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nf
王老爺臉色鐵青。
他們王家在延綏權勢滔天，就連官員撫台都是客客氣氣，何曾如此被人逼迫過。
傳話的家丁戰戰兢兢道“老爺，對方看著來者不善。不給糧食，他們怕是不會善罷甘休。”
“告訴他們，我們王家並不是好欺負的。想要糧食，絕無可能。”
家丁還想再勸，但是看著王老爺咬牙切齒的模樣，隻能閉上嘴巴。
數千饑民擁擠在堡寨外，眼神複雜的盯著堡牆。
他們明白，高牆裡有成堆的糧食，隻要得到這些糧食，他們才能活。
想到這裡，這些饑民握緊了手裡的農具。
李毅靜靜的等待著。
他提的要求很簡單，隻要王家答應捐獻一千石糧食，那麼他就會領著饑民離開。
但是很可惜，王家卻連一石糧食都不願意給。
既然王家不想體麵，李毅隻能讓他們體麵了。
他轉頭看向身後的王五，緩緩點了點頭。
王五立馬爬到一輛架子車上，大喊道“鄉親們，這幫大戶平日裡吃咱們的肉，喝咱們的血，饑荒之年，卻見死不救。
糧食都是咱們窮苦人辛辛苦苦種出來的，憑什麼咱們餓死，讓他們享清福。
不怕死的，跟我上。”
王五大步向著寨牆走去。
他一動，農會管事就動了起來，而甲長們也跟著動，其他饑民自然是緊緊跟隨。
之前受傷的饑民也被抬了起來。
他們受了箭傷，隻是簡單包紮。
眼下被饑民抬著簇擁到寨牆下麵，立刻對著寨牆上的家丁痛罵。
數千饑民將堡寨圍了起來，密密麻麻的舉著農具大聲喝罵，氣勢逼人。
又有劉宗敏等官兵手持兵刃，冷冷的注視著城頭。
劉宗敏更是大喝道“城頭上的家丁聽著，饑民求糧，是官府允許。若再敢殺傷饑民，按殺人論處，死罪不赦。“
堡寨上的家丁都被這一幕嚇得臉色發白，不知道如何是好。
有管家仗著王家的權勢，大聲的指揮著家丁放箭。
可是家丁剛剛張弓射箭，就被早已準備的官兵弓箭手盯上，箭矢齊射，不斷有家丁慘叫著倒地。
這下子不僅家丁弓箭手，就連管家們也被嚇破了膽子，再也不敢露頭。
看到城頭上沒有弓箭落下，饑民們的膽子更大。
好些攀爬寨牆，向著城頭湧去。
李毅手握金弓，翻身上馬跑到城門樓下，目光銳利的掃視著城頭。
隻要有家丁敢出手攻擊流民，他就一箭射殺。
犀利的箭矢讓家丁們無比驚慌。
要知道對麵可是個操守官，他們哪裡敢傷害官員，那可是殺頭的大罪。
一些機智的家丁連忙返回府宅通報。
等到王老爺得知饑民正在攀爬寨牆，而家丁害怕誤傷官府的人，不敢反抗，立刻大怒。
他氣急敗怪的跑到寨牆上，望著一團亂的城頭，大怒著讓家丁將饑民趕下城頭。
可是家丁們心中恐慌，害怕官府秋收算賬，根本不敢傷害饑民，隻是拚命阻擋。
不一會，寨牆上已經擁擠上來許多饑民。
他們在管事們的帶領下占領寨牆，接應下來的饑民爬上來，發出震天的歡呼聲。
王老爺嚇得麵如土色。
他這才意識到，這個賑災官署根本不怕王家的權勢，要是自己不服軟，今天王家就要遭殃了。
這時候他才後悔，連忙叫來一個管家，讓他出去找賑災官署的人說話。
管家從側牆吊下去，在擁擠的饑民中找了半天，這才到了李毅麵前。
他滿頭大汗，帽子歪斜，見到李毅連忙跪地道。
“這位大人，我們家老爺願意拿出錢糧，還請大人讓這些饑民退回來。”
李毅冷冷的看著他道“王老爺願意拿出多少糧食？”
管家想了想道“王家也沒有太多餘糧，隻能拿出來一百石糧食。”
李毅冷冷一笑。
一百石糧食，還真虧王家說得出來。
他冷聲道“饑民饑餓難耐，根本不聽號令。如今被你等激怒，本官也約束不了。”
