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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接受檢閱和串聯的列車,擠上去了就萬事大吉。
這指的隻是最初那一刻,長長的噓一口大氣,整車廂噓出了幾百口這樣的大氣,幾百張身體在受壓迫心已經笑著喊著飛到幾千公裡以外去了。
李翠雲媽媽給白容帶的饅頭、水壺和十塊錢。
連三公分寬的椅背、行李架上都全是人。最狼狽的其實還是過道上,人們用腳尖站,用手指東撓西撓撓著什麼就像章魚觸須狠狠勾住了站,瘦小者借助前後壓力和摩擦力站,矮個將下巴擱在彆人肩頭上站。
當然嘍比人體更飽和的是以赤色青春荷爾蒙為首的各種氣味,口氣、汗氣、屁臭、廁所裡出來的氣味、椅子下和行李架上類似於廁所的氣味。
還有乾雲豪氣雞眼戾氣暴發戶氣乾燥氣火爆氣傻氣驕氣舉凡這些下三流應掃應蕩之氣味壓實了也成堆成捆在今後日子裡他們甚至無辜子孫都將負重前行。
廁所水火不留情翻不了窗的一定要進去,隻有叫裡麵的暫時出來,啊呀進去可以儘量不看但不能完全不聞嘛,我的天隻有趕快趕快!
白容在座席間站得腿軟,想坐到窗口茶幾上去,剛做了個動作,坐著的人說不行呀,要坐垮的!
這排已坐了四人的三人座還硬擠出二寸邊位來給她坐。這用流行的階級友愛、學雷鋒、活雷鋒這些詞很難解釋。連她自己都不知道在這奇怪的環境中她身體的異香能造成個神清氣爽的小環境,他們是不讓她挪窩。
有人在慘痛經曆著行李架下雨的怪事,“做啥做啥,太缺德了嘛!”
行雨的男生沉默始終就是沉默,連道歉都沒有可能。
上下“客”從窗口,翻出往往先來個狗搶屎,翻進暫時就橫在人頭上。
吃從窗口遞錢買月台上的饅頭和煮玉米。
傍晚,當車開到一個小站,廣播裡傳來列車長的聲音說:列車因超員太嚴重己無法前進,希望下去一部分人員。他還保證下一趟車會把下去的人帶走並且還能先到京。體力實在不支了明知這些話不可信白容的同學們還是互相高聲招呼決定下了車坐著的白容抱歉選擇了沉默。
到了之後,有許多來迎接的車輛。白容隨車來到一所大學,在校內大道一路走去,見教室和其他房屋都用課桌拚成臨時床鋪,有暖氣,人進人出。
火車上已感知到自己魅力的白容來到一間全是京城口音的教室,第一眼已經滿員,第二眼——來不及有第二眼,已被幾個女生圍住。很快這個女生戰鬥隊的隊長便在自己身邊為她挪了個窩。
每天四角的標準,一斤糧定量。白容這食堂吃得最多的是饅頭和有點兒肉臊的白菜粉條。
等待檢閱期間每天軍訓,上下午各兩小時出操。其餘就是在大學、街上看大字報。
街上學校的牆壁和搭的席棚不敷應用,一層層又搭起來,供貼大字報之用。內容都是批走資派和反動學術權威,有小縣城把批他們那裡走資派的大字報也貼到這裡來了,真是走資派以千萬計,大字報每件也有越來越長之趨勢多至一件幾十上百張。
有將厚紙殼揭下來買錢或當燃料的,無人管,這當是做的好事。
白容沒逛過一天公園名勝,也不知道哪裡有公園名勝。
她因成日與京城中學生廝混而練出了一口的京腔。
到那天淩晨三點開始行動,到天亮時方才彙入了一處人的汪洋。
尚早。席地而坐,一遍遍地唱著革命歌曲。
下午又才開始移動。白容戰友中有的後來說,經過金水橋麵前時,覺得自己像波濤洶湧的大海中的一片小小樹葉。
這片樹葉和其他很多樹葉都走掉了自己的鞋子。
沒有身體樹葉算什麼身體,沒有頭腦大海就是頭腦過後長期都是這樣這次目的也是這樣,任隨洪流把這片樹葉帶向何方還自以為自己在弄潮。
無雨雪,過後廣場和通往廣場的路上汗水結了一層薄冰。
部隊連長利用空隙其實是為了打發時間搞隊列訓練。走走停停,不一會兒終於走不動原地停下了,雖隻有幾百米距離就是到不了天安門。
因為“兩不走“,看不清不走,沒看見更不走,有的走過了又倒回來歡呼。
終於來了命令今天檢閱停止了,有的女生哭暈過去。
接下來的步行長征也是一道很奇異的風景。
隊員們在儀容方麵有紅袖章、灰軍帽、綁腿三件寶,每支隊伍看去都基本齊整,齊整也就意味著有精神。
沿途有很多接待站,那裡除管吃管睡外,有的還有油印機可供印刷宣傳品。
吃什麼白容這路長征隊吃得最多的是蘿卜燒豬肉,才幾年就到處有肉吃了!
