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楷已經在村口站了好一會兒了,始終沒敢進去。
他是60年走的,距離現在已經快20年了。
在大西北這麼多年,對村裡的印象,已經有些模糊了。
但是……
絕對不可能是這樣啊!
村口的那條大路,就讓他感到含糊了,還有路兩旁的房子,全都是一磚到頂。
難道是不鬨饑荒了,村裡都富裕了,還是……
實現gc主義了?
那些年村裡經常來人宣傳,說啥全國人民加油乾,早日實現gc主義。
難道這就實現了?
“二爺爺,這不是李家台子還能是哪?”
李楷也知道應該錯不了,他這一路是被管教帶過來的,先去了縣裡,然後又把他送回了李家台子。
剛剛他也在琢磨,村北的葦海不會錯,村東頭的那座山更加錯不了。
當年就是為了爭那座山,幾個村械鬥死了人,需要有人出頭去蹲大獄,結婚他抽中了死簽,被判了20年,整整在大西北啃了18年的沙子。
“二爺爺,我們送您回家!”
李楷還是有些遲疑,但對家的思念,還是讓他暫時放下了顧慮。
“天明,咱村咋變化這麼大啊?”
一旁的天生笑道:“二爺爺,您要是再晚回來兩年,變化比現在還大呢!”
“說啥胡話,你還想讓二爺爺再在裡麵待兩年啊!”
李天明笑罵道。
天生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看見二爺爺,我這高興得都昏頭了。”
“二爺爺,剛才進村的時候,你瞧見村口那幾個廠房了嗎?”
要不是因為那幾個大廠房,李楷也不至於不敢進村。
“都是這些年蓋起來的,現在咱們村可不像以前那樣,隻靠著種地過活。”
李楷聞言愣住了。
“啥?地都不種了?”
“不是不種,是……我以後再和您解釋吧,咱先回家。”
進了村,遇到的村民看見李天明和天生攙扶著一個老頭兒,都覺得好奇。
“天明,這是誰啊?哪來的?”
村裡經常來逃荒討飯的,可快過年了,咋還有人在外麵漂著?
“學剛叔,您仔細看看這是誰?”
李學剛聞言走到跟前,仔仔細細的打量了一番,眼睛突然瞪的溜圓。
“你……你是二叔!”
離開太長時間,見著親人,李楷都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當初,他雖然是為了給全村消災,才去蹲的大獄,可畢竟頂著一個勞改犯的名號,難免會讓他覺得自卑。
“是二叔,老少爺們兒們,二叔回來了。”
李學剛大聲吆喝了一嗓子,很快引來了眾多鄉親。
看到李楷,眾人都覺得不可思議。
這麼多年音訊全無,村裡人還以為李楷早就不在了。
萬萬沒想到……
“二叔,真是你啊!”
得著消息,李學慶也急匆匆的過來了,看著李楷也是滿臉的激動。
“回來好,回來就好啊!”
眾人簇擁著李楷,快到李學中家門口的時候,李學中跌跌撞撞的到了跟前,跪在了李楷的麵前。
“爸!”
“你……你是學中?”
他走的時候,李學中還不到十歲,一晃這麼多年,隻能從李學中的臉上依稀看出小時候的模樣。
“爸,我是學中,我是學中啊!”
看到唯一的兒子,李楷原本麻木的神情終於有所動容。
還沒開口,已經是老淚縱橫。
哭了一場,李學慶將父子兩個勸住,又對著眾多鄉親們說。
“行了,大家夥先回吧,二叔剛回來,先讓他們爺倆說說話,回吧!”
眾人小聲議論著散去了,李學慶和李天明一起跟著進了院。
李學中的媳婦兒現在屋門口,一臉局促的看著第一次見麵的老公公。
“爸,這是我媳婦兒,您孫子在屋裡呢!”
得知李學中結了婚,連孩子都有了,李楷更加激動。
他在大西北的這些年,心裡最惦記的就是李學中,經常掰著手指頭算他的歲數。
李學中因為小兒麻痹瘸了一條腿,要是娶不上個媳婦兒,他這一支可就要斷了。
“好,好,好啊!”
