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燈火通明,青衣站在外麵看著莫冉坐在桌前愁眉苦臉的樣子,輕輕敲了下房門。
“啊?你回來了。”莫冉見她站在外麵,頓時露出了一個如釋重負的笑容,“還好你回來了,我這盤棋下一半就不知道該怎麼走了。”
“怎麼突然想起來下棋?”她走近一看,原來是莫冉一人執黑白兩棋,自己跟自己下。
“不是等你太無聊了嗎。本來想要學學話本裡那種棋藝高手,自己跟自己過招的。”莫冉鬆開棋子,任由它滾落在棋盤上,靠在椅背上唉聲歎氣,“可是完全不是那麼一回事。”
青衣隻觀一眼便將手中黑子利落而下,立時讓棋盤上的死局化解開來。莫冉抬眼一瞧,笑言:“還是青衣厲害,整盤棋子在我看來已是死局,但在你眼中,卻不是這麼一回事。”
“你隻是自己鑽了牛角尖,不知變通。”青衣淡淡一笑,將棋子收好。
指尖抵著圓潤的棋子來回滾動,莫冉貌似不經意的出口問道:“俗話說,觀棋如觀人。青衣棋藝這般厲害,是否也能看透人心呢?”
“觀棋如觀人?”她自嘲般冷笑一聲,“棋子是死物,人卻是活物。”
“人心易變,能看透的不過是一時,卻不是一生。”
雕窗半敞,微風不請自入,燭光閃爍,事物光怪陸離。
莫冉看著自己的影子被燭火扭曲捏造,“你說得對,人心易變。”
“你怎麼了?”
“沒事。”她搖搖頭,把桌上的棋盤收走,將食盒中的餐點擺放上來,“對了,你餓了嗎?不然先吃點東西?”
望著桌上那幾盤精致可口的菜肴,青衣並未動筷,而是抬眼去瞧她,“好吃嗎?”
莫冉吃了幾口,連連點頭,笑語晏晏:“嗯,味道很好。你不吃嗎?”
她沒回話,隻是將懷中一直帶著的那本書拿了出來,擺在桌上,問她:“你那次與梓桐給這本書換了紅色的書皮?”
莫冉愣了一下,有些疑惑:“不是藍色嗎?我上次見你這書皮過於破舊,擔心會壞,就在書皮的表麵再加了一層上去。”
“倒是聰慧。”青衣笑了聲,“書皮的顏色是梓桐告訴你的吧。”
她捏緊手中的木筷,“這關梓桐什麼事?而且你怎麼突然問起這件事了?是書皮你不太滿意嗎?”
“你可知何為聻(ni)?”
“。。。第一次聽說。”
“傳聞人死為鬼,鬼死為聻,聻死為希,希死為夷,夷死為微,微死無形。”青衣解釋道:“視之不見名曰夷,聽之不聞名曰希。”
“你早就知道自己已經成為聻了對嗎?”
莫冉放下木筷,攤手笑了笑,有些無奈,“還以為我隱藏得很好呢。”
“三娘應該也早就發現了,所以她才會阻止你喝酒。”青衣拿起筷子,吃了一口菜,然後將手中的筷子擱置在桌上,“當你成為聻之後,所見皆是黑白兩色,食之皆是齧檗吞針。”
“為何還是要吃?”
她低頭望著腳尖,臉上露出一抹苦澀的笑,聲音輕不可聞,“我不想成為你的累贅。”
“。。。”
“品嘗美食的時候雖然會很疼,可我還是很開心。”她看著她,唇角含笑,眼角微紅,“這還是我從寺廟出來之後第一次如此真實地感覺到疼痛,就好像。。。我依然存活於人世。”
青衣坐在對麵,眉眼低垂,“。。。”
看她沉默不語,莫冉雙手捏緊自己的衣袍小心翼翼地開口:“青衣,你有什麼想要告訴我的事情嗎?”
“。。。”她抬眼瞧她,目光中全是冰冷,“原來你都知道了?”
即使發現了青衣眼中的冷漠,莫冉嘴角還是帶著笑意。
隻是此刻的她看起來不再像是往日在青衣身旁嬉笑打鬨,爛漫天真的小姑娘的樣子,反而更像是一個靈魂曆經滄桑,風塵仆仆歸來的老人一般。
她看著青衣,目光溫柔似水,“嗯。”
見她雲淡風輕,沒有一點恐懼,青衣神色間不禁有幾分複雜,“我要殺你,你不害怕?”
莫冉搖頭,“沒什麼好怕的。”
青衣輕‘嗬’一聲,眨眼間已到莫冉身前,右手成爪掐住她的脖子,“即便必須要你親口應允,我才能殺了你續命。”
“但看你這樣,想來也沒什麼偽裝的必要了。”
頸間的力道漸漸收緊,莫冉輕輕眨眼,眼中沒有絲毫害怕,反而神態平穩的輕聲問她一句,“青衣,你可曾對我說過謊?”
她神色冷淡,語帶諷刺,“我對你從未有過一句真話。”
“這樣啊。。。”莫冉閉上雙眼,笑容淺淡,一滴淚悄然落下。
“。。。”突然間,青衣放開了她,“無趣。”
“。。。你,不殺我了嗎?”莫冉睜開眼疑惑地看她。
青衣轉過身頭也未回的往外走,“你現在是聻,於我來說已經沒有任何作用。”
“把我放走了,你就不怕我以後報複你嗎?”
