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6.第206章 真潛伏
第206章 真潛伏
群演紮堆的角落裡,張國鋒蹲在靠內的位置,握著手機哄女朋友。
昨天女友來了大姨媽,心情不好,沒說兩句就開始翻以前的舊帳。
細細想來,倆人認識也有好幾年時間,那時他在酒吧駐唱。
當時酒吧還有另一個姑娘對他情有獨鐘。
兩個女孩各有千秋,他難以割舍,沒辦法,不得不在兩人間周旋。
由於擅長時間管理,又善於潛伏偽裝,正牌女友竟然沒有發現他在外麵還有相好。
但紙包不住火,因為公糧交的不到位,這事終究還是暴露了。
女友一怒之下要跟他分手,他鼻涕一把淚一把地保證悔過,終於挽回了對方,讓其回心轉意。
眾所周知,有了女友,花銷就大了,加上其他原因,於是在熟人的介紹下,他抱著試一試的態度來到橫店。
沒成想一眼便被試鏡導演相中,開始上鏡,演路人甲,跑群演。
掛斷電話後,他點燃一根煙,放到嘴邊,深深地吸一口,悶會才輕輕吐出來。
一縷煙霧嫋嫋升起,擦著臉,迷了眼,讓他陷入回憶。
有件事他一直瞞著女友,張國鋒隻是化名,他的原名叫吉時光,地地道道的齊齊蛤爾人。
自打98年跟兩個兄弟將一名警察致殘,並搶奪了對方的槍支之後,已經整整過去十年時間。
這十年裡,再沒人這麼喊過他,他也不希望有人再喊這個名字,記起他這個人。
警察致殘加上搶劫警槍,那是要槍斃的,事發後,為了活命,他連夜坐火車到了粵省,後來又輾轉到杭城。
幸運的遇到一位神通廣大的東北老鄉,利用製度漏洞,花錢弄了個戶口,還辦理了一張身份證。
自此便以張國鋒的名義潛伏下來。
剛開始的時候,他一看到警察,甚至一聽到警笛響就心驚膽戰,小心肝咚咚直跳。
每次午夜夢醒,他都會安慰自己,世上再沒有吉世光,吉世光已經死了,他現在叫張國鋒。
他勤學苦練,在短時間內學會了江浙話,為了謀生,在ktv當服務生,利用工作便利,學會了唱歌。
老天對他不薄,他嗓音渾厚,音域寬廣,唱歌很有些明星味。
在同事的建議下,他又去酒吧演出,他模仿灣灣急智歌王張帝的風格,現編現唱,還插科打諢,居然很受歡迎。
雖然沒有因此大火起來,但也賺了一點錢,衣食無憂,站穩了腳跟。
無論是在ktv,還是在酒吧,接觸的人都是三教九流,讓他見識到很多世麵,閱曆更加豐富。
通曉了人情世故的他,掩藏自己的身份也更加得心應手。
幾年過去,他再看到警察不但不會躲閃,遇到查房的時候,反而落落大方,滿臉堆笑迎上前去,寒暄幾句,配合他們工作。
長此以往,甚至跟負責治安的片警建立了良好的信任,成為無話不說的好朋友。
但他並沒有放鬆警惕,一直告誡自己,想要不被發現,務必居安思危。
他不敢跟家裡聯係,甚至不敢坐火車或者飛機,因為他知道,一旦那麼做,很可能就會暴露自己的行蹤。
他害怕,害怕有一天警察會突然找上門來,當年一起行動的兩個兄弟,墳頭草已經枯了十茬。
在酒吧賺到一些錢後,他沒有買房也沒有買車,而是首先去當地最有名的整形醫院。
將自己臉部一些小的標誌性特征整掉,再故意增肥,留胡子,徹底抹去吉世光的痕跡,讓自己保持張國鋒的特色。
後來認識了女朋友,他又帶著女友來到橫店影視城。
因為有些表演天賦在身,又具備相當的生活閱曆,他在眾多群演中脫穎而出,獲得了第一個角色。
造化弄人,他原本隻想簡簡單單跑群演,可是沒成想,跑著跑著,竟然跑出了點名氣,混上了特約。
對於當演員麵對鏡頭這事,他最開始也時常會有些不安。
可是考慮到自己的戲份並不多,並且和十年前比,長相上變化比較大,他覺得應當沒人會認出自己。
在付偉找到自己出演盛鄉一角時,他隻一眼便打心底喜歡上這部戲,因為這簡直是他過去十年生活的真實寫照。
潛伏,餘則成潛伏,他吉時光何嘗不是呢?
