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在家住一宿再走吧!天都黑了,我和你大伯也不放心!”
馬車都套好了,嚴巧珍還在勸。
“大娘,等下回,下回我帶著天亮他們一起來,到時候肯定在家住,今天不行,天亮他們幾個在家,我實在不放心!”
夜裡七點多,吃過晚飯,李天明準備連夜回村。
“你這孩子怎麼就這麼倔呢,大晚上的趕夜路,萬一要是……”
“行了,天亮、小蓉帶著小五,我也不放心。”
李學軍說著,把嚴巧珍收拾出來的“舊”衣服,放在了馬車上。
說是舊衣服,可現在家家戶戶孩子多,都是老大穿完,老二穿,老二穿完,老三接著穿。
李學成家裡6個孩子,除了老大天滿年紀大一點兒,剩下幾個歲數都差不多,上麵哥哥替換下來的衣服,下麵幾個小的都等著呢。
李天明不想要,可嚴巧珍說什麼也得讓他帶上。
大娘的一番心意,做侄子的也隻能受著了。
“路不好走,千萬留神!”
“知道了!”
李天明答應一聲,跳上了馬車,手裡的鞭子一揮,馬車很快便走出了職工小區。
“天明和你說的那個事,沒毛病吧?”
爺倆說的,嚴巧珍都聽見了。
現在這年頭,如論做什麼都得小心翼翼的,一不留神小辮子就落在彆人的手裡,她也怕出事。
“放心吧,天明這孩子行,心裡有成算,我看往後他們這一輩,就數天明有出息!”
嚴巧珍聽了,白了李學軍一眼。
“咱天滿就差了?”
李學成笑道:“天滿老實,往後……遇事還得多和天明商量!”
嚴巧珍沒再說什麼。
“行了,晚上老娘你多照看著,我先走了!”
她在鋼廠的醫務室做護士,今天正好趕上她的夜班。
再說李天明這邊,離開職工小區,順著來時的路往回趕。
現在不像剛解放那幾年,就算是走夜路也還是很安全的,沒什麼不長眼的跳出來找事。
出城的這段路有路燈,再往前大月亮底下,也能看得清路。
等趕回村裡,已經是後半夜了。
剛進村支部的院子,門衛室就亮了燈。
“是天明嗎?”
李學慶提著煤油燈走了出來。
“叔,是我!”
“好小子,等天亮要是再不回來,我就得去寧固鎮找你了!”
李學慶說著到了跟前,舉著煤油燈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番。
“咋去了一整天?”
往年也都是李天明趕著馬車去寧固鎮拉鹽,每次最多下午就能趕回來。
現在?
已經一點多了。
李學慶實在放心不下,連家都沒回,一直在村支部守著,要是李天明還回不來,就打算走一趟寧固鎮。
“叔,正好您在,有個事跟您商量一下。”
啥?
李學慶一愣,沒等他反應過來,就被李天明拉著胳膊去了裡麵的一間屋子。
“啥事啊?非得今天說?這都幾點了?明天還得上工……”
“大好事!”
啥好事啊?
鹽廠給的不是醃鹹菜的粗鹽,口袋裡裝的難道是金子?
“還大好事呢,說說。”
李學慶點上一根煙,把煙盒和火柴遞給了李天明。
“您猜我今天拉完鹽,又去哪了?”
“我哪猜的著。”
李學慶吧嗒吧嗒的抽著煙,早就困得不行了。
這個年代,人們的生活非常規律,不像後來,一個個的全都是夜貓子,甭管多大歲數,躺床上還得擺弄手機。
“我今天去了趟海城,找我大伯!”
“學軍哥?你找他……不會是又為了老杜家的事吧?”
杜家已經好興家坨的龐家過了禮,隻等著秋收過後,龐家就要來迎親了。
“您想哪去了,我和老杜家的事已經了結了,當著您的麵說的,哪能再找後賬。”
“不是這個,還能有啥事?”
李天明也點上了一根煙。
“叔,我問您個事,去年縣物資局從咱李家台子收了多少魚蝦?”
“五千斤,你問這個乾啥?”
李天明接著問道:“咱們打上來多少?”
每年秋收結束,緊接著就是割葦海裡的蘆葦,等將蘆葦交上去,又要組織村民打魚撈蝦。
聽李天明問起這個,李學慶就一陣火大。
去年全村忙活了大半個月,打上來六千多斤魚蝦,結果縣物資局的人過來以後,說什麼每年收購多少,都是有定量的,挑挑揀揀的弄走了五千斤。
至於剩下的,一部分分給了鄉親們,還有一部分放歸葦海。
白受了多少辛苦。
“多了不要,少了還不行,這幫吃人飯不拉人屎的,腦袋瓜子一個個的真特麼軸!”
