搭乘著海拉姑娘駕駛的麵包車重新回到酒店附近,手裡仍舊拿著相機的衛燃和季馬下車之後重新開始了他們之間的閒聊。
“你在擔心什麼?”季馬問道。
“你知道我和疣汰人之間的矛盾”
衛燃蹲下來,朝著路上綻放的一朵薩拉熱窩玫瑰按了下快門,隨後繼續解釋道,“這裡藏著不少疣汰富翁,所以我有必要謹慎點兒才行。”
“你不該來這裡的”季馬說著,不由的看了看周圍。
“放心,他們不敢在這裡對我動手的。”衛燃自信的說道。
“最好是這樣”
季馬心累的隔著皮夾克按了下藏在腋下槍套裡的手槍,他總算知道這次維克多怎麼會好心的叫上自己了。
“我們回去吧”
衛燃說著,已經站起身,先朝著他們下榻的酒店按了下快門,隨後才和季馬一起走進酒店,搭乘著電梯回到了他們各自的套房。
這天下午兩點,就在衛燃等人在德國人米洛什的招待下吃過了午餐之後不久,米格爾的家人也風塵仆仆的趕到了薩拉熱窩。
這一次過來的不止米格爾的妻子安東尼婭以及小舅子朱利亞諾,還有朱利亞諾的妻子,以及他們兩家人的所有孩子。
在一番相互認識之後,米洛什引著眾人登上了一輛大巴車。
“從這裡趕到科紮拉山的那座磨坊大概有300公裡的距離”
米洛什介紹道,“我們會在天黑之前趕到那裡的。”
“米洛什叔叔,那座那座磨坊還在嗎?”朱利亞諾頗有些忐忑的問道。
他們這次直接帶來了他們的祖父,那個同樣叫做米洛什的狙擊手的骨灰,以及他們的祖母弗洛麗卡的骨灰。
“那座磨坊早就不在了”
德國人米洛什搖搖頭,“不過我們在1996年就重建了那座教堂,你的祖父康斯坦丁先生曾在給我父親的信件裡詳細描述過那座磨坊的樣子,我們是按照他的描述重建的那裡。”
“謝謝,謝謝你們做了這些。”朱利亞諾感激的說道。
“這沒什麼”
德國人米洛什溫和的安撫道,“我們還重建了那座教堂,是按照當地教會留下的文獻記錄和圖片重建的那裡。”
在他們的閒聊中,這輛大巴車漸漸離開了城區。
這一路上,坐在後排的衛燃刻意的沒有參與那些話題,倒是季馬和這三家人徹底成了朋友。
趕在太陽下山之前,大巴車開到了一座漂亮的小鎮裡。
離著老遠,德國人米洛什便指著不遠處的一座樣式複古的建築說道,“那就是我們重建的磨坊,自從重建之後,那裡就一直為這座小鎮提供免費的穀物研磨服務。”
隨著他的介紹,眾人也看到了一座漂亮的紅頂石頭建築。
隨著大巴車緩緩停下,一些看著大概四十歲上下,穿著漂亮民族服飾的婦人也熱情的圍了上來,給包括衛燃和季馬在內的每個人都送上了一束鮮花。
在這些人的簇擁之下,朱利亞諾和安東尼婭帶著他們各自的家人和孩子,帶著米洛什的骨灰走進了那座漂亮整潔的磨坊。
這座磨坊裡,此時剛好有幾個年輕人合力推動著輪式石碾,在歡聲笑語中研磨著遠未成形的麵粉。
“這裡算是個旅遊小鎮”
德國人米洛什結束道,“很多遊客會把在這裡親手研磨的麵粉當做紀念品帶回去,當然,我們也可以幫忙烘烤成麵包。”
“真好”
在將這座磨坊裡裡外外參觀了一圈之後,朱利亞諾摸了摸手裡捧著的骨灰罐子,頗有些茫然的朝他的姐姐,同樣抱著一罐骨灰的安東尼婭,以及姐夫米格爾求助道,“我們該把我們的祖父和祖母安葬在哪?”
“不如讓米洛什先生給些建議吧?”
