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木堡地勢很高,屬於山地和下方平緩地帶的過渡地區。
土木堡正中心處,有著一處院落。
這本是並不起眼的尋常院落。
可此時,因為朱祁鎮的到來,這個尋常的院落,一下子就變得不同了。
樣貌還是那樣,現在卻能將之稱為,朱祁鎮的行宮之所在。
此時為八月中旬,因為接連的秋雨,導致氣溫降低了很多。
又在長城以北,更加寒冷。
朱祁鎮此番出征,從下決定到真正的帶領大軍出行,前後不過兩天。
這麼短的時間,根本就沒有太多準備的機會。
各方麵都很混亂。
走的時候天還未降雨,所以將士大多衣衫單薄。
才開始行軍,便已遇到了連綿不絕的秋雨。
因為行軍匆忙,糧草帶來的不夠齊全,更不要說是避雨的雨具了。
麵對兵部尚書鄺埜等人停止行軍,安營紮寨的請求,朱祁鎮概不理會。
下令讓麾下眾多將士冒雨前行。
在太監王振的忽悠下,他隻想迫不及待的趕往大同,打也先。
從而一展自己的雄風,向世人證明他的能力。
在他的想象之中,憑借他的能力和身份,來到那邊之後,瓦剌也先必將如同遇到烈日的薄霧一樣,馬上就會蕩然無存。
被自己大明天子的威勢所懾!
以至於一路行去,路上有很多將士,因為凍餓和疾病而死亡,軍心渙散……
此時,雨雖然停了。
可這氣溫還沒有升上來。
並隨著夜幕的降下,氣溫進一步的降低。
土木堡這邊屯住的很多將士,都是身體發寒,忍不住的打哆嗦。
最讓他們感到寒冷的,還不是身上的冷,而是心寒!
瓦剌也先宛若一道陰霾一樣,在他們眾多人的心頭揮之不去。
若是在其餘時候,被其餘將領帶領著,他們裡的很多人不會太懼怕瓦剌也先。
畢竟洪武永樂兩朝,所打出來的無敵信念,還沒有徹底的丟掉。
可現在,遭遇到了這一係列的事兒,又有朱祁鎮和王振這兩個什麼都不懂,也不把他們當人來看的存在,他們是真的沒有信心……
兵部尚書鄺野萬分無奈,拖著病痛的身體,一瘸一拐的下達命令。
傳達朱祁鎮就地紮營的命令。
他喊來一些將領,囑咐人一定要將一些關鍵地方的營寨,給修的堅固。
哪怕是臨時營寨也要用心!
晚上多派人巡邏,加強警戒。
皇帝非要作死,留在這裡不走。
他除了執行命令外,也隻能是儘自己最大的能力,護住皇帝周全。
並祈禱前去後方斷後的朱勇他們,能夠頂住也先等人的進攻。
多給他們這裡爭取一些時間。
也祈禱大明的列祖列宗,能夠保佑大明躲過這一劫。
想想這這一次的事,鄺埜就覺得異常的悲憤,格外的憋屈。
他就沒有見過這樣打仗的,更沒有見過哪個皇帝,會把一個完全不知兵的太監奉若神明。
對他的話言聽計從。
不聽這麼多將領,還有自己的兵部尚書,在行軍作戰上的方略。
反而處處都以那太監馬首是瞻。
仿佛那太監口裡說出來的話,便是金科玉律!
當真令人悲憤!
也不知太祖高皇帝,還有太宗這些人在得知了,他們如此英明神武,後世卻出現了這樣一個子孫,會是什麼樣的感受。
隻怕,他們會被氣得活活的吐血吧?
他多想大明太祖,太宗這樣的雄主,能夠顯靈,來到這邊力挽狂瀾,好好管教一下他們的不孝子孫。
彆讓這家夥把他們打下來的大明江山給糟蹋了!
但是,卻也知道這事兒隻能想一想。
根本不可能出現!
人死不能複生,大明開國多少年了?
距離太祖高皇帝,以及太宗皇帝他們去世都已經幾十年。
說句不好聽的,隻怕他們隻剩下骨頭渣子了。
根本不可能顯靈。
倘若真的能顯靈,不說彆的,單單是太宗當初奪取江山之時,太祖高皇帝,就會出現了。
彆說一直等到現在。
隻是,除了做出作出相應的安排,以及在心理進行祈禱之外,他真的沒有彆的辦法了!