區彆在於前者潛伏於軍統,而他潛伏於茫茫人海。
吸掉最後一口煙,吉時光三根手指握住煙頭上端,左右搓動,等待煙頭中帶有火星的煙草掉落,煙頭徹底熄滅。
他警惕的瞥了眼不遠處端著劇本的陸遠,心裡清楚,對方裝做看劇本實則在暗暗打量自己。
有些晦氣,如非必要,他不想和當紅大明星離得太近。
稍遠的地方,陸遠確實在打量,他覺得這哥們很有意思。
要知道特約在群演裡那已經算是一號人物了,身邊至少會有幾名類似於老陳的狐朋狗友。
可張國鋒不一樣,就觀察的這一段時間裡,甚至和他搭話的人都不太多。
他似乎也在刻意回避,儘量不同人眼神對視。
陸遠摸了摸口袋裡從吳朗那要來的香煙,慢悠悠的朝對方走過去。
靠近後,張國鋒忙不迭地站了起來,頗有些拘束地道:“陸老師,找我有事?”
心裡一萬個不願搭理,可他隻是個特約,人家正當紅,是劇組最大的腕兒,倘若惹怒對方,隻稍微提點意見自個就得乖乖走人。
哪怕對方過來找麻煩,他也得覥著臉受著,不受不行,難不成給他一拳。
他不是以前的他了,時代變了!
陸遠在他身邊蹲下,從上衣口袋摸出煙盒,抽出一根遞過去:“來一根?”
張國鋒心裡納悶,不知道他跑過來到底想要做什麼,雙手接過,笑道:“多謝陸老師。”
陸遠自個取出一根,又將剩下的通通散給附近的群演。
“大夥分分,先說好,不一定夠所有人的。”
“哎喲,謝謝陸老師。”
“陸老師,您客氣。”
“噗!”
“嘶!”
“呼!”
十餘根香煙很快散儘,不大的角落裡頓時煙霧繚繞。
吐了個煙圈,陸遠不經意的問:“兄弟哪家學校畢業的,我看你演的挺不錯,剛才和你對戲的祖峰,人可是北電助教。”
張國鋒笑著搖了搖頭,道:“我小時候.就稍微有點天賦,但同您沒法比,可能是跑場跑的多了,加上沒事喜歡瞎琢磨,稍微明白點演戲是怎麼回事。”
“那你確實厲害。”陸遠他豎了個大拇指:“我聽伱的口音和秦海露有點像,東北的?”
張國鋒臉上笑意不減,極為自然地說道:“不是,前女友是那旮旯的,處過幾年口音被帶歪了。”
陸遠臉上露出理解的笑,不管多少個人在一起,隻要有一個東北人,過不久大家都會變成碴子味兒。
聊了會,他又道:“我以前也在橫店跑過群演,清楚當群演很難混出頭,哪怕你能力再出眾,王保強那也是因為有馮曉剛在後麵托著給資源,你呀,最好能簽一家經紀公司,不熟悉的話,我可以幫著介紹。”
對於有能力的陸某人都願意幫一把,他混圈子靠兩點,除了自身業務能力過硬外,剩下的就是人緣好,路子敞。
張國鋒愣了下,乾笑兩聲,道:“多謝陸老師提攜,我就是混口飯吃,對眼下的情況也挺知足,雖說有時候有活,有時候沒活,但一個月下來,總的也能掙不少。”
陸遠頗為詫異,無數人辭去穩定的工作,離開家庭,趨之若鶩地趕來橫店,大多是奔著成名而來。
期待一夜爆火,提升階層,改變自己貧瘠生活的現狀。
這哥們抽著廉價煙,怎麼看都不像是富裕家庭過來體驗生活,莫非另有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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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國鋒不喜歡一味地回答,見他還要再問,岔開話題道:“真沒看出來,陸老師北電畢業也跑過群演?”
