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陶與尹清安一直等在外麵,見她出來,目光同時落在她的身上,隱含擔憂。
“你真的要去見他嗎?”樂陶不無擔憂地開口。
“對。”她戴上帷帽,遮住麵容,語氣堅定。
樂陶的身份向來讓她可以隨心所欲地出入皇城,即便宮中侍衛見到了尹清安與莫冉兩人,覺得他們形跡可疑,也隻是目不斜視地守在原地,半點不曾阻攔。
“樂陶姐姐,我曾在你的殿中水池旁埋下一樣東西,你能和清安哥哥去幫我取回來嗎?”臨近長生殿的時候,莫冉突然開口要求道。
“可是。。。”樂陶本想開口拒絕,卻被尹清安直接拖拽走。
“我們馬上回來。”
見他們的身影在拐角處消失不見,莫冉才轉身看向身後突然打開的殿門。永和還是老樣子,除了發間多添的白發。
他看見死而複生的莫冉沒有絲毫驚慌,而是側身讓開一條路,“姑娘,君王已經等候多時了。”
殿中的擺設如同以往一般,沒有半點變化,她笑了笑,拿起案桌上的毛筆把玩,“君王伯伯,你這怎麼全是老物件啊。”
“老物件才有價值。”衛昭從暗處緩緩走出來,他微微佝僂著背,步伐緩慢就像一根快要燃燒殆儘的蠟燭,風燭殘年。
即便他是君王,時間也不曾對他有絲毫的優待。
衛昭看了一眼莫冉,即便他馬上到知命之年,也對眼前的青春永駐不為所動,他此生從不求長生。
“那桌上便是你想知道的真相。”
莫冉的指尖一一拂過案桌上的信紙,並沒有打開。
她其實早就明白這件事與父親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父親太過於重情重義,曹伯伯曾與他一起出生入死,是摯友亦是生死之交,他如何狠得下心。君王滿心猜忌,即使他對於身為兒時故友的父親可以寬宏忍讓,可是,曹伯伯呢?
他不會的,所以才會以他的親人為人質讓他困守邊陲之地,並一再削弱他的地位,降低他對軍隊的影響。
她早該明白的,君王想讓自己與小瑾哥哥捆綁在一起,為的就是掌控父親,不管下一任君王是誰,他都不會讓任何人威脅到天昭。
君王愛的是天昭,是江山,他或許沒有私心,可這個位置早已注定了結局。
小瑾哥哥的離去,讓他再無法以自己牽製父親,那麼他就絕對不會放過這個難得的證據確鑿的機會。
時至如今,她來見他不過是想問他一個問題。
“季禺國與我父親到底有什麼關係?”
衛昭愣了一下,似乎沒想到她竟然會知曉這件事,“很多年了。”
他微眯雙眼,語氣裡滿是感慨,“當時我們空有軍馬,卻無糧草維係。偶然間我們得知季禺國的糧草以千倉萬箱為計,就有人提議,想法子接近季禺國的王,裡應外合奪取糧草。”
“為避免他們起疑,所派去的人隻有九人,而領頭的。。。”他看了一眼莫冉,然後開口繼續說道:“就是你的父親。”
“。。。”莫冉單手扶著身後的案桌,隻覺腦中天旋地轉,一瞬間所有的信息都串聯起來,“那季禺國與阿爾塞有何關聯?”
“據說她曾有一位阿姐嫁與季禺國為後。”提及阿爾塞,衛昭的目光微動,但也隻是稍縱即逝,他的情緒很快就平複了下來,“但她對此並不知情,因為當時我們皆是暗中行動,並未透露半點風聲。”
“原是如此。。。”莫冉大笑幾聲,笑聲中透著無儘的悲涼。
“你走吧。”
“當初我被單獨關押,也是你暗中安排的對吧,因為你知道樂陶絕對不會棄我不顧。”
“。。。”衛昭神態平靜地看著她,“以後不要再回來了。”
她轉身步履蹣跚的向外走去,暗中卻有一支利箭蓄勢待發,待她一踏出房門便劃破長空向著她的心脈而來。
“誰做的!”衛昭怒不可遏地衝出殿門掃視一眼周圍隱在暗處的隱衛,大聲斥責道:“我說了沒有我的命令誰都不可動手!”
