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泰話裡有話，但是林正聽出來鎮政府似乎沒有要處理他的意思，不但沒有暗示如何處置他，還說讓他抓住機會。
這個老狐狸到底想說啥？
林正於是故意試探：
“我這個人算是完啦，沒有啥希望，能保住公差就不錯，至於機會，就留給那些年輕人吧，我是徹底沒戲啦。”
司機小馬急忙插嘴說道：
“林哥，沒有你想的那樣嚴重，你想多了，隻是一場誤會而已，你不要往心裡去，好好養傷，好了繼續上班，會有好消息告訴你的。”
王泰斜眼看看司機小馬，賞賜給他一個非常嚴厲的眼神，意思嫌他話多，然後咳嗽幾聲，之後正襟危坐，這才切入主題，態度嚴肅認真地說道：
“鎮政府昨天召開了擴大會議，會議上決定讓你來當黑王鎮副鎮長，所以今天我是代表範長臨範書記和郭有為郭副書記，來給你提前通知這個好消息的，恭喜你啊林正同誌，以後一定要好好乾，你的前途不可限量啊！”
黑王鎮副鎮長？
前途不可限量？
林正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自己沒有聽錯吧？
王泰副鎮長是不是在和自己開玩笑？
不可能的事情！
自從林正勇救落水人，之後躺在醫院裡麵治療，前前後後好幾天，鎮政府的領導沒有一個來看望過他，更不要說縣政府的領導來看他，所以林正感覺心徹底涼了，覺得自己和王宏偉打架，看來後果比他預想的要嚴重的多，似乎早就抵消了他立下的所有功勞，鎮政府不要處分他就很不錯啦，還指望啥副鎮長。
按照範長臨慣常做法，林正當副鎮長的機會幾乎為零，範長臨看好的副鎮長人選是財務科科長廖斌泰，那有他林正的份。
所以王泰開口說鎮政府已經決定任命他為黑王鎮副鎮長，林正躺在病床上有點發呆。
看著發呆的林正，王泰笑著說道：
“怎麼？你不相信？”
林正這才從愣神中緩過勁來，問道：
“王副鎮長，您沒有和我開玩笑吧？這種事情可不敢開玩笑。”
王泰回頭看看一旁的司機小馬，說道：
“小馬，你看看，他還不相信，那你告訴他，我說的是不是真的！”
小馬趕緊說道：
“林哥，王副鎮長說的沒錯，昨天鎮政府開會，我也參加了，會議上決定讓你來當黑王鎮副鎮長，這是真的！”
林正瞪大眼珠子，這才有點相信，但是心裡依舊覺得不可能，黑王鎮副鎮長位置競爭異常激烈，自己何德何能，還在住院，沒有參與就被選成了副鎮長？
沒有搞錯吧？
看著驚訝無比的林正，王泰笑著說道：
“小林，有些話本來我們不應該提前告訴你，但是此事鎮政府已經定下來了，小林，你這次可以因禍得福啊，所以你以後一定要好好感謝範鎮長，當然，還有趙縣長和縣紀委的張副書記，要不是他們一直堅持提名你來當副鎮長，這個位置恐怕就不是你的啦，黑王鎮副鎮長的位置很搶手的，一般人根本當不上！當然，你在這次汙水處理事件中有重大立功表現，這也是你能當上副鎮長的主要因素之一，當然還有其他因素，嗬嗬，你應該知道的。”
林正終於從懷疑中醒悟過來，急忙感謝王泰說道：
“謝謝王副鎮長，在我住院期間，您能給我帶來這樣好的消息，我心裡真的很感激，謝謝你王副鎮長，也謝謝小馬，謝謝你們！”
王泰一看林正相信了，於是話鋒一轉，說道：
“雖然你被任命為黑王鎮副鎮長，差不多和我平級了，有些話我沒資格給你說，但是來醫院看望你之前，範鎮長特彆囑咐我，讓我給你帶幾句話，希望你好好聽一聽，明白嗎？”
林正點頭說道：
“王副鎮長，範鎮長有啥囑托，您就直說吧，我聽著哩。”
王泰馬上開口：
“之前，你一直在暗中調查黑王鎮那七家企業，當然，我隻是聽說而已，我相信你才會對你說，如果不信任你我才懶得管你們這些事情，不過，我還是要告訴你，你也知道，我們黑王鎮經濟幾乎全靠那四十三家鄉鎮企業扛著，要是把它們搞黃，大家怎麼過日子？那些農民的就業怎麼解決？財政怎麼支撐？稅收從哪裡出？所以嘛，我們還是儘量保護自家鄉鎮企業，不要自己人拆自己人的台，這些企業可是黑王鎮的命脈，我們不要自找麻煩！”