李學慶罵完,抬頭看向李天明。
“你問這個乾啥?”
李天明笑道:“叔,我說的大好事,就是指這個。”
接著,他就把和李學軍聊的那件事,原原本本的對著李學慶說了一遍。
“把魚蝦賣給鋼鐵廠,您說是不是好事?”
“把葦海的魚蝦,賣給……鋼廠?”
李學慶的腦子有點兒轉不過來了。
“可集體的財產,咱隨便賣,能行嗎?這事要是被人捅上去,天明,叔這個村主任當不當的都沒事兒,鬨不好還得蹲笆籬子。”
李學慶的反應,李天明早有預料。
“您說的這都哪跟哪啊?葦海裡的魚蝦是集體財產,可咱們是以李家台子的名義賣給鋼鐵廠,公對公,賣的錢也入了咱們村的賬,集體財產又沒受損失,能犯啥錯誤?”
李學慶聽著連連點頭。
“倒也是這個理,可我這心裡不踏實,你大伯咋說的?他覺得這事能不能做?”
他畢竟見識有限,好多政策上的事都不是很理解。
不過也正是如此,在這個特殊的年代,李家台子少了很多荒唐事。
不像有的村子,村乾部都是積極分子,隻要有運動,就第一時間跟風,連生產都能撂下。
“能!”
李天明帶回來的這個字,算是讓李學慶踏實了。
“既然你大伯都說能乾,那咱就……乾!”
最後一個字,李學慶是咬著牙說出來的。
他不懂那麼多大道理,但是卻有著最樸素的心願。
那就是過上好日子。
李學慶也希望等到年底分紅的時候,家家戶戶能多分上那麼一點兒錢,給孩子扯上一身新衣服,過年的時候,家家戶戶飯桌上能多一道菜。
“天明,你說咱們咋乾?”
李學慶或許都沒意識到,他居然在找李天明討主意。
“這事得趕在開鐮前先試一次,不過知道的人最好彆太多,等咱們把這門路走通了,到時候,最好能有一個蓋著鋼廠大印的收條啥的,縣裡物資局就算是知道了,讓他們去和鋼廠打官司。”
“對,對,對,他們都是公家衙門,讓他們去打官司。”
“家家戶戶都有洗澡用的大木盆,明天收上來,然後找幾個靠得住的人,收工以後,等天擦黑的時候,就去葦海,天黑以後出發,趕著天亮前就能到海城,還能保證魚新鮮!”
“對,對,對,魚得新鮮才行,給工人老大哥吃,可不能拿死魚糊弄!”
李學慶聽得喜不自勝,仿佛已經看到了成捆的鈔票進了村裡的小金庫。
“我早就說了,你小子行,你們這一輩的兄弟裡麵,往後就得數你能成個人物。”
說著,又想到了退親的老杜家。
等到這件事挑明了以後,杜立德能悔死。
“叔,您可彆捧我了。”
“這可不是捧你,天明,這件事要是真做成了,村裡的老老少少都得念著你的好!”
對普通人來說,隻有到手的利益才是實打實的。
“行了,趕緊回去睡覺,明天……還得乾大事呢!”
李天明應了一聲,取了嚴巧珍給的“舊”衣服,還有他在海城買的那一包東西,借著月色回了家。
出去一趟,滿載而歸。
院門已經插上了,這也難不倒他,手搭在牆頭上,稍一用力就翻了過去。
輕輕推了一下東廂房的門。
“誰?”
還沒睡?
“我,大哥!”
房門立刻開了,黑漆漆的能看到李天亮手裡還拎著根棍子。
看到這一幕,李天明也不禁苦笑。
院門插著,李天亮手裡拎著的棍子是防備誰的?
這時候,李蓉拿著煤油燈從裡屋出來了。
“小蓉,你怎麼也沒睡?”
“我睡不著,哥,你咋才回來?”
雖然以前也是他們兄妹幾個人過日子,李天明農閒的時候參加民兵巡邏,也經常不回家,但現在分了家,李蓉就是覺得和以前不一樣了。
這孩子從小就心重。
“去了趟大伯家,看看,我給你們帶什麼回來了。”
李天明說著,拿出了大娘給收拾的衣服,說是舊的,可每件衣服上麵,連一個補丁都沒有。
“這兒還有呢!”
接著又從口袋裡翻出桃酥、水果糖,還有一個……
“發卡!”
看到發卡的時候,李蓉難得笑了。
這次賣刺五加的錢花出去了一半,李學軍上次給的糧票,也被李天明花了個乾淨。
“哥!咱家……”
不等李蓉說完,李天明的手就按在了她的頭上。
“不該想的彆想。”
李蓉一愣,隨後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手裡捧著那個發卡,牽起嘴角又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