聽到這番話，管家瞪大眼睛，不知道如何是好。
他明白一百石糧食太少了。
可是自家老爺雖然家纏萬貫，可是個吝嗇性子，自己也沒辦法。
他望著周圍密密麻麻的饑民，隻覺得頭皮發麻。
“這等事還需大人與我家老爺商議。還請大人跟小人走一趟。“
旁邊的布顏警惕的道“大人，小心有詐。”
李毅冷笑道“王家若怎敢對我動手，那正好抄了王家的家財，賑濟災民。”
聽到這番話，管家滿頭大汗。
雖說如此，布顏還是待帶了兩個好手，跟著李毅一同進了堡寨。
王老爺觀望著寨牆上的動靜，心中又怒又怕。
他真的沒想到，官府竟然會使出這種招數，讓他不敢殺人，根本沒有辦法。
這時候，管家快步走進，連忙道“老爺，這位就是賑災副使，操守官李大人。”
王老爺點點頭，壓住心中的驚慌，理了理衣衫，這才淡然道。
“李大人，敢問此次挑唆饑民圍攻我王家，到底是何用意？”
李毅神情平淡道“王老爺這話可是說錯了。饑民無衣無食，正是因為饑餓難耐這才來王家討糧食充饑，本官所來也是為了勸阻饑民，哪來的挑唆。”
聽到李毅否認，王老爺臉色一黑，當下冷哼道。
“李大人如此說，是將老夫當成三歲小娃嗎？你若是不護著饑民，為何射殺我王家家丁？難道是欺負老夫朝中無人，奈何不了李大人嗎？”
李毅冷冷一笑。
這些官紳大戶捧高踩低，一貫用權勢壓人。
若是尋常官吏沒有靠山撐腰，或害怕影響自己仕途，還真是要讓他們三分。
李毅也不想事情鬨僵，平靜道“王老爺，昔日延綏各大戶已經達成共識，會每月捐獻糧食賑濟饑民，為何中斷？”
“捐獻與否，皆看各家願不願意。如今我王家不願意了，官府還能硬逼不成？”王老爺冷哼道。
李毅神情平靜，深吸一口氣道“延綏饑民遍野，餓殍滿地。賑濟饑民，也能避免饑民從賊，擾亂延綏治安，進犯王家產業。這是雙贏之策，還請王老爺好好想想。”
王老爺不屑一顧的笑道“何為雙贏？賑濟饑民，本就是朝廷的責任。就算他們從賊，也隻是一群心腸歹毒的刁民，你等官兵自當剿滅，與我王家何乾？”
李毅重重歎了口氣。
很顯然，這些官紳大戶根本不在乎饑民餓死，賊寇遍野。
天災兵禍，生靈塗炭，一切都應讓朝廷和饑民自己承擔。
他們隻想著守護家財，永生永世的過富足日子，最好能趁機擴充家產。
“既如此，那麼饑民的事情，請恕本官無法約束。”李毅冷冷道。
王老爺大怒道“李大人，你莫要自誤。”
李毅根本不管，隻是想著城頭微微搖搖頭。
王五立刻心領神會。
他振臂高呼道“如今回去，隻會饑餓而死，如此咱們衝進王家，求王老爺給咱們一碗飯吃。”
說著率領饑民衝下寨牆，一夥人打開寨門，其他人想著王家宅院衝去。
王老爺嚇得臉色蒼白，對著家丁大呼道“給老夫攔住他們，快快攔住他們。”
家丁上前拚命阻攔，可是他們人數隻有兩百餘人，而饑民有數千，哪裡攔得住。
眼看著有饑民已經要衝入府宅中，王老爺終於是怕了。
他拉著李毅的袖子，急切的道“李大人，老夫願意捐獻糧食。”
“請問王老爺願意捐獻多少糧食？”
“一百石……。”
王老爺剛剛開口，就看到管家衝著自己打眼色，隻能無比肉疼的伸出三根手指頭。
“不，三百石糧食，三百石糧食足夠了吧。”
李毅根本不為所動。
聽著府宅傳來的驚叫聲，王老爺心中驚慌。
他一咬牙道“八百石，就八百石糧食。不僅如此，事後老夫願意送給李大人一百兩銀子，可好？”
李毅搖搖頭。
“你到底要多少糧食？”
王老爺惡狠狠的盯著李毅，恨不得生吞活剝了他。
李毅冷冷看了他一眼，“我要三千石糧食。”
“什麼？”
聽到這個數字，王老爺驚訝的愣住了。