米格爾扭頭朝帶他們來這裡的德國人米洛什提議道。
“不如安葬去那座教堂吧”
德國人米洛什提議道,“那裡本來就有一片墓地,而且康斯坦丁先生父母的墓地也在那裡。”
“也好,那就安葬在那裡吧。”朱利亞諾在和姐姐安東尼婭對視一眼之後表示了同意。
他們從來都沒來過這裡,周圍的一切對於他們來說都是陌生的,而且很顯然,把骨灰放在這座磨坊裡似乎並不合適。
最後繞著這座磨坊轉了一圈,眾人再次登上了大巴車。
這一次,車子隻是往前開了十幾分鐘,便開進了一片葡萄種植園。
在這片種植園的中間,矗立著一座並不算大的教堂。教堂一側,便是一片墓地。
“那座墓地裡安葬著很多人”
德國人米洛什等所有人下車之後,帶著他們一邊往那邊走一邊說道,“二戰之前死在那裡的人,二戰期間就在那座教堂邊被屠殺的人,還有很多南斯拉夫遊擊隊員。
除了他們,米洛什·康斯坦丁先生在戰後回到這裡的時候,也把他的父母以及德拉甘先生重新安葬在了這裡。”
他也回到了這裡?
衛燃下意識的看向被攀附著葡萄藤的木頭柵欄圍起來的墓地,尋找著曾經那兩位夥伴的新住址。
“波黑戰爭之後,又有很多人被安葬在了這裡。”
德國人米洛什一邊親手打開了墓園的柵欄門一邊繼續說道,“包括我的弟弟德拉甘和他的搭檔,還有很多他們沒能保護的孩子。”
說到這裡,他停下了腳步,指著一個掛著不少生鏽美式士兵牌以及不少生鏽發卡的十字架自豪的說道,“這就是我的弟弟德拉甘和他的搭檔的合葬墓,這些士兵牌是他們的戰利品,一共28個,但這不是全部。
那些發卡來自他和他的搭檔救下的孩子,一共有44個。”
說到這裡,米洛什歎了口氣,抬手指著周圍那些小了一號,而且被刷成各種顏色的十字架說道,“周圍周圍是他們沒能救下的孩子,一共有39個。”
“他們不是結束戰爭了嗎”
安東尼婭歎了口氣,下意識的用身上披著的毯子遮住了懷裡抱著的骨灰罐,那是她的祖母弗洛麗卡。
“他們結束了戰爭,但是戰爭在他們變老之後又開始了。”
德國人米洛什說著,帶著他們繼續往墓園深處走了幾步,最終停下腳步,指著一個東正教十字架說道,“這是另一位德拉甘,參加了二戰的那位德拉甘。”
看了眼掛在十字架上的那架鏽跡斑斑的望遠鏡,衛燃歎了口氣,端起一直拎著的賓得相機,給這位夥伴又一次拍下了一張照片。
“那就是米洛什·康斯坦丁先生的父母合葬墓。”
德國人米洛什指著不遠處的另一個東正教十字架介紹道,這座十字架是固定在一座磨盤上的,甚至材質都是和磨盤同樣的材質。
“我的父親說,這座獨特的墓碑是米洛什·康斯坦丁先生親手雕刻的。”
德國人米洛什自嘲的說道,“當時我的父親也幫了忙,他當年在集中贏裡就負責鑿石頭。”
說著,他指著德拉甘的墓碑和米洛什的父母合葬墓之間的空地說道,“我的父親和我說,米洛什·康斯坦丁先生早就給自己留好了位置,他當年和他的妻子決定,以後就安葬在這裡,陪著米洛什先生的父母,也陪著弗洛麗卡太太的哥哥。”
“那就安葬在這裡吧”朱利亞諾說道,“請請借我們幾把鐵鍬吧,我們親自來挖墓坑。”
“請稍等”
德國人米洛什說著,朝隨行的一個中年女人點了點頭。
不多時,兩個年輕的小夥子用小推車送來挖掘墓坑的工具。
