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府,府衙。
當當當——
書房響起敲門聲,知府周寧停下手中毛筆,看著桌案上的畫卷,沉沉開口:
“進來…”
吱呀——
“大人。”
來人正是不久前帶人前往剿血刀門的官兵,名叫李灃,隻不過今天他並沒有穿著一身甲胄,而是一身家仆便裝:
“大人找我何事”
“也沒什麼,就是問問,血刀門那一攤子的事情辦的怎麼樣了。”
“回大人,血刀門被我青州府派兵剿滅的消息,已經在江湖上傳開了,天合宗下的那些凝香館,還有朝廷的聽雨軒,甚至都爭相請了人去說書,把當時的場景編的有模有樣的。”
“這樣啊…”
周寧緩緩點頭:
“看來,你這幾天常去這倆地方嘛。”
“呃…”
李灃一頓:
“屬下是…為了探查,所以小…小去了一下。”
“行吧,小去不算去。”
“……”
李灃無言,周寧舉著毛筆重新在畫卷上勾勾寫寫起來:
“這聽雨軒和凝香館,近年競爭的挺激烈啊,這點兒機會也要爭相找個說書的捧場…之前我更聽說,凝香館還到處招收俊美的男子…”
“確有其事。不過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嘛,天合宗從最開始的益州,擴張到景州,而後又到青州,三州地盤,光是宗門內就有多少人要養,青樓作為天合宗最主要的營生,又有眼線作用,不競爭也不行啊。”
李灃一邊隨聲附和,一邊也將目光偷偷往周寧的畫卷上湊。
然後他就發現,周寧此時寫寫點點,又是標注又是注釋的,原來是在揣摩一張地圖。
一張大周全境地圖。
包括京師在內的大周十一州,很簡潔明了地劃分了出來,周寧用朱紅色大字在其中大部分地塊上做了標注。
青州,益州,景州,西至西南三州,標注了【天合宗】。
京師,越州,正東方向的兩州,再加上越州海岸外的那座仙島,標注了【無量山】
東北方向的雲州,標注為【禪真寺】
很顯然,這是大致標明了當今天下三宗能夠影響到的地域範圍。
而雲州再北麵一點兒的涼州莽州兩州,周寧則是用較小一點的朱筆,標注為了【鎮北王】。
這兩州從先帝昭統時期就一直被鎮北王祝嶽山管轄,兩州再以北,便是曾跟大周征戰多年的北離國度。
……
除去以上,剩下的淮州,金州,揚州三個地方,周寧就暫時沒有再用朱筆標注了。
然後便是用再小一號的墨筆,標注了六派的位置。
【凝香館】
【聽雨軒】
【九州鏢局】
【淩霄閣】
【問劍宗】
【碧落穀】
剩下一些更小的字,就是十二門的分布了。
也不知道這張地圖最早成於何時,江湖上現今的【三宗六派十二門】,皆被標注其上,雖然十二門的標記有好幾處刪改,但三宗六派始終還是沒動。
從這一點也能看出,這張地圖,至少是在先帝“平蠻鎮國”,滅掉龍鼎山莊等老一批六派之後,才繪製完成的。
“大人,您閒來無事,這是在…”
“呸!你才閒來無事!”
周寧瞪了一眼李灃:
“天下局勢,實時更新,這叫閒來無事十二門跟三宗六派可不一樣,血刀門滅了之後,馬上不就有新的門派排進十二門我不得記下來”
“是是是…”
“話說…這次頂替血刀門新加入十二門的,是叫什麼來著”
“回大人,叫清風寨。”
“嗬…”
周寧嗤笑一聲,這名兒,可比血刀門更像土匪山賊。
“這清風寨,情況如何”
“大人,清風寨也在青州地界,是咱們的人,一直都是做些武館的營生,零碎還做些鏢局賭場之類的,跟血刀門可不一樣,突出一個老實本分。”
“那就好。”
“但是…據說清風寨現任大當家有些不服眾,跟二當家還有三當家,時不時會鬨些矛盾,清風寨內部也因此大抵分了三派,人心不是很齊…”
“嗯,那更好了。”
周寧滿意地點頭:
“他不服眾,自然就需要本官幫他服眾,人心越不齊,就越容易聽外人的話…”
李灃聞言,眼珠子轉了轉:
“大人,那如果清風寨這樣下去,以後要是自己亂了散了,怎麼辦”
“廢話,清風寨要是自己作沒了,十二門又不能沒,再找一個門派繼續頂上去唄…”
“啊這…”
李灃麵露難色:
“大人,咱們青州地界的門派,老是又被剿,又被換的,折騰太頻繁,該不會惹得龍顏不悅吧”
“嘖,說你笨你就不聰明!在朝為官,三宗六派動不了,那就得經常動這十二門,這才說明朝廷是能管住江湖的!不然你以為,同為江湖勢力,三宗六派為何從來對十二門的事情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這所謂的十二門,排出來,本來就是專門為了給朝廷管的…明白嗎”
“明白!明白了!”