他沒有想到，李毅竟然如此貪婪，竟然敢要這麼多糧食。
他心中十分惱火，想要轉身就走。
可是看到不斷湧進來的饑民，最後還是站住了腳。
王老爺一雙眼睛滿是仇恨，陰沉著臉道“李大人，一千五百石糧食，是老夫的底線。你不要太過分。”
李毅冷笑一聲，懶得理他，轉身就走。
這下輪到王老爺著急了。
他連忙追趕幾步，心中無比怨毒的道“好，三千石糧食，就三千石。”
李毅轉頭目光冰冷的看著他，搖搖頭道“現在是四千石了。”
聽到這句話，王老爺氣的差點吐血。
他還想說話，就聽李毅道。
“若是王老爺還想討價還價，接下來就是五千石。”
這下子王老爺再也不敢多說。
他雙眼幾乎噴火，咬牙切齒，心中思考著是否拿出這筆糧食。
這時候，一個老婦人在家丁的護衛下跑出來，拉著他哭訴道。
“老爺，這群天殺的刁民在搬東西。你再不管管，咱們王家就被搬空了，家裡的女子的名聲都要毀了。”
這下王老爺心中再不願意，也隻能微閉眼睛，聲音陰冷的道。
“好，就四千石糧食。”
李毅聞言對著身邊的布顏點點頭。
布顏當即取出號箭，向著天空一連放了三箭。
箭矢飛到半空，立刻炸響，發出洪亮的爆炸聲。
王五和一幫農會管事立刻出手約束饑民。
加上甲長在旁邊協助，他們很快就製止了饑民的搶奪行為。
李毅轉頭看著王老爺，並未說話。
王老爺卻明白李毅的意思。
沒有拿到糧食之前，這場鬨劇是不會結束的。
他心灰意冷的對著旁邊的管家道“帶著李大人去搬運糧食。”
管家點頭領命。
李毅轉身離去的時候。
王老爺聲音低沉的道“李大人，這世道講究的是人情往來，廣結善緣。今日你無緣無故，如此威逼我王家，此仇此恨，老夫都記在心裡了。”
李毅腳步一頓，並沒有回頭。
他隻是聲音冷厲的道“王老爺，你聯合各大戶斷饑民糧食，阻止糧商販賣糧食給饑民。今日之事，全是你咎由自取。”
王老爺驟然瞪大眼睛。
這個時候，他才明白賑災官署帶著饑民來鬨事，原來是為了報複。
他沒有想到賑災官署的消息會如此靈通，知道此事是他們王家領頭。
望著李毅離去的背影，他心中又怒又怕，但是仇恨卻在不斷醞釀。
這個仇，他們王家一定要報。
在王五的組織下，饑民們開始去倉庫裡搬運糧食。
眼看著一袋袋的糧食被搬了出來，被領著退出堡寨的饑民心中激動，原本的一絲不滿也煙消雲散。
李毅站在一輛糧車上，對著周圍的饑民抱拳道“諸位鄉親們，王家已經答應捐獻四千石糧食給賑災官署。這四千石糧食，將會按照各保甲分發下去，保證你們所屬保甲有糧食可用，這下大家夥終於不用怕餓死了。”
聽到這番話，饑民心底對饑餓的恐慌終於被徹底驅散了。
在一片歡呼聲中，李毅麵帶笑容高聲道。
“今日之所以能夠獲得這麼多糧食，不是王家慈悲，也不是賑災官署厲害，全是因為咱們窮苦人團結起來了。隻要咱們團結在一起，無論是豪紳地主，還是貪官汙吏，都隻是紙老虎，再也不敢欺辱咱們。咱們完全能夠站起來，堂堂正正的做人，好好活下去，養活我們的父老家小。”
聽到李毅這番話，原本就心中激動的饑民爆發出更熱烈的歡呼聲，使勁的拍著巴掌。
“好，太好了。”
“李大人好樣的。”
饑民們大聲的呼喊著，漸漸嘈雜的聲音慢慢統一。
“活菩薩。”
“活菩薩。”
“活菩薩。”
一時間巨大的歡呼聲化成漫天的稱呼響徹天地，如同排山倒海般的威勢，讓堡寨裡的王家人不由心驚膽戰，滿臉驚恐的望著外麵的饑民。
inf。in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