穿最流行的當然是軍服,“狂不狂,看米黃!”若有真資格的綠軍裝加褐色皮腰帶,也很神氣!
白容這支長征隊有穿正規軍裝的,但都不合尺寸,鬆鬆垮垮。隻有白容穿一套軍便服。
金水橋接待站有個年輕乾部對她很關照,聽她說想要件七成新的女軍便服,就給她找了一套,這使她看上去就像個頭兒。
男的大都為短發平頭,簡稱“寸頭”。
女的百分之百齊耳短發或小辮,有的小辮用橡皮筋緊緊箍成兩把堅挺的“刷子”,再把“刷子”底部剪齊。
這種“刷子發型”因一張照片而流行全國,最為英姿颯爽,巾幗不讓須眉。
白容她們步行長征路過一個村口,有一群光p股小孩攔著她們,手舉著挖的草藥黨參蟲草什麼的交換像章。
她們尷尬不已,有的乾脆跑開,有的借向孩子們散發花花綠綠的傳單來遮擋視線。
孩子們沒有見過這麼好看的紙張,接過傳單就把手上的草藥遞過來了,拿著傳單跑呀跳的,你追我搶。
有個女的帶三個娃兒在前麵走,背著嬰兒,牽著大點的,跟著一個六七歲的。有個女戰士跑出去,遞給女的一個玉米麵饃饃。
女的接過去就朝自己口裡塞。
女戰士們你看我我看你,都想從彆人眼中發現不是這麼回事,是我的眼睛看花了。
一到接待站就隨便吃所以身上打有埋伏的女戰士就那麼一個。
有個小孩用滿背篼才挖的草藥,想換一個最大的像章。
沒有人願意同他換,關鍵是沒有人認為這也是一種幽默,我們拿草藥來做什麼?又不是當年真的長征,那草藥就很有價值。
隻有白容對光屁股男孩見慣不驚,她見男孩好可憐的樣子,就走上前去很利索地摘下了自己胸前的大像章遞給這個男孩。覺心裡好輕鬆而且胸前也好輕鬆。
迪市對外地來串聯的戰鬥隊安排住好吃好。然而大家根本不領情,來了吃飽喝足之後,立刻就去串聯當地的隊伍。後者也有找上門來的,互相鼓勁打氣,帶著上街呐喊,刷標語,貼大字報。
當地師專,京城串聯紅衛兵認為對牛鬼蛇神過於心慈手軟,一聲令下,操場集合亮相。一位腰束皮帶的女紅衛兵沿背後行,在每個後頸上都啪啪幾巴掌,口中念念有詞:“還不低頭!”
每人發麵三角旗,上麵畫個骷髏,寫著“橫掃一切牛鬼蛇神”,校園轉圈之後上街遊行。
師專的教學樓、宿舍和食堂均為百年曆史的舊建築,校門為拱頂多立柱,正麵裝飾工藝精美。紅衛兵破本校四舊,自然不會傻到去砸飯堂、宿舍,那就沒地方吃飯和睡覺了。
唯校門無關痛癢,是百分之百的眼中釘。這件橫看豎看都脫不了封建和資本主義思想文化殼殼的東西,越看越覺得是個從頭到腳每個毛孔都滴著血汙的泊來品,不算四舊還有什麼算四舊!
