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 夢(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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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公主殿下未置可否,隻吩咐貼身侍女帶他去洗漱換衣,順便找個大夫給他看看身上的傷。

一番清理之後,少年一襲青色袍服出現在書房,看見那個女子正專注地翻閱《楚辭》,見他進來也沒轉頭,隻道:“你姓什麼?”

少年沒說話。

長公主抬起頭看他,十三四歲的青蔥少女正值風華正茂,姿容傾世,一雙瞳眸明澈,然而因生來承襲天命,眉眼間自帶一股清貴:“本宮問話,你需及時回答。”

少年沉默片刻:“我……”

“也罷。”長公主開口,“既然你不願意再冠以前的姓,本宮就賜你一個‘雲’姓,名景行,望你以後能做一個性情高潔、海納百川之君子。”

少年沒說話,隻是那一瞬間無法掩飾心扉的震動。

也許他從未想過一個名字能帶給他多大的感觸,可這位初次見麵的長公主,東渭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儲君殿下,卻為了他的一個名字而費心翻閱《楚辭》,隻為給他一個美好寓意的名字。

雲景行。

“即日開始,你就跟在本宮身邊,做些侍讀研墨的活,不用理會其他。”長公主說完這句話,就低頭去翻書案上的卷宗,“不管你父親把你送來的目的是什麼,本宮對你都沒什麼興趣,你不用把自己當成侍奴,也不用做棋子。”

少年沒說話,隻低頭沉默,心頭不斷念著那個嶄新的名字。

那一日之後,他跟在長公主身邊形影不離,白天她看書寫字,他就負責替她研墨,研磨是一項急需耐心才能做好的活,墨和水的比例如何調和,研墨的力度如何掌握,他用了好幾天時間才學會,從起初的笨拙到後來的遊刃有餘。

長公主進宮見皇上,見皇後,見朝臣,他每每尾隨在身側,皇上或者皇後對長公主說的話,他安靜地記在心裡,長公主在朝臣麵前展現出的儲君氣度,他皆看在眼裡。

大軍歸來,她代天子犒賞三軍,東渭最驕傲的武將都對她心悅誠服。

這是東渭帝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儲君,一個還不足十四歲的少女,卻讓滿朝文武都敬服有加。

雲景行目光落在鐵血戎裝的將士們身上,無法收回視線。

長公主十四歲生辰,宮中大擺筵席。

權貴家子弟和貴女在長公主麵前恭敬祝賀,風度翩翩的貴公子們言語行動中毫不掩飾對長公主的傾慕,滿腔情意溢於言表。

坐在高位的長公主風華無雙,通身的清貴,讓人心生臣服。

少年跟在她身側,收獲了敵意。

他們覺得他身份卑賤,配不上長公主的高貴優雅,他們嫉妒他可以時刻跟在長公主身邊。

可惜有長公主在,權貴公子們大多時候也隻敢用眼神表達不善。

即便偶爾有人當著長公主的麵說他的不是,長公主也隻會說上一句:“景行年紀小,你們應該包容他。”

這種像是對待自己弟弟的口吻,讓少年心頭生出被人庇護的暖意,與此同時,又忍不住蹙起了眉,暖意中隱約夾雜著幾分異樣的不滿。

她比他還小上幾個月呢。

生辰之後的某天裡,長公主府來了一個中年男人。

雲景行認得這個人,知道他是宮廷第一高手,常年跟在皇帝身邊護駕,身份品級不高,可權力和實力卻都不容小覷。

“景行,以後他做你的教習師父。”長公主語氣平靜,“你喜歡習武就好好學,這不是壞事,不用偷練。”

少年蹙眉:“我沒有偷練。”

長公主唇角噙著戲謔的笑意:“半夜不睡覺偷偷起來練武,不算是偷練?”

少年啞口無言。

隻是對上長公主明澈的笑容,心弦按捺不住的泛起悸動。

“以後每天上午跟著師父習武,下午在本宮身邊侍讀。”

少年沉默地接受了這個安排。

到了長公主身邊之後,他的脾氣收斂了不少,因為長公主沒有強迫他做任何一件他不願意的時候,也沒有說過任何一句諷刺或者侮辱他的話,就連命令聽起來都是溫和充滿著商議的口吻,讓他無法拒絕,也從沒有拂逆過她。

他的時間被安排得越發充實,即便是在夢裡,似乎也能感受到少年身上脫胎換骨的變化,時間一日日過去,變化的不僅僅是不斷抽高的身體,還有日漸強悍的體格,以及少女明媚的容顏嵌入心扉,在心底生根發芽卻無法說出口的愛戀。

於他而言,長公主是神聖不可冒犯的尊貴存在,是夜空那一輪不可觸及的明月,是雲端高貴的白鶴。

而他的感情是禁忌的感情,發自於心底的自卑讓他隻能將感情一日日壓抑,每日自虐似的不斷習武,日夜鑽研兵書謀略,隻為了讓自己不斷地變得強大。

十六歲那一年,他在所有人震驚到完全不敢置信的目光注視下,擊敗了皇朝第一高手,就此出師。

用師父在長公主麵前的話來說,“他有三分超於常人的資質,七分異於常人的毅力,所以有這樣的成果倒也不算是奇跡,隻是很少有人能做到。”

長公主聽完,溫和笑著把這話糾正了一遍,“三分異於常人的資質,三分異於常人的毅力,還有四分歸功於師父的傾囊相授,恩師的功勞絕不能忘。”

長公主聰明,她一直都在用自己的方式教少年學會規矩,學會尊師重道,這種含蓄而溫和的方式不會帶給他任何強迫的感覺,卻又分明讓他懂了很多,學會了與人打交道,學會了尊重他人,在以後成為權臣的那段時間裡,起了很大的作用。

長公主十六歲登基,登基之前的正月裡,雪鬆西南疆域有藩王內亂,長公主問少年有沒有出戰的想法。

少年思索片刻,問:“若是平叛有功,能得到獎賞嗎?”

