耕牛大賽的熱烈氛圍還未消散,整個村子都沉浸在一片歡騰之中。
不論男女老少,上官屯的所有人都激動萬分,孩子們在人群中嬉笑奔跑,大人們則滿臉笑意,彼此分享著比賽的精彩瞬間。
“來來來,林川,介紹一下……”
廖長春腳步匆匆,臉上掛著熱情的笑容,拉著一個陌生人快步來到林川麵前。
此時的林川正和陳和平討論著剛才的細節,聞聲轉過頭來。
“這位是縣裡來的通訊員……餘振同誌……”
餘振?
林川一愣,眼神中瞬間閃過一絲驚訝。
他的目光落在眼前這個戴著眼鏡、又黑又瘦的年輕人臉上,下意識地仔細打量著他。
兩道眉毛中間……果然有一顆痣……
“哎呀,林川同誌,我來晚了,差點錯過一場好戲啊!”
餘振興奮地伸出手,由於著急趕路,他的聲音裡帶著些許沙啞,那沙啞中又透著一股急切。
“餘振同誌是《農墾報》的記者,知道你給咱們高級社捐了頭耕牛,專門從縣裡下來要采訪你……”廖長春注意到林川表情有些異樣:“咋的了這是?林川?”
“啊,你好你好,餘振同誌!”
林川回過神,趕緊伸出手來,握住餘振的手。
“你瞧,林川同誌第一次接受采訪,有點緊張了……”廖長春笑著解釋道。
“是,是,是有些緊張……”林川忙不迭地擦了一把汗,配合了一下廖長春的解釋。
“彆緊張,林川同誌。”
餘振笑著說道:“要說緊張,那也應該是我緊張啊!畢竟,能主動捐出一頭牛的人,我也是生平第一次見到。”
林川心裡有些波濤洶湧。
要說不緊張,那是假的。他現在心裡不光是緊張,更是激動。
畢竟,眼前這位名叫餘振的年輕人,在未來的幾十年裡,會成為整個大興安嶺北區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江湖大佬。
社會上好多人對他的另一個外號更加熟悉:餘大膽!
他是興安嶺地區第一個搞起規模化野生動物養殖的企業家,也是當地第一家上市公司“餘氏集團”的董事長,旗下梅花鹿養殖、棕熊養殖和東北虎繁育基地,在九十年代赫赫有名。
可惜的是,在集團如日中天的時候,餘振離奇死亡,餘氏集團因為股份之爭也四分五裂,最終沒落。
有人說,餘振被親兄弟給算計了。
也有人說,餘振的集團涉黑,被秘密處理了。
還有彆的各種猜測。
總之,謠言滿天飛,真相都隨著他的死,再無出土之日。
而林川之所以心裡激動,就在於,這個餘振外號“餘大膽”,在商業方麵手段和眼光堪稱一絕。雖說當下是 1958年,很多事情因為客觀原因還無法去做,可是能在九十年代就能辦起來那麼大的集團公司,說明餘振這個人能力超凡。
“林川同誌,你能談談這個捐牛的想法嗎?”
餘振拿著一個小筆記本,從口袋裡掏出一支鋼筆,動作嫻熟地用嘴把鋼筆帽咬下來,做好記錄的準備,眼神中滿是期待,緊緊盯著林川。
“想法?”林川撓了撓頭,臉上露出樸實的笑容:“沒什麼想法啊,就是屯裡的耕牛病死了,沒有耕牛,那怎麼行?春耕任務又那麼重……”
“就這麼簡單?”餘振一愣。
“嗯呐,就這麼簡單。”林川點點頭。
“真是純粹啊!”餘振眼睛裡閃著光。
“就是就是……”廖長春在一旁搭腔:“林川同誌就是純粹,特彆純粹!”
看到廖長春一副緊張的模樣,林川心裡有些好笑。
果然拿槍杆子的見了拿筆杆子的,心裡多多少少會有些緊張。
這平日裡得得瑟瑟的咋呼勁兒咋都沒了呢……
餘振繼續問道:“那你就沒有考慮過,這可是一大筆錢啊!平常人要拿出這麼一大筆錢來,心裡總得琢磨琢磨吧?”
林川笑道:“我是覺得呢,錢沒有了可以賺,可要是耕地不夠了,人不就得挨餓了嗎?如果花這個錢,能讓全屯的百姓多吃一口飯,少餓一天肚子,我覺得值……你覺得呢?”
“這個……”餘振不好意思笑起來:“對,值,很值!那看了剛才的耕牛比賽,你有什麼感受?”
“感受?”林川不假思索地回答道:“沒有什麼感受。”
“就不覺得緊張嗎?萬一輸了怎麼辦?”
“緊張啥啊,不緊張,不會輸。”
“為啥這麼肯定?”
“我買的牛啊,怎麼可能會輸?”
“是什麼讓你這麼勝券在握?”
“不,你說的不對。我沒有勝券在握。”林川說道:“我隻是覺得,牛做好了它該做的事情,僅此而已。”
“這就是你想要的答案?”餘振問道。
“我想要的答案,在這些人臉上。”林川指著周圍熱鬨的氛圍,說道:“你看今天,兩頭耕牛比了起來,村民們的這個精氣神,花多少錢都買不來……”
“精氣神?”餘振愣了愣,若有所思。
“哎呀林川同誌,我沒想到,今天來上官屯,竟然被洗禮了……這剛被犁開的大地,啊!多麼清新的泥土氣息,這是豐收的味道啊!”
他沒等林川回答,忽然怔怔地看著遠處,呆在那裡,半天也不吭聲。
廖長春和林川麵麵相覷,不知道餘振這是怎麼了。
“餘,餘記者?”廖長春輕輕叫了一聲。
“彆說話!”餘振抬手阻止了他:“彆打擾我,我有靈感了……”
“什麼感?”廖長春沒聽懂。
“我有靈感了!”
餘振回過頭來,一把握住林川的手,用力握緊:“林川同誌,感謝你啊!”
“啊?”林川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我有想法了,我有思路了!”
餘振激動萬分:“你的話提醒了我,啟發了我,激勵了我!我這就回去寫稿子!我相信,這會是我最好的一篇稿子!”
“哎,餘記者,這,這就采完啦?”
廖長春顯然沒料到餘振這就要回去,他還打算帶著記者在屯裡到處走一走呢。
“吃完飯再走唄?咱們再多嘮會兒嗑……”
“不用了!”餘振把鋼筆帽套回去,把鋼筆放到上衣口袋彆好。
“創作的激情可不等人,飯可以少吃一頓,可靈感要是沒了,就很難再發芽了!”
林川聽了這話,又是一愣。
他有些懷疑自己剛才的判斷了。
這真是他記憶裡的那個著名企業家餘振餘大膽嗎?
怎麼看著這個架勢,更像是一個充滿浪漫主義的文藝青年呢?
這文藝青年和商業巨頭,那可是天生矛盾的兩麵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