乃在串聯者助威之下,先由一勇士爬梯子上去鏟橫額,等於先摳眼睛,隨後拿鋼索將校門柱子、橫梁勒住,鋼索另一頭套在四輛十輪卡車上。
在大喇叭指揮下,四輛大卡車同時發動,就像古代的五馬分屍,這少了一馬隻有四馬,吱吱嘎嘎、轟轟隆隆、叭叭啦啦,還在掙命,尚在殘喘——最後嘣然一聲巨響,校門就稀裡糊塗一命歸西了。
將靠邊站的教職工攆來搬廢渣。
塵土上升聚成校門的樣子久久不散。那些大理石、陶材和琺琅磚腳踏上去一直還在咿咿呀呀。
白容這支隊伍名叫“叢中笑”,隊長方芳。女戰士都腰橫武裝帶,由於衣服寬鬆腰比較細而箍得像芭蕾的小裙子,腔調和舉止都跟男的一樣。
麵對瑟瑟發抖的花白頭發牛鬼蛇神,“你奶奶的!”袖子卷起到手拐上,“唰”地扣子扯開了,一條腿踏上桌子。
“叭嚓”桌子翻了!桌子隻有三條腿一條腿正擰在手上呢,女哪吒撲在地上……
起來老羞成怒率眾一頓亂拳將少數捂嘴笑連同大多數沒有竊笑的花白頭發們打翻在地踢於台下像踢的板凳一樣。
“叢中笑”駐紮在市歌舞團,白容三天兩頭和冷燕碰麵。
由於李翠雲媽媽描述甚詳,她初見冷燕在發愣的同時再審視其步姿——飄若仙子,便斷定了她就是雪精姐姐!至於為什麼白燕改成了冷燕,這是因為駿哥姓冷。
又不是外國妻隨夫性,這反而說明雖然媽媽說的爹將姐姐給駿哥了,他們並沒有成親!
在聽說姐嫁給駿哥了之後,駿哥在她心裡已成死灰,現在死灰又複燃了。
這不是可以插一腳麼,這不是可以競爭麼,這種故事古今中外還少了呀!
謝蒼天,她在明處我在暗,相機行事就行。
對白容關心的雪精年齡大小,她該叫姐姐還是妹妹,李翠雲媽媽回答說:“她看起比你小,見麵你還是該叫她姐姐。”
白容連對冷燕的隱私都了若指掌,包括她的冰肌玉骨,脫衣後身上有股寒氣。
她想試探一下冷燕的冰肌玉骨。在歌舞團女浴室碰到過幾次,但人都很多。
這次她捱一會之後浴室裡隻剩下她們兩個。
當冷燕洗完在擦乾身體時,她便關了熱水噴頭,一身水淋淋地向她走去。
冷燕用好奇的眼神看著她,這時她已感覺到有陣陣寒氣。她堅持走到了她麵前,就像來到了冬宮。
身體在篩糠,說話都口齒不清了:“呃,你猜,我我找你做什麼?我夢見、你是個、雪姑娘,你身上有有有股寒氣!”
雪精微帶喜色,又顯懇求:“嗬,真的呀?你夢見的?說明我倆有緣!你不要對人說好不好?”
“你叫我不說,我就一定不會說。”
雪精一邊自己穿衣一邊叫她:“你彆穿!”
雪精將她的腰身和腿打量一番,還轉一下看了背部:“我曉得你叫白容,普通話說得好,你的腿也生得好!你適合舞蹈,嗤,跟我學?”
白容也真是醉了。
自己的腿治好之後,除了翠雲媽媽誇過她的腿好看,還沒有彆人誇過。
就是修長好看嘛!她配當我的姐,不嫉妒我,當然嘍她的腿也好看!
從此白容儘管沒有認姐姐,跟雪精已形同姐妹。
水晶心的雪精也不是沒有心計。她向白容提建議:“你們可以殺到喀市去呀!”
“你們”指的”叢中笑”戰鬥隊。
“你是不是想跟我們一路去?”白容已猜到八九分。
雪精先隻打個抿笑,當白容掉頭時才說:“嗯,我哥在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