“能。”

少年點頭,奉長公主的命令領了兵馬去平叛。

儲君登基前夕,朝政大權基本都已掌握在手裡,他一個初出茅廬的少年領軍平叛,自然會引來諸多權貴世家的不滿,因為領軍平叛對於武將世家的子弟們來說,同樣是一個積攢軍功和曆練的機會。

原本應該屬於世家子弟的機會,被這個人人看不起的少年搶了去,一時之間朝臣們紛紛上書,請求長公主殿下收回成命。

但最終並沒能如願。

那時的少年其實不知道,長公主頂著多大的阻力壓下了所有朝臣的不滿,隻為給他一個立軍功的機會。

曆經四個多月,於六月烈日之下,少年帶著第一批屬於他麾下的忠誠將士,攜捷報和一身榮光凱旋歸來。

那日陽光格外燦爛,曬得人頭昏眼花。

少年坐在高頭大馬上,一眼就望見城樓上那個迎風而立的身影,似乎漫天的光芒都黯然失色,他的眼裡隻有那個被思念折磨了四個多月的倩影,再看不到其他。

少女溫柔的容顏,是他刻入骨血裡永世無法磨滅的朱砂。

自馬背上一躍而起,他在眾人驚怒的目光下躍上城樓,屈膝而跪,朝他最愛的公主行禮,沒有一絲不甘,心悅誠服地獻上自己的忠誠。

眾目睽睽之下,他執起她纖白的手放在唇邊親吻:“公主答應給我獎賞,那麼可以容我自己提一個要求嗎?”

出征平叛四個多月,少年容貌依然精致,五官輪廓卻明顯硬朗了一些,眉眼間多了幾分之前沒有過的冷峻。

長公主殿下對他素來是包容的,聞言幾乎沒有猶豫就點了頭:“你想提什麼要求?”

少年卻遲疑了片刻,心底千言萬語,一條又一條越了分寸的請求堵在喉嚨裡,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他心裡清楚,就算公主答應了他,以他的身份也不能提出太過分的要求,否則就是自不量力,也會陷她於兩難。

長公主看出了他的猶疑,淡笑著說道:“有什麼想法,但說無妨。”

“登基之後,能不能,先不要選皇夫入宮?”他低著頭,聲音不自覺地低了些,“就隻是暫時……”

長公主沉默了一會兒,點頭:“好,我答應你。”

少年聞言,眼底驟然迸射出喜悅的光:“真的?”

長公主點頭,聲音沉靜:“真的。”

事實上,按照東渭曆朝慣例,每一任皇帝即位之後,次月就會舉辦新帝登基之後的第一次選秀。

長公主的登基大典在九月,而就在這兩天,關於選皇夫的折子和人選已經陸陸續續呈上了禦案。

長公主府書房的案上,也有了幾位近乎於內定的皇夫名單。

但這一切,都將因少年的請求而被擱置。

但長公主覺得這沒什麼。

景行立了戰功本就應該給予獎賞,何況為了他眼底的那一點喜悅,她覺得值得。

接下來的情況似乎沒什麼變化,立了戰功之後的少年依然跟在公主殿下身邊形影不離,縱然皇上和大臣們都說這不合適,權貴子弟們也覺得不合規矩,可容懷瑾從來不理會外麵的言語,慣常的我行我素。

然而有些東西到底不一樣了。

曆經四個多月的分彆,刻骨的思念讓少年完全明白了自己對長公主的情愫,曾經的桀驁,曾經的叛逆棱角,於這次凱旋之後徹底化為烏有,他在長公主麵前的態度變得平和,小心地守護著自己心底最重要的人。

長公主也不掩飾自己對這個少年的在意。

可帝王的感情從不是兒戲,而是事關江山社稷,是君權與臣權的結盟。

所以少年時期的感情就算如何純粹,坐上了那個位置,很多事情也會身不由己。

他隻能在暫時有限的範圍之內,儘可能地守護著自己的感情,不讓任何人輕易踐踏。

九月份登基大典,女皇陛下正式入主大正宮,少年成了他身邊最忠誠的影子,也是最特殊的存在。

沒有淨身,卻可以隨時隨地進出女皇陛下的寢殿,貼身伺候女皇陛下的起居,早上隨女皇陛下上朝,下朝之後跟女皇陛下一起去禦書房議事。

他成了宮廷第一高手,禦前行走第一將軍,也是女皇陛下手裡最鋒利的一柄寶劍。

滿朝文武都知道他是女皇陛下的“家臣”,是女皇陛下最在意的人,女皇重視他勝過任何一個權貴子弟,暗裡太多隱含敵意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

可他的眼裡,隻有女皇。

這一夜的夢很長,贏傾卻並沒有被半夜被驚醒。

贏傾醒來之後並未睜開眼,而是放空了腦子躺在床上,約莫一炷香時間過去,她才開始試著去回想夢境中出現的所有關鍵點,並把這一場像是“有預謀的夢”跟昨天下午雲珩講述的昭華女皇的故事串在了一起,然後陷入了思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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