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這樣做,簡直就是草菅人命。李毅壓抑住心裡的怒火道:“製台大人,饑民活的本就艱難,請大人三思,莫要沒能平等賊寇,反使得民心儘喪。”“你。”楊鶴眼中閃過一絲惱怒,後又歎了口氣道:“李毅,你銳氣太盛,如今年紀輕輕驟得高位,難道還不懂木秀於林風必摧之的道理嗎?你已經樹敵過多,現在要做的是低調行事,不要再亂出風頭,不然本官也保不住你了。”夜幕降臨,天朗星稀,微微有些涼意。李毅走出驛站,深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氣。無論是賑濟饑民,還是對付賊寇,自己都儘心儘力,想要幫助楊鶴穩定西北的局勢。沒想到他竟然軟弱到了這種地步,不整頓吏治就算了,居然還要將權利分給貪官汙吏。以鬥爭求團結則團結存,以退讓求團結則團結亡。楊鶴這樣一味退讓,想要聯合西北官員,最終隻可能讓形勢更加糟糕。李毅心中沉重,但他不能在延安府多呆,需要儘快返回綏德。他現在由洪承疇差遣,沒有命令,是不能輕易離開綏德的。儘管趕了一天路,李毅還是顧不上停歇,又帶著騎兵返回綏德。第二天中午。“李毅。”李毅剛剛走進綏德縣城,就聽到有人在叫他。李毅勒住戰馬,回頭一看,就見到一襲淡粉色秀錦衣裙的洪玉瑩。洪玉瑩頭戴七寶珊瑚發簪,脖子上有晶瑩如雪的明珠項鏈,細腰以雲帶約束,上麵掛著繡工精致的荷包,整個人如芙蓉仙子,讓城門口的行人都忍不住看了過來。此刻她見到李毅,整個人滿臉驚喜的跑上來,如同雀躍少女,讓身後十數名隨從都看傻了眼。這還是往日驕橫嚴厲,生人不可近的小姐嗎?李毅看到洪玉瑩,微微一愣,笑著抱拳道:“玉瑩小姐,又見麵了。”洪玉瑩鼓起嘴巴道:“這都數月過去,你為何從來沒找過我?”李毅不由感覺頭疼,這個大小姐真是嬌蠻,自己為什麼要去見她?但是上次洪玉瑩將高傑投靠洪承疇的事情告訴自己,也算是幫忙。李毅隻好道:“這段時日處理賑災事務,再加上張獻忠作亂,實在抽不開身,還望玉瑩小姐諒解。”洪玉瑩冷哼一聲,嬌聲道:“既如此,那就算了。不過今日我來綏德,你要陪陪我。”李毅無奈道:“我還有事要做,怕是無法相陪。眼下綏德局勢混亂,玉瑩小姐還是陪在參政大人身邊為好。”剛剛還明媚含笑的洪玉瑩忽而黑了臉,麵無表情道:“你就這麼敷衍我?”李毅皺著眉頭道:“我確實有公務纏身。玉瑩姑娘要是沒事,我就先走了。”說著就要牽著馬離開。“李毅,你敢如此輕慢我。”洪玉瑩勃然大怒,美豔的臉上滿是冰冷。看到洪玉瑩發怒,她身後隨從都滿臉恐懼,戰戰兢兢的等待著小姐火山爆發。李毅懶得理會這刁蠻大小姐的脾氣,徑直離開。洪玉瑩氣的麵容通紅,幾次想要發怒,但都壓了下來。最後,她竟然提著衣裙跟了上去道:“你不想陪我,難道不想見史可法嗎?”一旁的隨從都是滿臉吃驚。自家小姐脾氣極大,往日裡就是老爺都百般寵著,豈料如今竟然對一個少年退讓,還上貼著說話。李毅倒是驚訝道:“史可法在綏德?”洪玉瑩撇撇嘴道:“他上午到達綏德,現在正拜見我父親。你要見他,就跟著我。”楊鶴退讓,朝廷將要取締賑災官署的事情,李毅急需和史可法商議。於是就跟著洪玉瑩去了宅院。剛剛進了宅院,李毅本想去求見洪承疇,就被洪玉瑩拉住。她滿臉嫌棄的道:“你就這樣去見我父親啊?”李毅這才注意到,自己接連趕路,此刻一身灰塵,還有些汗臭味。洪玉瑩轉頭對丫鬟道:“讓夥房燒水,帶客人去沐浴。”不得不說,洪玉瑩不刁蠻的時候,還是很貼心的。李毅告了聲謝,跟著丫鬟離去。