就算是你有再多的謀略,有再多的行軍作戰本領,也架不住朱祁鎮根本不聽你的!
架不住王振這個死太監,在那裡胡作非為!
他恨不得將王振這個太監,給千刀萬剮!
可偏偏又不敢,也不能這樣做。
當然不是怕王振這個太監,而是怕作為皇帝的朱祁鎮。
就朱祁鎮對待王振那言聽計從,奉若神明的樣子。
真要把王振給解決了,那誰動手,有一個算一個都彆想活!
太祖高皇帝立下鐵碑,說了後宮不得乾政。
結果這朱祁鎮,卻將他太祖爺留下來規矩,給丟了個一乾二淨。
更為可笑的是,那鐵碑居然還被王振令人砸了!
而作為太祖高皇帝的子孫,朱祁鎮對於王振的這些做法,居然絲毫都不阻攔,也不責怪。
當真是昏庸至極!
哪怕是先帝在時,後麵迷上了鬥蛐蛐。
原沒有曆代先帝勤勉,可那也終究是個能扛住事兒的。
怎麼偏偏就出現了朱祁鎮這樣一個廢物?!
這個時候,鄺埜這個兵部尚書已經絕望了。
不僅僅對皇帝,和現在的形勢絕望,也對英國公張輔絕望!
時過境遷,人已老邁的英國公張輔,早就已經不是當初那個臨危受命,從副將轉為征討安南的統帥。
一路馬踏安南的無敵猛將!
這麼多年下來,作為軍中地位最高,勳貴裡麵當之無愧的第一人的他,享受了太多的榮華富貴。
家裡的瓶瓶罐罐太多了!
已經不願意再多沾染太多的因果。
不願意牽扯到太多的競爭。
身為身經百戰見多識廣的英國公,他豈能不知道這個時候該不該屯住在土木堡?
可在那等關鍵時刻裡,他卻一言不發,保持沉默!
助長王振這狗太監之氣焰!
張輔今後又有何臉麵麵見曆代先帝,麵見太宗!!!
土木堡這裡的眾多將士,很多都會因為寒冷以及饑餓而瑟瑟發抖。
但這些人裡,並不包括朱祁鎮。
身為皇帝的他,身上穿的暖暖和和,還有清掃乾淨的房間住。
此番行軍,無數將士因為淋雨和寒冷而死。
可他卻沒有淋到一滴雨!
此時的他,還在這裡做著自己的春秋大夢。
為自己這英明決定,而感到欣喜和自豪。
覺得自己的祖宗來了,都得誇他乾得漂亮。
“陛下,兵部尚書鄺埜此人,居心不良,慣會妖言惑眾!
在這等時刻裡,還敢動搖軍心,想要舍棄那麼多的輜重來資敵。
奴婢真看不慣他!
若非此時還在行軍途中,”斬了他這個兵部尚書不太好。
奴婢都想要直接將他給斬了!
鄺埜等人離去之後,王振在這裡望著朱祁鎮,顯得有些憤憤不平的說道。
聽了王振的話,朱祁鎮忍不住歎了口氣。
“這些朝中大臣,將領,個個無能!
此番行軍作戰,都是這些人不儘心竭力,所以才導致了如今這局麵。
倘若這些人,都能如同王先生這樣,深謀遠慮,顧全大局,為我大明江山做考慮。
你我又豈能如此狼狽?
被這區區瓦剌人如此追趕?
這鄺埜多次下達亂命,多次頂撞王先生。
王先生都能以大局為重,不和他多計較。
隻想著等到今後安穩下來,再把他給斬殺,當真是令人敬佩。
王先生當真是朕的肱股之臣!
朕能得王先生,真乃昭烈帝得諸葛武侯也!”
朱祁鎮這一番話,說的是情真意切。
拉著王振的手,差點都要流出淚來。
隻覺得滿朝諸公,都是朽木,碌碌無能之輩!
都是和他這個做皇帝的過不去。
隻有他的太監王先生,才是對他最好之人。
這是他的智囊,也是最值得儀仗之人。
“陛下如此信任奴婢,奴婢豈能不結環銜草以報陛下?