在衛燃和季馬以及米格爾的旁觀中,朱利亞諾等人合力挖掘了一個足夠大的墓坑,德國人米洛什則讓人從不遠處的教堂地下室裡抬出來一口不知道什麼時候準備的歐式棺材。
在衛燃一次次舉起相機按下的快門見證下,離鄉許久的狙擊手米洛什·康斯坦丁和他的妻子弗洛麗卡被安葬在了好友和家人中間。
而來自德國的米洛什·舍塞爾,則熟練的換上了牧師的行頭,用塞爾維亞語為他們進行了最後的彌撒。
一切儀式結束,天色也徹底黑了下來。衛燃和季馬在依次為米洛什和他妻子和合葬墓獻上了一束白薔薇之後,跟著眾人走進了那座漂亮的鄉村小教堂。
這座教堂的一樓並沒有擺放十字架等物。
但衛燃卻看到了一樣熟悉的東西——一台大紅色的尊達普挎鬥摩托。
“那是羅馬尼亞的動亂結束之後,我的爸爸去布加勒斯特帶回來的。”
德國人米洛什歎息道,“他隻找到了這個”。
“維克多先生幫我們找回了更多的東西”
朱利亞諾說道,“如果您不介意,不如也一起放在這裡吧。”
“當然不介意”
米洛什連忙說道,“以後也歡迎你們隨時來這裡,我的父親買下這裡以及那座磨坊本來就是打算送給你們的祖父的。另外,今晚不如就住在這裡吧。”
“都聽您的安排”
大胖子朱利亞諾恭敬的說道,並且招呼著他的兒子把從喀山衛燃家裡帶來的那口老式lv硬箱放在了那輛尊達普的挎鬥裡。
“這座教堂的地下室還在嗎?”
衛燃開口問道,“我在米洛什·康斯坦丁先生的回憶錄裡看到了有關這座教堂地下室的記載。”
“當然還在,請和我來吧。”
德國人米洛什的臉上露出了一瞬間的不自然之色,但還是帶著他們走出了教堂的一樓大廳,親自掀開了外牆邊的木門,帶著他們走進了這座教堂的地下室。
和當年相比,這座地下室變得乾燥整潔而且明亮了許多,而且那兩座石棺也依舊保持著原樣。
隻不過,也正是在這座地下室裡,眾人卻看到其中一麵牆壁上掛著幾樣武器。
這其中有一支全身綁著東德經典的雨點迷彩布條的svd狙擊步槍,還有兩支如果詳細考究,可以被稱之為“5sd6型”的衝鋒槍。
除了這些,牆上還掛著一支edf740觀紅望遠鏡、兩支馬卡洛夫b手槍,以及兩個西德在冷戰時期配發的的od3水壺。
無一例外,牆上掛著的這些武器裝備全都帶著大量的使用和磕碰痕跡甚至一些無法修複的損傷。
“這些都是我的弟弟德拉甘和他的搭檔留下的”
德國人米洛什在片刻的沉默後介紹道,“是他們救下的孩子們在戰爭結束之後挖出來的。”
“抱歉,我或許不該提議下來看看。”
衛燃歉意的說道,同時也不著痕跡的又一次揉了揉虎口處的紋身。
他不知道又是哪句話觸動了那位活爹的神經,剛剛它又燙了自己一下。
“沒什麼”
米洛什擺擺手,“他其實想順便來這裡看看能不能找到我們的父親一直在等的米洛什·康斯坦丁先生。
但是他還沒來得及趕來這裡,就陣亡在了薩拉熱窩。”
“那場戰爭還有雇傭兵參加嗎?”剛剛一直沒有說話的季馬在聽完了翻譯之後突兀的問道。
“有,當然有。”
衛燃解釋道,“僅僅曝光出來的,德陽在戰爭開始之後不久,就派出了至少一個滿編戰鬥排封鎖了塞爾維亞邊境,對波黑塞族放冷槍。
幾乎可以說,這些人的存在目的就是挑撥雙方打起來。
在戰爭開始之初,他們還幫助克羅地亞訓練軍隊,95年的八月4號,克羅地亞軍隊能攻下克拉伊納,幾乎全靠德陽的鬣狗幫忙。