說著李楷快步進了屋,急不可待的想要看孫子。
可剛進屋就愣住了,櫃子上擺著三老太爺的遺像和靈位。
“學中,你爺……”
“爸,我爺……年初沒了!”
李楷其實心裡要有預感,隻是依舊不能接受,顧不得炕上的孫子,幾步到了三老太爺的靈位前跪倒在地。
“爸,兒子……不孝啊……”
唉……
李天明看著,心裡也不住的歎息。
18年,物是人非。
三老太爺臨終前雖然沒說,但強撐著不肯閉眼,顯然是在惦記著不知道是死是活的二爺爺。
李學慶想去勸,被李天明給攔住了。
這時候,不讓李楷哭個痛快,容易憋出病來。
過了好半晌,李楷才止住了哭聲。
“學中,你爺的後事……”
李學中忙道:“爸,我爺的後事辦得風光,您放心!”
李楷神色黯然的點了點頭。
“二叔,回來就好,這下三爺在那邊也能安心了。”
這時候,李楷的幾個兄弟,侄子也都到了,親人見麵,又流了一回眼淚。
李楷也漸漸的放開了,問起了村裡的一些事。
“二叔,彆說是您離家這麼多年,就是在村裡住著的,我有時候都覺得恍惚。”
李楷此刻也真切的感受到了,不說彆的,單看李學中的新房子,放在以前,他連想都不敢想。
“學慶,這家你當的好!”
李學慶連連擺手:“二叔,我可不敢貪功,咱們李家台子如今當家的是天明。”
李楷詫異的看向李天明。
眾人七嘴八舌的將李天明這些年帶著村裡人辦養殖場,種果樹,創辦工廠的事說了一遍。
“爸,你看這個電風扇,就是咱們村的廠子做的。”
李楷剛才就瞧見了,心裡還在琢磨到底是個什麼玩意兒。
沒想到他離家時的小娃娃,如今居然有這麼大的能耐。
“不愧是六哥的孫子,天明,你爺……”
“沒了十多年了!”
李楷聞言,不禁發出了一聲歎息。
離家十八年,同輩人怕是還活著的不多了。
“爸,您吃麵!”
李學中的媳婦兒端著一碗麵走了進來,這叫做順麵,是必須得吃的。
李楷看了一眼,抬起的手又放下了。
“咋是純白麵的,還做這麼多,盛出一小碗來,意思意思就行了,剩下的給孩子吃。”
李學中忙把筷子塞進李楷的手裡。
“爸,您就吃吧,咱們村現在富裕了,大米白麵可勁兒造。”
這麼說有些誇張,李家台子的糧食雖然夠吃,但平時還是以粗糧為主。
李楷看著那碗麵。
“日子是和以前不一樣了啊!”
當初為什麼要爭那座山,還不就是因為餓得。
地裡長不出糧食,人們隻能去山上尋吃食。
為了活命,一個鎮的鄉黨不惜大打出手,還鬨出了人命。
要是那時候能有糧食,何至於如此。
他也就不會去大西北啃了18年的黃沙。
人這一輩子能有幾個18年啊!
夾起幾根放在嘴裡,眼淚滑落碗中。
李天明看著,也不禁感到心酸。
“爸,您吃,不夠還有,往後都是好日子,我好好孝敬您。”
李學中也紅了眼眶,李楷走的時候,他還不到十歲,從小跟著三老太爺長大,對李楷的印象早就變得模糊了。
可他無時無刻不盼著老父親能回家,現在總算是如願以償了。
“天明,你出來一下。”
李學慶碰了下李天明的胳膊,叔侄兩個到了院子裡麵。
“叔,您想說啥?”
李學慶抽著煙,遲疑著開了口:“天明,你二爺爺當年……可是為了咱們全村才去蹲的大獄。”
李天明聞言,已經明白了李學慶的意思。
“叔,您是想補償二爺爺一家。”
李學慶點了下頭。
“應該的,您說咋辦,我這邊沒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