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是聖神賜予的福報,安蔻依隻是先去享用了來世的榮華,無需悲傷,你應當為她喜悅。”
祭司長鬱蘭這麼說著,她身材高大瘦削,聲音沙啞得像是乾枯的木柴摩擦,她也是阿米妮莫最主要的教導者。
這位年長的祭司嚴厲而且寡言,是阿米妮莫最為畏懼的人,但這一次,已經成年的王忘卻了這種畏懼。
她質問道,心底甚至生出了怨恨。
“那她去哪兒了,把她的來世給我找回來!”
“阿米妮莫,這世上所有的凡人都一直在轉世,但隻有你,隻有你以原本的自已重生,其他人,就算找到了轉世身,也不再是原來那個人。”
女祭司說著阿米妮莫早已爛熟於心的至理,這是輪回之神的賜福,是啊,她早就知道了的。
她無比憤怒,又無比茫然,一腔怒火無處發泄,隻能徒勞地下達了獵殺愛之神性巫師的命令。
那一日,剛剛成年不久的阿米妮莫失魂落魄地回到自已陵寢中的小屋。
她自幼被教導,死亡並非終結,而是盛大的新生,原有的個體消亡,新的個體會在輪回中被消磨,失去一些又得到一些。
隻有王能以原本的自已重生。
她們是不一樣的……
現在和過去,死亡和新生,輪回和永恒。
這些簡單又複雜的概念在她的腦海裡交織,盤旋,阿米妮莫越是深入的思考,就越是疑惑,她有很多問題,卻沒有人給她答案。
她明明是蛇之國的王,可她有的隻有一座無言的陵寢,一些無人知曉的寶物和一座幽暗的墓穴。
終於,她將目光投向那座幽暗死寂的地底墓穴,埋葬了無數個自已的地方。
阿米妮莫雖然經常借著銅鏡探索著墓穴的地道,但自已卻從未走入那黑暗中。
明明那是屬於自已的領地,她卻感到了一種沉重的恐懼,她不能將之表露出來,但也不敢踏入半步。
隻是安蔻依死了,孤獨和空虛近乎要將這位年輕的王淹沒,她再一次打開活板門,凝視著那純粹的黑暗。
神聖的黑暗。
阿米妮莫嘗試著讓自已回憶起過往的記憶,讓這份黑暗也變得熟悉。
或許是五十年前,又或許再早,更早之前,回溯到千年之前,一代又一代,直到塔桑王朝最初,蒙受神明感召的那位王。
那也是她,她征服了遼闊的辛西婭平原,建立了偉大的王國,在神明的旨意下修築了這座純白的陵寢。
那時的她會想到,自已之後會被這座純白的陵寢日複一日地囚禁嗎,不僅困住了餘生,還囚禁了無數個來世。
但無論如何,阿米妮莫知道,如果說這世上有一個地方能夠給予她答案,那就隻能是這座龐大的黑暗墓穴。
於是阿米妮莫鼓起勇氣,提著一盞蠟燭燈籠,走下了幽暗的地道。
她借著幽暗的燭火往下走,感覺自已得走了約五十步,終於看到了一處開口,火光中那是一扇嵌在岩石中的鐵製門扉。
門後就是黑暗的墓穴,在此之前,她從未打開過這道門扉。
她用力推開鐵門,在幽靜的隧道中,哪怕一點點的聲響都會被回音放大,傳得很遠很遠。
微弱的燭火照亮了四周,目光所見儘是粗糙破敗的岩石牆壁。
空氣沒有流動,隧道向黑暗中無限延伸,阿米妮莫在銅鏡中見過這段隧道,但那時她並不覺得有這麼長。
很長很長,然後是岔路口,然後又是同樣的隧道,它們都長得一樣。
阿米妮莫早已將銅鏡中看到的道路銘記於心,但當她真的置身其中,開始探索,她感到一種沉重的心悸。
是的,有某種東西縈繞在她的周圍,像是亙古不變的黑暗,無比沉重,真切存在。
這就是偉大聖神烏洛波洛斯留在此地的力量嗎?
阿米妮莫這麼想著,腦海中漸漸一片空白,那些曾經熟記的道路一下子全都忘記了,她開始恐慌。
恐怕自已會迷失在這巨大的墓穴中,它太龐大了,簡直是一座迷宮。
安蔻依已經往生,一旦迷失在這裡,隻有鬱蘭可能會知道她的所在,但鬱蘭不會來救她。
因為她害怕這座墓穴,這裡是阿米妮莫的領地,沒有王的允許,任何人踏入此地都會被其中神明的力量吞噬。
阿米妮莫幾乎要退卻了,但她咬了咬牙,還是堅持了下來,她是如此地小心謹慎,還不至於在其中迷路。
更何況這裡沉睡著她的無數個前世,她們都會引導她,神明的力量也會庇護她。
這第一次探險,雖然遠遠不及龐大墓穴的百分之一,但卻賦予了阿米妮莫一種奇異的快樂,一種雖然孤獨但卻無比振奮地情緒。
那黑暗的深處仿佛有一種奇異的魔力,不斷引誘著她,催促她探索這座墓穴。
阿米妮莫愈發確認,這裡是獨屬於她的領域,那神明的偉力深藏其中,她愈是深入,那份力量也會漸漸縈繞在她身上。
就像之前無數個輪回一樣。
在那之後,阿米妮莫一有閒暇就會來到這座墓穴之中,這裡的黑暗仿佛與她相識,不再排斥她的到來。
她在黑暗中輕盈地奔跑,走過這百轉千回的墓穴通道,就像回到自已家裡一樣。
這裡沉睡著的一座座破舊墓室都曾是自已沉睡過的地方,其中有些陳列著或完好或腐壞的寶物。
她有時會觸碰一些,端詳著那些外界傳說得神乎其神的寶物——在這黑暗的地底,它們被神明的力量壓抑著,不再奇異,就像凡物。
還有那支箭——
阿米妮莫把玩著手中灰敗黯淡的箭矢,不論怎麼看,都隻是一根普通的鉛箭,完全沒有傳聞中攝人心魂的魔力。
果然所謂巫師的傳說都是些騙人的故事嗎?
阿米妮莫有些失望,但又想到了安蔻依,她就是死在巫師的把戲上,她又因此而傷感許久。
阿米妮莫雖然瞧不起那些巫師,但內心深處仍然十分警惕著,尤其是愛之神性的巫師。
不知是出於什麼考慮,她將箭帶出了墓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