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日東升,春風拂過梁軍大營,又是溫暖平和的一天。
梁軍將士們正在吃早飯,他們的夥食比魏軍可強多了。稠糊糊的糙米粥配雜糧餅,能饞哭北朝的官兵。
軍官更是有白粥炊餅吃,甚至還有熏肉臘雞佐餐,這就是大梁休養生息二十餘年,物阜民豐的表現。
這時中軍營響起集合的鼓聲。
“真會挑時候。”幾個高級軍官剛剛坐在餐桌邊,拿起筷子來沒吃幾口,自然很不爽。
“彆理他。”有人滿不在乎道:“一個棋奴,整天把自己當成盤兒菜了。”
“他還以為自己在勾陳司啊,現在大家可不怕他。”其餘人也紛紛點頭。
於是鼓聲一再響起,將士們卻無動於衷,該吃吃該喝喝。直到吃飽喝足,才懶懶散散地結伴來到中軍營。
而此時,鼓聲早已響過三遍……
一到中軍營,將領們就感覺今天的氣氛有點不太一樣。那些勾陳司出身的中軍將士,一個個煞氣騰騰,像要吃人一樣盯著他們。
“咋了這是?”將領們心裡有些毛毛的。“莫非陳帥要發威了?”
其實他們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多過分。莫說換成韋睿、裴邃那樣的名將,就是在曹義宗、韋放這些二線主帥手下,他們也會收斂很多。
沒辦法,誰讓他陳慶之不是自己人呢?
當然將軍們也有話說……俺們出身將門,出生入死這麼多年,沒道理卻要受一個棋奴節製。
下棋的懂個屁的打仗?為了兄弟們的安危著想,俺們也隻能跟陳慶之陽奉陰違了……
“放心吧,大夥待會同進共退,他要是打算一個人去打元鑒,那就把我們一起處罰咯。”為首的副將給眾人打氣道。
“哈哈,有道理。法不責眾,怕他個球!”眾人便互相壯著膽,挺胸腆肚進了中軍帳,樣子要多欠有多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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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軍帳中。
陳慶之早就等候多時了,手中一卷《黃庭》都快翻完了。
陳昭一身銀甲立在他身後,怒視著姍姍來遲的眾將。
“陳帥,找我們有事啊?”眾將心裡惴惴,麵上卻滿不在乎。
“是。”陳慶之點點頭道:“本來想跟大家宣布一個好消息,但現在我想先問問大夥,你們把軍紀當成什麼了?”
“軍紀當然是軍紀了。”眾將悶聲道。
“那該不該遵守?”陳慶之神情平靜地問道。
“當然得遵守了。”眾將小聲道。
“那‘點時不到’算什麼?”陳慶之又問道。
“此謂……慢軍。”有人脫口而出,自然被同伴狠狠捅了後背。傻呀?問啥說啥。
“那‘慢軍’該如何處置?”陳慶之便幽幽問道。
“這……”眾將不敢回答。
“是不知道還是不敢說?”陳慶之冷冷的目光掃過眾將,沉聲道:
“那本帥來替你們說——‘十七禁五十四斬’之第二禁:‘呼名不應,點時不到,違期不至,動改師律,此謂慢軍,犯者斬之!’”
陳慶之說著加重語氣道:“你們知不知道?!”
“知道……”眾將哪敢說不知道,不然又有新的罪名等著他們。
“明知故犯,罪不容赦!”陳慶之一拍桌案,殺氣四射道:“你們莫非以為本帥的刀,不快乎?!”
“陳帥,我們……”這時有人見勢不好,就想服軟,卻被同袍用嚴厲的目光製止住。
要是被陳慶之這麼一下子就詐唬住,往後還不得讓這棋奴拿捏?
“……”於是眾將以沉默對抗。
“不說話是什麼意思?”陳慶之滿麵寒霜。
“陳帥莫要小題大做。”他的副將昌寶業,乃開國名將昌義之的公子,承襲了父親的營道縣侯爵位,覺得自己這個侯爺得替大夥兒支棱起來。
“軍營這麼遠,大夥趕過來總得要時間。”昌寶業振振有詞道:“總不能陳帥一敲鼓,我們就得唰的一聲,飛過來吧?”
“我有沒有讓你一通鼓響,就立即趕到啊?”陳慶之拍案質問道:
“一炷香一通鼓,整整鼓響三通,兩炷香的時間,你就是屬王八的,爬也爬過來了!”
“……”昌寶業臉漲得通紅,一句話也說不出。
“總得讓我們把飯吃完吧?”有人替他小聲嘀咕道。
“汝問,人言否?!”陳慶之怒道:“軍情似火,還等你把飯吃完了?!”
“又沒有急事……”昌寶業終於憋出一句。
“你怎麼知道沒有急事?!”陳慶之冷笑道:“如此輕慢懈怠,真給你爹丟臉!”
“你……不要侮辱人!”昌寶業臉青一塊紅一塊,他們這些將門子弟,最怕的就是被人家說這種話。
便使出拿手好戲——把脖子一挺,耍橫道:“好,我們今天就是犯錯了,要殺要剮隨你便!”
“就是,我們是錯了,陳帥把我們都殺了吧!”眾將也紛紛跟上。這時候誰要是慫了,往後要被同僚戳一輩子脊梁骨的。
還有不怕死的大聲對陳慶之道:“真要論起軍法來,那你應該先斬了自己才對!”
“我什麼要斬了自己呢?”陳慶之問道。
“陳帥自己一天到晚避戰不出,畏敵怯戰,難道就不犯軍法了?”那人便膽大包天道。
“就是,兄弟們敢怒不敢言,還不許弟兄們心裡有情緒了?”眾人趕緊紛紛附和。
“陳帥有本事去砍彭城外的魏軍,拿我們使厲害,有什麼用?”
“陳帥殺了我們,看誰給你打仗!”當然威脅是少不了的。
“放心,我不會殺你們的。軍法有‘初犯從輕發落’,每人八十軍棍,拖出去著實打!”陳慶之便丟出火簽。
“是!”親兵便衝進帳來,要把眾將拖出去行刑。
“陳帥,你可想清楚了,把弟兄們打壞了,真沒人給你打仗了。”昌寶業心裡有些慌,一邊高聲威脅道:“明天皇上就非得撤了你!”
“指望你們這些料打仗?”陳慶之哂笑一聲。“那我得打一輩子敗仗。”
“不指望我們,指望你那兩千親軍嗎?”眾將哂笑道:“鼻屎大的一點人,夠乾什麼的?”
“就那鼻屎大的一點人,昨晚已經全殲了兩萬魏軍,俘虜魏安樂王元鑒,解了彭城之圍。”陳慶之便冷冷看著眾將,揚眉吐氣道:“真以為沒了張屠戶,就吃不了帶毛的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