洪玉瑩轉頭吩咐道:“你們去城中成衣店采買衣服,務必找些得體的,儘快帶回來。若是辦砸了,小心你們的骨頭。”隨從嚇得連忙答應,急衝衝離開。不一會,隨從帶著幾家成衣店掌櫃返回。一口氣帶回來十餘套成衣,不僅如此,還買了帽子和配飾,全都擺在洪玉瑩的房間內。洪玉瑩一臉認真的挑揀衣衫,腦袋裡幻想著李毅穿上這些衣衫的樣子,嘴角輕輕勾起,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笑容。最後她從中挑選出一套靛青色圓領長衫,知道李毅不喜歡太過華麗繁瑣的樣式,就隻帶些雲紋花邊,纖細手指輕輕拂過,蘇錦滑柔的質感讓她十分滿意。等到李毅沐浴完,洪玉瑩親自將衣衫送了過去。這種貼心的舉動,讓她身邊隨從皆震驚不已,私下裡暗暗猜測。剛到房間門口,洪玉瑩就聽到有丫鬟低聲道:“這公子到底是何人,竟能讓我們家小姐如此對待?”另一個瘦高丫鬟知道些情況,得意道:“他本就是個鄉野少年,未曾想走了時運,如今已經是衛指揮同知了,正經的三品武官。”“這麼年輕,就是三品武官了?”丫鬟驚訝的捂住嘴巴。瘦高丫鬟輕笑道:“我聽說,他可是咱們大明朝開國以來,最年輕的三品武官,深得咱們小姐的青睞。”“這位大人確實長得俊秀,又年少有為。”“你這個小妮子不會思春了吧?”“啐,你敢取笑我,看我不撕爛你的嘴。”丫鬟說著就笑著打鬨成一團。此刻她們才注意到洪玉瑩已經到了身後,被嚇得渾身一顫,無比恐懼的跪在地上。洪玉瑩眼神冰冷的掃過她們,對著身後的貼身丫鬟道。“將她們押下去每人抽三十鞭子,然後發賣出去。”聽到這番話,兩個丫鬟頓時大驚失色。眼下大災之年,發賣出去不是淪為玩物,就是吃苦受累,就幾乎是死路一條。“小姐饒命,小姐饒命啊。奴婢們知道錯了。”兩人丫鬟拚命磕頭,額頭紅腫流血,也不敢停歇。洪玉瑩心中並無一絲憐憫,看都不看就讓隨從動手。就在這時,房門打開。洪玉瑩回頭一看,隻見李毅身穿靛青色長袍,身材挺拔,劍眉之下一雙眸子湛然有神,端是英姿勃發,如朗月芝蘭。“這裡發生了什麼事?”李毅掃過跪在地上的丫鬟,眉頭微微皺起。洪玉瑩有些慌亂道:“隻不過兩個丫鬟犯錯,勿要在意。”李毅深知洪玉瑩的脾氣,如今看到這幅場麵,已經猜測到了大概。但這是洪府自家事,他也隻能輕聲道:“得饒人處且饒人,若非大錯,還是小懲較好。”洪玉瑩一雙眸子掃了李毅一眼,對於李毅為其他女人求情,她心中十分不快。但為了不激怒李毅,還是淡淡道:“今日李大人為你們求情,暫且饒你們一次。”兩個丫鬟劫後餘生,對著李毅磕頭謝恩。李毅歎了口氣,扶她們起來。“衣服還得體嗎?”洪玉瑩看到李毅身姿挺拔,容貌俊朗,心跳不由快了幾分。李毅點頭道:“多謝玉瑩小姐送的衣服,已經很好了。”洪玉瑩笑著道:“既如此,那我們先去用飯。看你勞頓模樣,怕是早就是餓了。”說著就扯著李毅的袖子要去帶他用飯。李毅不動聲色拉回袖子,搖頭道:“既然到了,還是要先去拜訪洪大人。洪參政現在有空嗎?”洪玉瑩皺起鼻子,但念頭一轉,對隨從道:“你去稟報老爺。”隨從離去,李毅心中想著賑災官署的事情,心神不寧的和洪玉瑩說了會話。過了一會,隨從說老爺要見李毅。洪玉瑩這才送李毅去了廳堂,然後匆匆離開。李毅進了廳堂,正好看到身穿常服的史可法正和洪承疇說著話。史可法麵容疲憊,看到李毅站起身,眼神複雜的欲言又止,最後低聲歎息。李毅微微點頭,走上前躬身道:“拜見參政大人。”洪承疇點點頭,指著旁邊的椅子道:“坐下說話吧。”等到李毅落座,洪承疇看了看李毅,又轉頭看了看史可法,追憶道。“我們三人已經許久沒能如此坐下說話。李毅,聽聞你去見了製台大人,可是知道了封賞的事情。”