王泰將自找麻煩四個字說得特彆重，明顯有警告林正的意思。
林正聽話聽音，知道王泰說話的意思已經暗含威脅。
“如果你想繼續調查這些企業，我們也不會攔著你，知道不？因為我主管這些鄉鎮企業經濟多年，知道這些企業經營基本規範，當然，裡麵有些瑕疵那是不可避免的，但是我們要看大局，要有大局觀，說實話，這些企業整體上還是相當不錯的，所以嘛，小林，哦，不是，應該是林副鎮長，範鎮長強調，你以後就不要折騰了，好嗎？在拆彆人台的時候彆把自己也搞背了！嗬嗬，當然，我隻是傳達範鎮長的意思而已。”
王泰特意強調不要折騰和搞背了幾個字。
兩年前，林正暗中調查造紙廠、沙場和采石場，還有麵粉廠等等的問題，將收集來的資料匿名偷偷向上舉報，雖然每次都沒有結果，但是他知道鎮政府應該早就知道此事是他乾的。
王泰是主管財務的副鎮長，黑王鎮全部財政收入的三分之二來自那幾十家鄉鎮企業，所以對這裡麵的道道王泰比誰都清楚。
林正舉報那些企業，第一個侵犯的就是王泰的利益。
如果上級接受林正的舉報，那等於徹底否定王泰多年來苦心經營的諸多功勞。
王泰城府深，平常從來沒有提及林正舉報他管理的那些鄉鎮企業的事，貌似度量很大，但是他心裡其實早就對林正非常不滿。
今天王泰代表範鎮長來看望林正，因為林正住院，所以儘量將肚子裡麵的怨氣壓住，說話才比較委婉客氣，沒有當場發飆。
今天趁著給林正帶來好消息的同時，好好警告警告他，讓他以後少管閒事！
雖然王泰給林正帶來了天大的好消息，但是一碼歸一碼，舉報企業的事情，林正不能和當副鎮長的事情掛鉤。
林正很淡定。
“王副鎮長，你說得沒錯，這些道理我也懂，農民靠打工致富比較困難，開辦鄉鎮企業是個捷徑，但是如何管理鄉鎮企業才可以長期致富？汙染嚴重導致自然環境變壞，就算掙上幾個錢，最後失去農村環境基礎，小清河被汙染，山川被汙染，黑臭水體，咱們的家鄉到處臟亂差，那樣損失不是更大嘛？所以我的觀點可能和你們不一樣，我隻是希望企業能夠長久發展，而不是竭澤而漁！”
王泰麵露不解。
“你說的也有道理，但是事已至此，局麵很難短時間改變，昨天會議上也討論了如何改革的問題，但是到處缺錢，改革不好開展，你的意見可以向上反映，但是最好還是通過正常渠道來反映，我們鎮政府已經開始改進嘛，你說是不是林副鎮長？所謂知錯就改，善莫大焉，是不是？出格激進的事情我們以後就不要再做了，這樣對誰都不好！”
今天王泰帶來一個好消息，看來也是有條件的。
副鎮長可以讓你來當，但是舉報企業的事情以後再彆乾，這就是範長臨開出的條件！
林正朝著窗外看看，然後笑笑。
“王副鎮長，咱們那些企業汙染環境的問題真的不能再拖，有些事情我不說大家都懂，我也是黑王鎮人，我真的不想看到我們自己的家園被毀掉，還有，麵粉廠和果汁廠沒有虧損，效益很好，但是企業利潤卻不知道流向哪裡去了，錢去了哪裡？這才是最要緊的事情！還有酒廠和煙草廠，出來的幾乎全是假貨，王副鎮長，這些問題難道你們視而不見？難道也是可以協商解決的？”
林正說完盯著王泰，看著他怎麼答複。
範長臨想要用當副鎮長作為條件，來要挾林正，不要讓他再多管閒事，林正才不答應呢。
就算是不當這個副鎮長，企業的問題他林正絕對要一查到底！
王泰和王家的關係也很鐵，據說王守德是此人的堂叔，所有黑王鎮的那些鄉鎮企業，背後的保護者和受益者全是他們這些人，所以林正故意說給他聽，打算敲山震虎。
王泰以為自己給林正帶來如此好的消息，此人應該馬上妥協，但是這個人不但不妥協，反而變本加厲，還質問起自己來了。
王泰臉色很難看，沉默半晌，最終說道：
