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姥爺,這可不是鬨著玩的?”
丁滿意果斷認慫。
對麵坐著的是他五姥爺,不丟人。
實際上,他也覺得縣革委這麼安排沒道理。
葦海屬於李家台子的集體財產,所有產出都應該歸村民集體所有,現在要人家上繳那麼大一筆錢,誰能答應?
“狗剩,你個渾蛋玩意兒,敢來李家台子耍威風,反了你了!”
聽到這個聲音,丁滿意隻覺得頭皮發麻。
下一秒,會議室的門就被人給推開了,一個年輕人扶著個老太太走了進來。
“媽,您咋來了?”
咋來的?
當然是你舅我給接來的。
李天明朝李學慶眨了眨眼睛,李學慶暗暗挑起了大拇指。
大侄子,乾得漂亮!
“五叔!”
“大妮兒來啦!”
六十多歲的人,被個四十出頭的人叫小名兒,老太太一點兒沒覺得被冒犯。
李學慶可是她實打實的五叔,和她爹是一個老太爺的哥們兒。
“五叔,狗剩沒嚇唬您吧?”
老太太說著,狠狠地瞪了丁滿意一眼。
“他敢!”
李學慶一揚脖子,把長輩的款兒拿捏得恰到好處。
“這就好,他要是敢忤逆,我和他一起給五叔磕頭賠禮!”
老太太接著繞到了丁滿意跟前,抬手就是一個大嘴巴子。
啪!
謔……
這老太太歲數不小,力氣也是真不小。
這一巴掌光是聽著都覺得疼。
果然,老李家的姑奶奶就沒有一個軟柿子。
“媽,您這是乾啥,我們這……談工作呢!”
丁滿意委屈得不行,今天算是丟臉丟大發了。
“談個屁!你知不知道這是哪?”
能不知道嗎?
“知……知道!”
“知道你還敢來?你是不是想讓你姥爺不安生,混賬東西,白養你了,早知道生你這麼個不孝的東西,當年就該一把掐死你算了。”
老太太發這麼大的火,包括給丁滿意那一巴掌,都是在給李學慶看。
她爹沒兒子,一輩子生了六個姑娘,每逢清明,就指望著村裡的晚輩給添捧土,在墳頭前燒幾張黃錢。
丁滿意今天要是把村裡人給惹了,明天他姥爺的墳頭就能被推平了。
“又不是……又不是我要來的,這是縣革委的決定,我……”
老太太還要接著訓子,卻被李學慶給攔下了。
“狗剩子,五姥爺不難為你,你既然說了,是縣革委那個糊塗主任決定的,就讓他自己來,想要收繳村裡多少錢,讓他當麵和我說清楚了!”
李學慶說完,起身就走。
李天明見狀也連忙跟上。
“天明,我想今天就和鄉親們把這事徹底挑明了,你看咋樣?”
“我看行!”
李天明自然清楚李學慶的想法,既然縣革委都決定了,光靠他一個人頂著根本沒用。
直接和全村的社員攤開了說,將全村綁成一個利益共同體。
上麵就算是要硬來,也得掂量掂量。
反正這官司就算是打到京城,也是他們占理。
國家重新給的地契證明,還能說話不算數?
很快,大喇叭就響了起來。
“全體社員同誌注意了,全體社員同誌注意了,每家每戶派一名代表,來村支部開會,抓緊時間,每家每戶派一名代表,來村支部開會!”
剛說完,丁滿意就急匆匆的闖了進來。
“五姥爺,您這是乾啥?這是……這是煽動群眾!”
“滾犢子!啥叫煽動群眾?有事在村民大會上說,這是政策上有的,咋啥事到了你嘴裡就變味兒了!”
“我……我跟你講不清楚!”
“講不清楚就彆講,誰稀罕聽你說屁話,彆怪五姥爺沒提醒你,抓緊帶著你的人走,等會兒村民代表來了,把事情一說,你還走得了嗎?”
絕了!
