,這件兵器,牽扯到了宗門內的昔日恩怨,比較重要。”
謝儘歡已經聽說過了白樺縣的事情,據民間傳言,和北周的‘赤巫教’有關,這教派是在郭太後上位不久後冒頭,四處收割百姓精魄,還有‘國亡於赤、妖臨周土’之類的謠言,甚至有人傳言郭太後就是赤巫轉世的妖女,準備掌控大乾。
但謝儘歡認識紅發大姐姐,完全不信這謠言,此時隨手買了幾個包子,跟著翻身上馬:
“拘魂鎖是什麼東西?和赤巫教有關?”
步月華驅馬穿過嘈雜街市,沿途解釋道:
“拘魂鎖原本是屍巫派的鎮派之寶,後被屍祖所得,又在戰亂中遺失,戰後正道四方尋找也沒下落,直到三十年前才冒了出來。至於赤巫教,我也不清楚來曆,反正巫教派係中沒有這一支。”
謝儘歡光看步仙子這忽然轉變的情緒氣態,就知道這事兒可能牽連比較大,但步月華沒詳細說,他也不沒多問,隻是相伴飛馬往白樺縣方向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