李毅點頭道:“屬下已經知曉了。”洪承疇歎息道:“你年紀輕輕,就成為都指揮僉事,是大明開國獨一份,朝廷也是商議許久。”“屬下受之有愧。”洪承疇搖搖頭道:“你的功勞實至名歸,不過若非製台大人全力推薦,再加上皇上想樹立典型,你確實升不了這麼快。可知道,皇上可是稱讚你堪比漢朝冠軍侯。”冠軍侯就是霍去病。李毅沒想到自己已經入了崇禎的眼,還給自己這麼大的稱讚。“你這次受皇上讚譽,今後前途光明。接下來要做的是忠君報國,低調行事,你可明白本官的意思。”李毅心中一凜,他自然聽出來洪承疇的話中另有所指,竟然和楊鶴的說辭一致。洪承疇說完看著史可法道:“憲之,你本英姿勃發,卻因賑災之事未老先衰,老夫見了也不忍。朝廷既然有了決斷,你正好因賑災之功升遷,不要再陷入這波泥潭。”賑災事務是史可法的心血,如今被楊鶴讓渡出去,史可法心中十分不滿。可在洪承疇麵前,他隻能拱手道:“屬下明白。”“好了,你們二人應該有許多話說,老夫就不留了。”洪承疇說完,徑直離開。他今日所言皆是肺腑之言,西北局勢複雜,隻希望這兩個人才莫要自誤,及早抽身出去,今後才能封侯拜相,建功立業。李毅和史可法向外走去。“你也聽到了風聲?”史可法點點頭道:“我在朝中的世叔送來書信,我才知道賑災官署將要裁撤。”“那你所來,是想拜見製台大人的吧?”史可法點點頭。李毅微微一歎道:“我昨晚已經見了製台大人。”“製台大人怎麼說?”李毅眼神失落道:“製台大人心意已決,他決定向西北官員退讓,換取他們支持自己的招撫大計。”“這是謀殺。”史可法憤怒的道:“官府已經爛到骨子裡,讓他們賑濟饑民,隻會讓饑民重回之前任人宰割,自生自滅的局麵,到時候數十萬饑民,還能活下來多少人?”他胸口劇烈起伏,快步向外走著道:“我要去見製台大人。”李毅拉住他,搖搖頭道:“沒用的。廷議已經決定了,現在誰也無法改變。”史可法失魂落魄的站在原地,慘然道:“為了平定賊寇,就要用數十萬饑民喂養官紳豪門,如此行徑,與獨夫民賊何異。”李毅微微一歎。更可怕的是,就算如此,朝廷也根本不可能平定賊寇。大明已經日薄西山,爛到了骨子裡,無論是猛藥還是補藥,都回天無力。兩人說著話,突然洪玉瑩走了過來。她身後跟著幾個隨從,手裡捧著食盒。讓李毅驚奇的是,洪玉瑩竟然換了身打扮,此刻身穿淡紫色長裙,秀發被絲帶係著,發絲飄蕩,映襯著吹彈可破的肌膚,顯得格外清新可人。李毅自當這是大戶小姐的奢侈,並未放在心上。洪玉瑩走了上來,對著史可法道:“兄長也在啊。你舟車勞頓,我已經讓下人收拾了客房,你可在府裡歇息。”史可法搖搖頭道:“今日不便,我還與李毅有事相商。”李毅也道:“玉瑩小姐,我們還有事,今日暫彆。”見李毅要走,洪玉瑩急忙攔住道:“兄長可走,你不行。”李毅皺著眉頭道:“為什麼?”“因為,因為……”洪玉瑩看著身後的食盒,有些羞澀道:“因為你還未用飯。”“我們去外麵用飯就可,玉瑩小姐不用擔心。”李毅說完就要走。洪玉瑩攔在李毅麵前道:“不行,你用完飯才能走。”李毅心中急於和史可法商議對策,見洪玉瑩百般阻撓,以為她是大小姐脾氣又在作祟,不由臉色一沉,冷冷道。“我真有要事,你要是還無理取鬨,莫要怪我不講情麵。”洪玉瑩從小被捧著長大,這才養成刁蠻任性的脾氣。也被激起了脾氣,直勾勾的盯著李毅道:“李毅,我對你這麼好,你就這麼絕情,一定要拒我於千裡嗎?”李毅壓住怒火道:“我已經娶妻,你我之間再無可能。玉瑩小姐應當另擇良配,莫要墜了洪家的名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