“哦對了,那個殺薛貴的人,賞銀發過去了吧”
“嗯,用了府上第二快的馬,今天應該已經到了…哦,大人,我也是今天剛聽說,好像那個殺薛貴的,其實是青璃郡主的侍衛。”
“哦那甚好,甚好啊,這賞銀加碼算是加對了…”
——————————————
劍平縣外,青牛崗上。
今日天氣有些陰沉,春風不暖,甚至挾有絲絲寒意,正好秦琅做了一鍋暖呼呼的飯菜,特彆適合今天。
“鍋裡再咕嘟一會兒就好了,剛把米飯瀝出來,熱米湯也有了。”
秦琅搓搓手,而聞著鍋邊溢出來的鮮香滋味,彆說蘇銀瓶了,連回到屋子裡的顧堇都有些忍不住動了動喉嚨。
“抱歉啊蘇女俠,今天沒肉,是素菜。”
“沒事沒事。”
郡主才挑食,女俠不挑食,坐在床邊乖乖搖了搖頭:
“秦琅你做的什麼啊,聞著好香,比之前的魚湯還香。”
“嘿,香吧”
秦琅得意地揉揉鼻子:
“這是我拿手菜,我師姐也愛吃。”
“師姐…”
“……”
秦琅口中的“師姐”,蘇銀瓶和顧堇都曾聽他提過一兩次,本來一直也沒細問,這會兒趁著等菜好的時候,兩個女子都非常默契地互相看了對方一眼,然後由蘇銀瓶主動開詢問起來:
“秦琅,說起來,你的身世到底是怎麼樣的啊我還挺好奇的…”
“身世我說過啊,就是我跟我師姐住在大周境外一點兒的山裡,相依為命。”
……
秦琅以前遇到大丫鬟軒然的時候,說的是自己生在獵戶家,跟娘親長大,那是因為跟軒然第一次見麵,並不熟,當時中了薛貴人皮麵具上的毒,也不知道對方會救他,所以口胡的比較厲害。
但跟蘇銀瓶和顧堇呆了些時日以後,秦琅對她們就不想隱瞞的太多。
當然,適當的隱瞞還是必要的。
畢竟師姐正在天山上閉關養傷,如果隻關係到自己的話,秦琅就算把自己的情況對蘇銀瓶們和盤托出倒也無妨。
也不是不信任蘇銀瓶和顧堇吧,隻是人在江湖,慎重一點兒總沒錯,比如秦琅就聽說,益州的五毒教那些人,會一些搜魂**什麼的。
……
眼下蘇銀瓶重新問起自己的身世,秦琅依然是秉持“該說說,不該說的不說”這個原則。
“秦琅,你說你跟師姐相依為命,那你們師父呢”
“沒有師父。”
秦琅搖頭:
“師姐撿到我就直接把我認作師弟了,後來我問她為什麼,她說做師父顯老。”
“……”
秦琅這話是真的,所以麵麵相覷的蘇銀瓶和顧堇眼中的無語,也是真的。
“那你的師門,沒名字嗎”
“沒有。”
“你師姐多大了”
“不知道,她不說,但看起來…跟蘇女俠差不多吧。”
“咦我好像記得,你之前說殺薛貴是給師姐報仇是吧”
“嗯,薛貴死了,現在還剩一個。”
“誰”
“南宮琢。”
秦琅說出了那個師姐記載在《心魔錄》上的最後一人的名字,那個師姐要求秦琅“犁其庭,掃其穴”的大魔頭的名字。
不提這茬秦琅還沒意識到,此時一提,秦琅眼睛也是頓時一亮。
雖然這個神出鬼沒的大魔頭記載信息很少,不過以蘇銀瓶皇帝親姐姐的身份,說不定應該聽說過這個人。
“南宮琢…”
然而郡主大人隻是眨眨眼,繼而問了秦琅一個傻乎乎的問題:
“她姓南…還是姓南宮啊”
“……”
秦琅忍住哭笑不得的表情:
“姓南宮,玉不琢不成器的琢,你聽說過嗎”
“沒有…”
蘇銀瓶皺眉,又問了顧堇,顧堇仔細想了想,也表示從沒聽說這個名字,連【南宮】這個姓,在江湖上也都沒聽說過什麼名號。
“那算了,本來我也沒妄想這麼簡單地找到這人。”
畢竟連師姐都說她神出鬼沒,一旦對方改名換姓,甚至跟薛貴一樣換個皮,在沒有任何線索的情況下,秦琅找她隻能是大海撈針。
“先吃飯吧。”
鍋裡咕嚕的差不多了,秦琅麻利地盛出來之後,將一個小板凳倒扣在桌上,板凳中間點上一支蠟燭,搭成了一個“小灶”,把菜從大鍋裡盛到小鍋,再往“小灶”上一坐,看的蘇銀瓶頓時一亮。
“好久沒吃打邊爐了秦琅你好厲害,這也行!”
“簡陋了點兒,但吃著熱乎就好。”
鍋裡的菜品也終於解開了麵紗,青州本地鹹鹽醃製的雪裡蕻,加上切好的豆腐,簡單的兩位食材在鍋裡燉夠時間後,卻激發出了極為鮮美濃鬱,甚至超過肉食的美妙滋味。
“好吃嗎”
“嗯嗯!堇兒,你也多吃點兒,熱乎乎的,吃完身子也暖洋洋的好舒服!”
“來,我教你們,這樣用勺蒯著吃。”
秦琅邊說邊蒯了一勺,軟嫩的白豆腐加上鹹香的雪裡蕻,帶著熱滾滾的湯汁,往米飯上一澆,光是看看就讓人食指大動,一口下去,讓秦琅也忍不住搖頭晃腦地哼起小曲來:
“吃了鹹菜滾豆腐…皇帝老兒不及吾…”
“……”
“……”
秦琅顯然是有些得意忘形,唱完之後才發現,“皇帝老兒”的姐姐,以及其親衛,都直勾勾地盯著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