而且我剛剛說到的這些,其實都是美國政府授意和支持的。”
“波黑戰爭和美國有什麼關係?”季馬難得的對這段曆史充滿了興趣。
“當然有關係”
衛燃解釋道,“蘇聯解體後,南斯拉夫對於美國人來說太礙眼了。
根據目前解密以及曝光的資料來看,整個波黑戰爭期間,美國至少往這片戰場撒下了超過兩千名全副武裝的雇傭兵。
這些沒有軍紀管教的鬣狗在這場和他們無關的戰爭裡做出了很多突破下限的事情。”
“就和格羅茲尼的雇傭兵差不多?”季馬好奇的問道。
“不相上下”
衛燃說道,“強迫婦女兒童參與脈銀,走私武器,狙殺比賽,搶劫甚至協助美國試驗新式武器。你能想到的,隻要能產生利益或者能帶來樂子,那些鬣狗全都做過。”
“現在薩拉熱窩的地下經濟就是當年那場戰爭的延續”
同樣在聽翻譯的德國人米洛什補充道,“那場戰爭結束之後,南斯拉夫從此徹底四分五裂,成了一個又一個無足輕重的彈丸之地,再也沒有能力像當年的南斯拉夫那樣,在歐洲腹地挑戰北約霸權了。”
“這裡缺少一個像鐵托那樣的人”朱利亞諾歎息道。
“現在的大環境,隻靠鐵托可不夠。”
米格爾跟著感慨道,“我並非暗示蘇聯有多好,但蘇聯倒下之後,北約就像一個沒有了任何製約,在無限膨脹的癌細胞一樣。”
“北約那種內部吸血的模式就不可能停下來”
衛燃等翻譯結束後跟著說道,“就像當年在阿爾巴尼亞的龐氏騙局一樣,北約想繼續存在,美國想繼續在散裝的歐洲吸血,就必須一直往東推進。”
“所以俄羅斯也擋不住嗎?”季馬好奇的問道,這些都是他從來不會去想的問題。
“你應該說,被當狗熊戲耍夠了的俄羅斯終於決定開始抵抗北約了。”衛燃笑著糾正道。
“這有區彆?”季馬不明所以的問道。
“有區彆,當然有區彆。”
衛燃意有所指的說道,“一位酷酷的老先生終於放棄了幻想,忙不迭的拍打乾淨膝蓋上和腦門兒沾染的泥土和咳痰,重新拿起了生鏽的哥薩克馬刀。
好在一切還不是太晚,對方的刀還沒架在脖子上,倒是後腰已經被一支紅纓槍頂住了,現在他擋得住要擋,擋不住拚了命也要擋。”
“我懷疑你在影射”
“沒錯”
衛燃攤攤手,“我說的就是尊貴的戈爾巴喬夫先生,他要是早點清醒說不定就沒那麼多麻煩了。”
“最好是尊貴的戈爾巴喬夫先生”
季馬沒好氣的調侃道,“你怎麼不說不如早點讓阿芙樂爾搬去那座漂亮的宮殿裡生活?”
“你也該早點清醒才對,彆人的宮殿哪有自己建造的城堡住著舒服?”衛燃說完,這兄弟倆默契的露出了相同的傻笑,他們都相信,對方都聽懂了剛剛那些話另一層麵想表達的內容。
“他們兩個在說什麼?”朱利亞諾在聽完了翻譯茫然的轉述之後愈發茫然的問道。
“沒什麼”
米格爾笑著拍了拍小舅子的肩膀,“準備好吧,我們要和我們的朋友們一起建造一座城堡了,漂亮、堅固的城堡。”
“你又在說什麼?”朱利亞諾愈發的茫然了,“你們是在欺負我沒讀過書嗎?”
“朱利亞諾,你不用什麼都必須聽懂。”
安東尼婭提醒著自己的弟弟,“你隻要聽米格爾的話去做事就好了,他讓你建造城堡,你就專心建造城堡就夠了。”
“嘿嘿,我會聽話的。”朱利亞諾憨厚的劃拉著後腦勺做出了保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