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自已到底是誰。”
侯爵凝視著已經空無一物的壁燈頂端,臉色凝重地搖搖頭。
“不知所謂。”
我不就是艾德裡安娜?月宴,血族的侯爵,除此之外還能是誰……
紫羅色的眼眸中流露出一抹茫然,心中湧現強烈的悸動。
當她開始回憶自已的身份時,卻什麼自已都想不起來。
腦海中除了艾德裡安娜?月宴這個名字和對應的身份之外,一無所有。
“……”
侯爵望向前方空無一人的長廊,心中湧現出濃烈的不安。
她第一次覺得這往日熟悉的長廊竟然如此陌生,兩側的壁畫上繪畫的模樣俊美異常的人像似乎都在森然地注視著自已。
走廊儘頭的窗戶,血色的月光無聲流淌著。
“主人,您怎麼了?”
被派去安置13號的女仆去而複返,似乎意外於侯爵為什麼站在走廊中間發呆。
“……不,沒什麼。”
侯爵回過神,看向女仆。
與往常一樣,她正穿著一套黑白搭配的女仆裝,站在自已身後不遠處的陰影裡。
雙手交疊放在小腹前方,儀態無可挑剔。
但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侯爵發現女仆陰影之下的臉上帶著一抹詭異的笑容,嘴角似乎有一襲還未拭去的鮮血。
“主人,我帶您回房間去吧。”
“好。”
……
似乎隻是一眨眼,時間就又來到了夜晚,城堡下層的交誼廳中又再次燈火通明,人聲鼎沸。
侯爵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對著女仆。
她靜靜注視著巨大而猩紅的月亮自地平線慢慢升起,給塵世間的一切籠罩上一層血色的薄紗。
不對勁,很不對勁。
窗戶的玻璃上不出意外地沒能倒映出自已的模樣,這是作為血族的實證。
但為什麼自已什麼都想不起來,自已仿佛生來就是高貴強大的血族侯爵,在過去漫長的歲月裡,一次又一次地重複著相同的宴會。
但當她更深入的回憶那些宴會的細節時,能想起的隻有昨夜發生的場景。
“主人,客人們都在等您了。”
“……好。”
侯爵回過頭,精致的臉上看不出任何異樣。
她如往常一般將手遞給女仆,在女仆的牽引下自水晶般的螺旋階梯上走向下方交誼廳。
“您今晚希望誰做的您的新郎呢?”
“13號。”
女仆臉上的笑意似乎更濃鬱了一些。
“好的,主人。”
13號依舊是那幅讓人垂涎欲滴的美麗模樣,但似乎由於昨日過量的失血,讓他的麵色虛弱蒼白。
雙手指甲幾乎沒有血色,指腹有肉眼可見的乾癟,連肌膚都有些失去了往日的光澤。
不對,他昨天還沒有這麼虛弱。
侯爵紫羅蘭色的眼眸中深邃了幾分,她清晰的記得昨日吸血之後少年的模樣,雖然有些虛弱,但也沒有如今日這般搖搖欲墜。
仿佛一陣風都會把他刮倒。
難道是有其他血族吸了他的血?侯爵這麼想著。
她將13號抱在懷中,感受著這美麗脆弱人兒的呼吸和顫抖。
太嬌美而柔弱了,就像易碎的瓷器。
隻要自已輕輕采摘,他就會香消玉殞。
侯爵輕撫著少年脖頸處的荊棘印跡,白皙的肌膚隻堪輕輕一咬,那蘊含著神性的滾燙血液就會奔湧而出。
這麼想著,旺盛的食欲再度湧上,剛才思考的事情似乎被拋之腦後,隻剩下眼前的美食在向自已招手。
少年血液中的神性……不會錯的,那是愛之神性,多麼美味誘人。
看著懷中的少年軟弱怯懦的模樣,就像看著曾經的自已,曾經自已也是這樣的無力,任人宰割而無法反抗。
但現在,一切都不同了,自已是高貴的侯爵,主宰著所有家牲們的命運,哪怕是其他血族也要對自已俯首稱臣。
自已可以肆意享用甘甜的血液,揮霍著無窮無儘的時間,品嘗這世間一切的美好。
她輕輕張開了豔紅的唇瓣,露出小巧的尖牙,一點一點逼近少年的脖頸。
攻擊他,咬住他,撕碎他,就像殺死過去那個弱小無力的自已,留下的將會是強大而永恒的生命!
曾經的自已,過去的自已,弱小的自已……
可我難道不是生來就是血族的侯爵嗎?
突如其來的心悸讓她眼中猩紅的渴望消退了一分,此時她的尖牙已經就要觸及少年的喉嚨。
她強忍著嗜血的衝動,深吸了一口氣讓自已冷靜下來。
“第一,想起自已到底是誰。”
自已到底是誰?