“綰綰!”尹清安騙過樂陶之後一路回走,剛進殿門就見到莫冉受傷倒地,頓時飛快跑到她身邊,小心扶起她,讓她靠在自己的懷中。
“清安哥哥?”莫冉睜開雙眼,見他滿目悲蒼,輕笑道:“藥,我早已停了。”
那些化作實體的日子不過全是靠兩相願撐著罷了。
尹清安抱著她,泫然淚下,“我知道。”
她紅著眼,語氣滿是悲涼,“若有來世,願你我皆不被前程過往所累,隻做自己。”
“好。。。”
她抬眼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眼前,頓時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我就知道,清安哥哥會給你傳消息。”
“青衣,我一直在等你。”她對著她的方向,抬起手。
青衣慢慢走上前,伸手握住她的。
“我終於。。。終於見到你了。”她紅著眼,眼中滿是複雜難辨的感情,“我等了你好久。”
青衣隻是望著她,沒有言語。
她牽引著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上,“青衣,取走它吧。”
心口慢慢變得空落,她的氣息也漸漸虛弱下去,莫冉顫抖著抬起手想要輕輕觸摸她的臉頰,卻在半空停住,然後對她微微一笑,眼中滿是不舍,“以後便真的。。。隻剩你一人了。”
“我好。。。擔心你啊。”
青衣握著那顆鮮紅如初的心臟,站在那裡,看她慢慢閉上雙眼,身體漸漸變得僵硬。
尹清安這時突然吐出一口血,他捂著劇烈疼痛的心口,心裡知道自己大限已到。那些曾摻雜在自己飯菜裡的毒藥即便發現及時,也可毀了自己,他亡國皇子的身份到底是他們眼中的一根刺。
但幸好,死之前他找到了綰綰,再得以見她一麵,足矣。
他拉住青衣的衣角,氣息漸弱,“我不知道。。。你想做。。。什麼,可。。。她信你,我隻求。。。你。。。讓我。。。的魂魄。。。常伴她。。。左右。”
她低頭看他,神情複雜,然後點頭答應了他的請求。
“你是。。。”在昏黃的燈光下,衛昭這時才看清她的模樣,他神情激動地上前,“軍師,你怎麼會。。。”
青衣回過頭,神色冷淡,“他於天昭來說是最好的選擇。”
聽完她的話,衛昭不禁退後一步,過去種種一一浮現在自己的腦海中,他頓時恍然大悟,跌坐在地上,身形滄桑蕭索,嘴裡連聲大笑:“原是如此!原是如此!!”
“阿冉?”剛趕到長生殿的樂陶跌跌撞撞地走上前,想要觸碰她的臉,卻又瞥見倒在她身邊的尹清安,她愣怔在原地,“清安?”
“不會的。。。”手上的盒子滾落在一邊,打了開來,裡麵的東西掉了出來,是一根嶄新的銀白骨鞭,盒中的信紙也飄飄悠悠地被地上的汙水染透。
樂陶姐姐:
生辰快樂!明年你的十九歲生辰禮物,也要你自己找到哦!誰讓你先拿禮物跟我玩捉迷藏的,哈哈哈!
樂陶
青衣伸手將尹清安的屍體放入法器中,然後彎下腰身將莫冉的屍體抱在懷中,對於拚命阻攔自己的樂陶,她隻是目光冷淡地輕瞥她一眼,便頭也不回的消失在原地。
經此一事,樂陶此生再無牽掛,心如死灰。她重新蓄起長發,戴上佛珠,義無反顧地離開了皇城,遊曆江湖,再不回頭。
君王躺在床上,神情虛弱,他已是油儘燈枯,沒有幾日可活了。
耳邊傳來輕輕地瓷器碰撞聲,他轉頭看著若光,喟歎道:“你如今已是合格的君王了。你做得不錯,這亂世之中,不必要的心軟隻會害了天昭。”
若光低頭攪拌著碗中的米粥,神情冷淡,“我還以為你會怪我殺了他們。”
衛昭長歎一聲,“也許從一開始,結局就注定好了。”
“她說得沒錯,你是最好的人選。”他看著若光,目露憐憫,“這條路,注定了隻能你一個人走。”
月上中天,寒鴉哭啼。
破廟後院中,青衣將莫冉的屍體輕柔地放在地上,隨後也靠在她的身邊席地坐下,她望著頭頂的冷月,輕聲一笑,“這是唯一一次。”
“但我也希望這是最後一次。”她垂頭看著緊閉雙目再無法言語的莫冉,目光複雜。
她起身走到後院的左邊,那裡種滿了梅樹,時值寒冬,正是寒梅怒放的時節,空氣中飄著一股暗香。
她隻是神態平靜地掃了一眼那一排的梅花樹,然後便跪下身,不使用任何術法,直接用雙手開始刨開地上鬆軟的泥土。
雙手不消片刻就已傷痕累累,她就好似不知疼痛,不知疲倦,一點一點刨開那些泥土,汗水一滴接一滴落在土中,轉眼便融進其中。
青衣抱著莫冉的屍體,慢慢走到梅樹下,而後溫柔地將她放進墳墓中,花瓣悄悄隨風飄下,落在莫冉的發間,讓她的衣上沾染暗香。
她將尹清安的屍身從法器中取出放到莫冉的身旁,用術法掩埋好他們的屍身,再在那片空地之上種下一棵梅樹。
不過轉眼,那棵細嫩的樹苗瞬間抽枝生長,枝葉繁茂,暗香浮動。
月夜下的她,神態溫柔,望著那棵梅樹輕聲開口:“你想要的,無論是什麼,我都會拚儘全力為你實現。”
“我隻騙過你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