“你可能有些多疑，我知道你和王家有點過節，但是你真的不要想太多，我們的那些企業全是乾淨的，沒有問題，而且，這些企業和人家王家也沒有任何乾係，人家也懶得管這些事情，懂嗎？算啦，不說這些啦，我們言歸正傳，今天我來，有些話我不得不說清楚，我也是受人之托，有些事情人家想和你私了，你現在是副鎮長了，做事要學會變通才行！”
私了？
林正立刻明白，王泰今天來是有備而來，開出的條件應該非常苛刻。
王宏偉想用三萬元擺平他，麵前這個笑麵虎出價會應該會更加低廉。
司機小馬聽得一頭霧水，傻乎乎看著兩個人你來我往地說著，搞不懂他們在說啥。
林正看看窗外，說道：
“王副鎮長，你說吧，他們家想怎麼私了？”
王泰馬上說道：
“你和王宏偉現在都這樣了，鬨得儘人皆知，我真的不想提及此事，但是我是受人之托，所以不得不說，你和王家到底有啥過節我也說不清楚，但是，你現在是副鎮長了，你也要考慮退讓一步，不要太咄咄逼人，行不行？王主任早就托人帶話說，他知道你現在心情不好，鎮子上又混得艱難，做事喜歡走極端，所以他提議你來當黑王鎮副鎮長，當然這隻是提議，因為你也具備當副鎮長的條件，而且現在已經兌現了，所以你也要收斂一下，相互給個台階下，這樣皆大歡喜，好不好？”
果然，和林正的想法如出一轍。
自己之所以能當上黑王鎮副鎮長，根本不是啥趙縣長和張副書記的推薦，黑王鎮水很深，趙縣長他們的推薦隻是一個表麵上的幌子而已，背後實際的操作者是王守德！
黑王鎮的事情，歸根結底還是王守德說了算！
如果王守德不想讓林正當黑王鎮副鎮長，天王老子來了都沒有用，他林正還是一個小小的治安乾事。
果然，這個縣發改委的王守德王主任還是會盤算，不愧號稱司馬懿，他要是不被逼到山窮水儘，怎麼會將副鎮長這塊大肥肉吐給他林正？
最關鍵的因素是，他的侄兒子王宏偉闖下大禍，有可能坐牢，他擔心林正去法院起訴王宏偉，然後讓王宏偉坐牢。
而且，林正舉報那七家企業的問題也被提上縣政府的議事日程，尤其是經濟問題，上麵要查處，這對王守德威脅最大。
搞不好有人會因此蹲監獄的。
考慮這些不利因素，王守德不得不出麵和林正暗中和解，退讓一步，向範長臨提議讓林正來當副鎮長，然後換取林正的妥協。
王守德的這個讓步幾乎史無前例，他的目的是緩和與他們林家的關係，不要搞得劍拔弩張，那樣對他沒有任何好處。
而且，王守德還暗中向範長臨建議，讓林正以副鎮長的名義來當鄉鎮企業改革辦的主任，親自主管改革那些鄉鎮企業的工作。
等到林正以副鎮長的身份主管那些鄉鎮小企業，那時候他才會知道搞好這些企業有多難，才會理解上麵的難處，那時候他還會舉報自己主管的那些企業嘛？
不但不會舉報，還會維護那些企業。
一石三鳥，這符合王守德一貫的做事風格。
現在條件已經擺在林正麵前，達成君子協定的球已經踢給他了。
條件是非常優厚的，林正來當黑王鎮副鎮長，不再追查那些鄉鎮企業的經濟問題，然後王守德繼續從中獲利，兩不相害，兩全其美。
這確實是一筆不錯的交易。
看著林正思緒萬千的樣子，王泰當然不能催促林正答應馬上達成君子協定，他知道林正需要時間來權衡和考量，因此不著急催他，料想他日後肯定會妥協的，於是最後說道：
“哦，還有一個重要的事情，範鎮長考慮到你和王宏偉打架的事情影響極壞，把你從治安乾事一下子提拔成副鎮長，眾人恐怕不服氣，考慮到輿論的問題，範鎮長他提議讓我們先安排你先去黑王鎮林業站上幾天班，讓你先避避風頭，這樣我們對輿情也好有個交代，明白嗎？之後，讓你回來當主管鄉鎮企業的副鎮長！所以我們商議了一下，最後和郭有為副鎮長達成一致意見，一致同意讓你先去林業站鍛煉鍛煉，最多一個月時間吧，然後你就可以回來擔當大任！機會難得，林副鎮長，你可要千萬把握住，不要再胡鬨了，好嗎？”
林正平靜說道：
“讓我去林業站上班，好啊，讓我先考慮考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