自已不是艾德裡安娜?月宴又會是誰?
侯爵看著少年似曾相識的臉龐,一瞬間似乎想到了很多,但是又無從梳理清楚腦中的思緒。
於是她抬起少年的下巴,逼迫他看著自已的眼眸。
“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
少年的身體輕輕顫抖了一下,那雙清澈如秋水般的眼眸中流露出迷茫和怯懦。
“大人,我叫13號。”
“我是問你人類的名字,在成為新郎之前的名字!”
侯爵的語氣有了起伏,不知道是因為憤怒還是恐懼,這讓懷中的少年又一次害怕地顫抖了起來。
過了好一會,他才怯生生地開口。
“……可是,我一直就是13號,從出生到現在都是13號。”
紫羅蘭色的瞳孔猛地緊縮,巨大的惶恐在這一刻甚至蓋過了嗜血的渴望。
可我明明記得,你有名字的。
沒有人會生來就叫做13號。
“你的家鄉,黑城在哪裡?”
侯爵的聲音已經帶上了一絲恐懼的顫抖,少年卻仍然茫然地搖頭。
“大人,我不知道,我一直生活在這裡。”
可你不是來自黑城嗎?
你到底是誰……而我又是誰?
難道說,這一切都是在夢裡?
隨著這個念頭升起,四周的一切蒙上一層迷離的血光。
侯爵環顧四周,血色光芒籠罩之下,宴會開始朝著更為野蠻血腥的方向發展。
一位客人殘暴地咬斷了懷中家牲的喉嚨,鮮血濺射,她沐浴在鮮血之中,身體開始異化。
背後生出了巨大的蝙蝠的翅膀,原本俊美蒼白的臉龐如惡鬼般猙獰。
有的客人在吸乾了懷中獵物的血液之後,又盯上了彆人的獵物,它們扭打在一起,撕咬著,啃噬著彼此的血肉。
還有的站在長桌之上,屬於她的獵物早已死去,此刻正用猩紅的目光搜尋著其他獵物。
但還有一些,她們依然坐在位置上,仍然懷抱著獵物在安靜地進食,但臉上的表情越發猙獰可怖。
“侯爵大人,您這是不打算寵幸這個孩子嗎……那能讓我嘗一口嗎?”
那位站立在長桌上搜尋獵物的女人將嗜血的目光投向了侯爵懷中的少年,舌頭舔了舔豔紅的嘴唇,來到侯爵身前。
“我保證隻是淺淺的品嘗一口,絕對不會多喝——我願意用我全部的血奴來交換,您能滿足我這個小小的請求嗎?”
侯爵眯了眯眼睛,在迷離的血光中,女人的麵孔猙獰而醜陋,不複昔日的美麗。
對方似乎也是氏族的某個貴族,向自已提出的交易聽起來也很劃算,隻是一個家牲,就能換來一大批血奴……
“第二,保護真正的自已。”
侯爵輕輕呼出一口氣。
原來如此,如果這真是一個夢境,那麼它的目的一定是為了引誘我殺死真正的自已。
所以昨天吮吸13號時心裡湧現的那股巨大的惶恐,是自已的靈魂在向自已警示。
13號是真正的自已,而我在扮演著她人。
她深深凝視著懷中的少年,頭也沒有抬。
“滾。”
冰冷的言語讓對方臉上稍微有些掛不住了,但麵對高貴的侯爵,她不敢發作,而是看了看侯爵懷中的少年,不懷好意地開口道。
“侯爵大人,就算您不寵幸他,他似乎也已經快要堅持不住了。”
侯爵心中一驚,懷中少年那明媚清澈的眼眸正在一點一點的失去神采,緊接著脫力般頭顱低垂,陷在自已的胸前。
她這才發現,在少年後頸處,有著一個淺淺的咬痕。
該死,那個女仆!