丁滿意都想給李學慶一個讚。
想想等會兒那場麵,丁滿意哪裡還敢多待,趕緊招呼著大家夥先撤。
本來還想帶著老娘一起走,又被扇了一巴掌。
“我要是走了,誰給你這混蛋玩意兒擦屁股。”
丁滿意等人剛走沒多久,家家戶戶的代表就到了,沒一會兒就擠滿了會議室,有些進不來的,把窗戶打開,在外麵聽。
“都安靜,誰也彆說話,聽我說。”
李學慶敲了敲桌子,屋內屋外瞬間安靜了下來。
好些人已經知道是為了啥事。
“剛才,縣物資局的人來了,傳達了縣革委的指示,啥指示呢?先不說這個,我跟大家夥交代個事。”
李學慶點上根煙,接著說道。
“這些日子,隔三岔五的我就帶著人去葦海捕魚,大家夥一開始不知道的,後來也都知道了,捕的魚都咋處理的,我跟大家交個底,魚都賣給了海城市的鋼鐵廠。”
會議室裡,一時間嗡嗡作響。
“都彆說話,聽我說完了,你們再說。”
屋裡又漸漸地安靜下來。
“賣的錢,每一筆都交到了村裡的賬上,現在已經有……長山,你給鄉親們報個數!”
馬長山站起身,手裡還煞有介事地拿著個小本本。
“我就不一筆一筆地細說了,隻報總數,前前後後一共賣了11次,總計入賬26848元5毛。”
這下就算是李學慶再怎麼敲桌子,過了好久大家才停下議論。
“這筆錢呢,數目上清清楚楚,公對公,誰也做不了花賬。”
這件事必須說明白了。
“至於這筆錢怎麼辦?我本來想的是,等到年底分紅的時候,把這筆錢給分下去,讓大家都過個肥年,給孩子扯身新衣服,年夜飯多道菜。”
這是扯身衣服,添道菜的事嗎?
兩萬多塊錢,就算是按照每家每戶平均分下去,至少也能得大幾十。
往年物資局收購魚的錢,村裡也會分下去,可就那麼幾塊錢,夠乾啥使的。
誰不想過好日子?
有些人整天嚷嚷著越窮越光榮。
是在曲解上麵的意思,本意是為了激勵老百姓艱苦奮鬥,自力更生。
結果卻被人歪曲成了,窮才真正光榮,誰想富誰反動。
“說到這裡,大家夥都得感謝一個人。”
李學慶沒說是誰,所有人的目光已經落在了李天明的身上。
誰也不是個笨的,現在還能猜不到是咋回事。
李天明開回來的那輛拖拉機,隔三岔五的一天一宿回不來。
乾啥去了?
明擺著的,是往市裡送魚去了。
“這條路子,是天明蹚出來的,大家夥能分到這筆錢,也是天明沒日沒夜往返市裡換來的。”
話音未落,鄉親們已經議論紛紛。
“我早就說了,天明這孩子最有出息!”
“還用得著你說,天明的本事,綁在樹上都餓不死!”
“還得是天明,換彆人,誰能想出這主意!”
過了一會兒,李學慶才擺擺手,示意大家安靜,事情還沒說完了。
“可就在剛剛,縣物資局的領導來了,說是傳達縣革委的指示,要把這筆錢收繳上去。”
這句話一說,立刻炸了鍋。
大家夥還在盤算著這筆意外之財要怎麼花呢,錢還沒等到手,就要沒了。
誰能答應?
斷人財路,如殺人父母。
彆說老百姓的政治覺悟不高,他們的情感和需求永遠都是最樸素的。
在眾人鬨起來之前,李學慶用力拍了拍桌子,止住了眾人的喧嘩。
可不能說出啥犯忌諱的話,再被人給聽了去。
“這事,我肯定是不能答應的,就算是把我抓起來,也彆想從咱村的賬上,挪走一分錢!”
“好……”
“學慶哥,算我一個,要蹲笆籬子,我和你一起去!”
“還有我!”
“沒王法了,不能他們想起一出是一出!”
“對!”
李學慶接著說道:“我現在就有一個事不明白,咱們村賣魚的事,到底是怎麼傳到縣裡去的?”
這年頭交通和通訊都不發達,李家台子距離永河縣城四十多裡路,還要翻過一道山梁,如果沒有人舉報的話,就算是瞞上個三年五載的都沒問題。
才一個多月就傳到了縣領導的耳朵裡,明顯是有人捅上去的。
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鄉裡鄉親的,而且,有了好處也是大家一起分,誰會吃飽了撐的去舉報?
“學慶哥,我覺得……”
李學農突然說道。
“會不會不是咱們村的人。”
“不是咱們村的人,咋知道這件事的?”
李學農接著說道:“不是咱們村,還住在咱們村呢?”
呃?
聽到這話,眾人也都反應過來了。
不是李家台子的人,還住在李家台子,那不就隻有知青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