奴婢不過是做了一些奴婢應該做的本分事兒,就能被陛下如此禮遇,如此看重。
當真是奴婢的榮幸,奴婢也受之有愧……”
“不!王先生,伱就是朕的諸葛孔明!不可妄自菲薄!”
朱祁鎮將王振扶起,拉著他的手一臉真誠的說道。
“若無王先生輔佐,很多事情,我到現在還懵懵懂懂……”
他兩個人在這裡是惺惺相惜,一個比一個的感動。
“太祖高皇帝,當年立下鐵碑,說後宮不得乾政。
在我看來,太祖高皇帝這事兒做的是一點兒都不對!
一點兒都不高明!
他太過於片麵了!
誰說後宮之中,就沒有大賢?!
誰說宦官之中,就沒有被埋沒的忠貞之人!
王先生便是!
所以王先生當初砸鐵碑之時,我沒有阻止,事後也沒有責怪。
我是真覺得王先生砸的對,就該砸!”
朱祁鎮這一番發自肺腑的話,將王振給聽的熱淚盈眶。
他忙道:“陛下,陛下,您可不敢再如此,這話奴婢承受不起。
若是被彆人聽去了,必然會各種唧唧歪歪。
說陛下的不是。
還會說陛下不孝順,不遵守太祖高皇帝之祖訓……”
“這件事上,太祖高皇帝就是做錯了!”
朱祁鎮聲音大了起來。
“彆人聽去就聽去,我怕誰?
對的就是對的,錯的就是錯的!
彆說隻是那些人暗地裡嚼舌根,就算是太祖高皇帝這會兒出現在我麵前,我也敢對他說這些話!
和他爭辯一番!
甚當著他的麵,讓你把那鐵碑再給砸一遍!”
朱祁鎮這話說的是鏗鏘有力,擲地有聲,豪情萬丈!
自己都把自己給感動了!
自己真是個有擔當有責任,也不拘泥於祖宗,隻認對錯的好皇帝!
開明帝王!
王振更是被朱祁鎮給感動的差點就要再次跪下去。
抱著他的腿來訴說衷腸,表達自己的感激和效死之情。
同時心裡也對朱元璋這個大明的開國皇帝,嗤之以鼻,不屑一顧。
太祖高皇帝建立大明又如何?朱洪武立下的鐵碑自己就敢砸!
自己不僅砸了,他的子孫還說自己砸的好,砸的妙!
還因為自己砸了他的鐵碑而誇獎自己。
朱洪武是個屠夫,又能如何?
他能拿自己怎麼樣!
自己不怕他!
有本事他就活過來,和自己辯論一番!
真活過來了,自己這邊也能立刻召集人馬,將他再給弄死,
二人正在這裡說著的時候,卻沒有發現房間一角,竟不知何時,悄無聲息的多出來了六個人!
為首一人,身穿龍袍,腰間佩劍,手持一根大號的帶著暗紅色的鞭子。
幾人有四個穿著袞龍袍,另外一人則穿著一身長衫,長的帥氣逼人。
朱元璋的臉,已經是黑如鍋底,眼中殺機畢露。
這個狗東西,當真是孝順的很啊!
真不愧是自己的好兒孫!
他娘的!
自己剛來到這邊,就聽到了這狗東西,說出來的這些話!
他可真敢說!
真不把自己這個太祖高皇帝放在眼裡!
“來!來!你他娘的和咱說說,和咱爭辯一番,讓太監把咱立下的鐵碑給砸了是對的!
來!再當著他方麵給,咱演示一番怎麼砸鐵碑!”
朱元璋那冰冷又陰沉的聲音響了起來。
一邊說,一邊手持大鞭,朝著朱祁鎮而去。
目光陰冷,蘊含著無儘的憤怒!
本來他就對朱祁鎮掛念到了極點。
結果此番剛一到來,就聽到了他的這些逆天言論。
朱元璋心情又能好到哪裡去!
直接就暴跳如雷!
血壓飆升到了極點!!
他這話一開口,頓時就令的那拉著手,正在那裡互表衷腸的主仆二人,為之大吃一驚!
慌忙尋聲望來,正看到了那一身龍袍之人。
還有另外幾人。
二人都是不由的愣了一下,吃驚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