她又驚又怒。
不,他不能死,如果這少年是真正的自已,那麼自已無論如何不能讓他死去。
他已經失血過多,身體內的神性也接近枯竭。
她將懷中的少年換了個姿勢,讓那美麗但蒼白的臉龐朝上,然後用尖牙咬破自已的手腕,將之送到少年有些乾裂的唇邊。
“不要死……”她注視著少年,似曾相識的熟悉漸漸變得清晰。
看著他,就如看著自已。
隨著少年本能的如嬰兒般的吮吸著手腕傷口處的血液,他的麵色肉眼可見的漸漸的恢複了過來。
血中有著神性,自已在用這具身體的神性補充著少年體內的神性。
她突然閃過這個明悟。
隨著少年不斷地吮吸,原本已經乾枯發白的肌膚再次變得光滑白皙,那本就清麗絕倫的容貌似乎更加精致。
與此同時,交誼廳中的血光越發濃鬱,所有已經發狂或者還未發狂的賓客都將猩紅的目光投向了侯爵。
或者說侯爵懷中的少年。
少年微弱地睜開雙眸,瞳孔中多了一層紫色的霧氣。
他似乎被鮮血嗆到,咳嗽幾聲,口腔中剩餘的血液順著嘴角流下,滴落在長桌的桌麵上。
血液在桌麵流動,形成了一串字符。
洛爾?伊斯藍。
第一個名字,找回丟失的記憶。
侯爵,或者說洛爾在群狼環伺之中怔怔地注視著懷中另一個自已。
看著他,就如看著自已。
可不是誰都能有這種抱著自已的體驗,他苦笑一聲,抱著自已站了起來。
13號蜷縮在洛爾此時扮演的侯爵懷中,他感受到了來自四麵八方猩紅的目光,目光之中蘊含著**的惡意,想要將他撕碎,在洛爾懷中瑟瑟發抖。
“不要怕,你不會有事的,我們會活下去的。”
洛爾用著侯爵的形象輕聲說道,聲音輕柔但堅定。
這是軟弱怯懦無力的自已,是自已誓死要保護的自已。
“我愛著你,就如同愛著自已。”
沉寂的愛之神性又一次流淌,在靈魂之中蕩漾。
紫羅蘭色的眼眸凜冽地掃過全場,客人們在血光的照耀下虎視眈眈,洛爾知道自已不能示弱。
這個夢境想要讓他殺死自已,失敗之後,就開始不講道理起來,想要通過女仆乃至其他客人來達成目的。
他環視一圈,目光停留在一位被血族抱在懷中的男孩身上。
伊森……他怎麼也在這裡,是了,他就是8號,他也被血族帶到了歡場。
男孩此時已經因為失血而昏迷,但似乎還活著。
如果自已扮演的是艾德裡安娜?月宴,那其他的新郎,會不會也在這場夢境中扮演著某個角色。
隻是跟自已一樣,忘記了自已是誰,然後也在夢境的引導下,選中了真正的自已作為宴會的祭品?
每一個新郎都在夢境的引導下殺死自已,這是否算作另一種意義上的自我獻祭?
洛爾看向抱著伊森的那位血族,她此時正與其他人一樣正目露凶光的看著自已。
洛爾抱著13號大步向她走去,她見狀低吼一聲。
“侯爵……”
“伊森!”
對方眼中閃過一瞬間的迷茫,洛爾確定自已的猜測是對的。
愛之神性,再眷顧我一次吧。
洛爾嘗試著引導自已的神性,這一次,那雙紫羅蘭色的眼眸裡燃燒起金色的光芒。
“伊森,你還記得米洛拉嗎?”
“米洛拉……是誰?”
封印記憶的枷鎖被神性的力量撼動,愛人的名字就像一道光照進封閉的心靈。
她似乎十分痛苦,捂著腦袋陷入了無儘的思索之中,洛爾見狀,趁機將手伸向她的脖頸。
尖銳的指刀如劃開豆腐一般切開了她的喉嚨,帶起一串晶瑩的血珠。
血珠滴落地麵,同樣形成了一串字符。
伊森。
第二個名字,撼動夢境的支點。
隨著這名血族倒下,她懷中的男孩蘇醒了過來,眼眸中的迷離褪去,再度變得清澈。
血色的光芒完全綻放,剩下的賓客終於徹底暴走,猙獰嘶吼著朝洛爾和伊森撲過來。
但洛爾抱著13號平靜地站在原地,將完美無瑕的玉手對準自已的脖頸。
鋒利的指刀輕輕割過。
鮮血噴湧,在半空中編織成最後一串字符。
艾德裡安娜?月宴。
第三個名字,夢境主人的名字,顛倒夢境的鑰匙。
四周的景象如水霧般渙散,整座城堡頃刻間坍塌成漫天的飛灰。
頭頂,是一輪巨大的血色圓月,月盤的中心似乎有著一個黑色的影子,無窮無儘血色的光華傾瀉而下。
洛爾醒了過來。
眼前是一間整潔而狹小的房間,他穿著單薄的白色睡袍坐在床邊,秀氣的雙足踩在地上,沒有鞋子。
場景的轉換讓他怔怔地看著前方空無一物的牆壁。
夜叉小姐沙啞的聲音終於再次響起。
“親愛的主人,很高興看到你掙脫了夢之神性編織的裡層陷阱,但這個夢境還沒有結束。”
房門突然被人打開,那是一個穿著黑色禮服,頭戴貓貓麵具的侍者,麵具下傳來沒有感情的聲音。
“13號,用餐時間到了,出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