突聽此話,她的腳步停在門口,話語間儘是不屑與嘲諷,“隻怕到了那時,你早已不存於天地間了。”
門扉敞開,寒風蕭瑟,冷月高懸,莫冉獨自一人待在房中,夾了一筷子已經冷掉的飯菜送入嘴裡,細細品嘗,“應該做得還算可以吧?”
。。。
腳步聲漸漸由遠及近,青衣仍舊無動於衷的站在林間看著天上那輪高懸的明月。
“你那食材跑了。”無心悠然踱步過來站在她身旁不遠處。
“偷聽可是會爛耳朵的。”青衣望向無心,一臉冷意。
無心倚靠著一棵大樹,笑得肆意,“這可是我的地方,若想讓我聽不見這些話,那勞煩下次你找個隱秘點的地方。”
“。。。真可惜。”他望向天際,眼裡紅光一閃而過,笑容變得扭曲而瘋狂,“我還盼著你早日殺了那幾人奪回你自己的能力,然後攪得這六界天翻地覆呢。”
青衣目光也隨之看向天際,勾唇淺笑,“我也在盼著這天呢。”
“我可是等這一天已經很久了,久到我的恨意都已經深入骨髓了。”
。。。
“阿冉。”見她來了,那女子討好的對她笑笑,然後將手中的東西放進袖中。
“。。。莫冉,你想明白了?”
“。。。嗯,我想明白了。”莫冉低著頭,看不清神色,“我跟你們走。”
女子聞言頓時笑開了眼,“太好了,阿冉。你就叫我樂陶吧。你以前總是這樣喚我的。”
“尹清安。”他隻說了這三個字,然後就轉過身開始收拾東西,看起來好像不太想要和莫冉有太多的接觸。
。。。
馬車晃晃悠悠地在鄉野間行駛著,莫冉撩開車簾,腦袋搭在車軒上,望著外麵的景色發呆。
“阿冉,不能再瞧了。”樂陶慌忙探過身將簾子放下,“你才剛服過藥沒多久,不能總曬太陽。”
“嗯,我知道了。”莫冉低低地應了一聲,然後蜷縮成一團在車廂一角躺下。
“阿冉你吃了藥之後,很快就可以重新成為人了。”樂陶看著放在膝上的醫書,仔細將書中所畫的草藥特征記在心裡。
莫冉睜開眼,語氣淡淡:“那藥方你們是從何處得來的?”
樂陶聞言沉默了一下,然後開口:“你大概不記得了,這是你父親身邊的軍師拿來的。”
“軍師?”
“對,你父親以前是將軍,所以身邊跟了不少能人異士。”樂陶眉頭緊鎖,看樣子不怎麼喜歡談論這個話題。
“那藥方真的有用嗎?”
“有用的。阿冉你放心,我會想儘一切辦法治好你的。”樂陶伸出手想要摸摸她的頭,但是還沒有觸碰到,自己就先退縮了。
見狀,莫冉隻是閉上了眼,車廂裡麵安靜了很久,就在樂陶以為她已經睡著之後,她又出聲問道:“那個人呢?不進來坐著休息一下?”
樂陶低著頭,“。。。我想,他沒事的。”
她輕輕‘哦’了一聲,重新閉上眼,不再搭理他們。
一晃過去了好幾天,這幾天基本上都可以說是在馬車上度過的。他們看起來很趕時間,路上一直吃乾糧應付,但是送到莫冉麵前的卻從來是一些熱氣騰騰的食物,哪怕模樣不怎麼精致。
隨著時間慢慢的過去,看著外麵越來越陌生的地界,聽著周邊越來越陌生的語言,莫冉一天比一天沉默。
直到一天午時,他們終於停下了腳步,在一家民宿借住下來。樂陶看著沉默不語的莫冉,稍顯忐忑。
“阿冉,對不起,你這些天一定很累吧。今日你可以在這裡好好休息一下。”
“我還好,整日都待在車廂裡休息,並不累。”
“我幫你去準備食物吧。那個藥已經越來越見成效了,你現在的臉色看起來要比之前紅潤了不少。”樂陶現在雖然極為疲憊,但是在看到莫冉臉頰紅潤的時候,依然發自內心的開心起來。
“嗯。”莫冉看她一眼,轉過頭又望向民宿的大門外,“他呢?不進來嗎?”
樂陶止了笑,轉過身去收拾床鋪,“沒事的,阿冉。他晚點會知道去休息的。”
聞言,莫冉再未說什麼,隻是躺在她收拾好的床上,閉上了雙眼。
大概過了半個時辰左右,房門輕微開合的聲音將她喚醒,然後她便聽見了外麵特意放輕的說話聲。
“清安,進去休息一下吧,我來守夜。”
“不用了,我沒事。”
“你何必一直逃避下去呢?她早晚都會想起來的。”
“想起來也無妨,隻要她好好活著。”
“。。。我不該見阿冉的。”
“阿姐,其實,這已經是一個最好的結局了。”
“。。。如果,可以重頭再來就好了,那樣的話我不會選擇與你們相遇。”
“。。。不是你的原因。這世上的命運是早已注定好的,我們不過都是棋子。。。”
早知如此絆人心,還如當初不相識。
你後悔嗎?阿冉。
一滴淚從莫冉眼角悄然劃過。
你我的相遇是偶然還是命運使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