對方的反應讓陸遠更加確定心中的想法,這哥們有故事。
他不再追問,笑著解釋道:“大學那會暑假期間來橫店賺零花錢,順帶觀摩實力派大咖們的表演技巧,老陳你認得吧,那貨喜歡日行一善。”
“哈哈,認得認得,我還同他喝過酒,陸老師厲害。”張國鋒伸出大拇指恭維。
這話一半是場麵話,一半則是真心實意,因為他太了解一個演員想要混到陸遠眼下的地步得咽下多少苦、陪著多少小心。
“嗨什麼厲害不厲害的,運氣好,碰到幾個優秀的劇本和角色罷了。”
張國鋒的麵具之下,大概率藏著另外一個完全陌生的身份,且被他極力隱藏。
這是陸遠結合表演經驗、閱曆以及直覺得出來的答案。
對方極力掩飾,他也沒想著去費力拆穿,隻是將自己的想法告知了導演。
薑韋有些疑惑,卻也沒說什麼,一個群演而已,戲份又不多,拍完就走,無需在意。
經過十來分鐘的休整,拍攝重新開始,隻是過程依舊不太順利。
“卡。”
“不對,卡。”
“祖峰,表情收一收,動作幅度太大了。”
導演的連續喊卡,讓場麵有些失控,攝影和燈光師傅們雖然麵上不顯,心裡多多少少有些情緒。
祖峰挽起白色襯衣的袖口,滿臉歉意地來到監視器後,盯著回放默默出神。
實際上他也意識到剛才的拍攝裡自己的處理方式存在問題。
這場戲講的是李涯通過恐嚇忽悠資料課股長盛鄉,最後意外拿到了關於餘則成的情報。
身為軍統,進了審問室,他和盛鄉的身份懸殊巨大。
人的本性趨利避害,同時擁有潛在的領地意識。
正常情況下,作為審問方,在自己可以控製的地盤內,會給人一種從容不迫,勝券在握的感覺。
他認為這場審問戲中,李涯應該保持這種狀態。
第一次拍攝,他隻簡單地通過台詞,適當提高音調,將重音押後,用聲音去表達情緒,去壓迫對方,可結果並不滿意。
他察覺到低估了對方,這個群演不簡單。
於是第二次拍攝時他換了種方式,給李涯設計了不少小動作。
當盛鄉跪下摟著他的大腿苦苦哀求時,他會揉肩膀,晃腦袋,希望通過這些動作營造出角色的從容、鬆弛。
你盛鄉心驚膽顫地跪著求我,而我毫不在乎,甚至有閒工夫保養一下頸椎。
無形中壓迫感就出來了。
可張國鋒的應對同樣出乎他的意料,隻簡簡單單的低下頭,顫著音念出台詞。
很簡單的動作,斷斷續續的幾個詞,卻讓他有種一拳打倒空處的感覺。
似乎自己的設計完全是無用功。
他有些沮喪,連續幾場戲居然被同一名群演壓著打,太特麼丟人了。
陸遠將一切看在眼裡,想張嘴提示,但秦海露突然拉了下他的衣角,同時搖了搖頭。
他稍作思索,很快反應過來。
好的對手戲,兩個演員的狀態一定是輕鬆的。
這種輕鬆不是鬆懈或鬆弛,而是舉重若輕,鏡頭前的表演會進入到一種奇特境界,仿佛一切你想發生的都在發生中。
表演最忌諱的是表演情緒,演員演的其實是情感,但情緒是要控製的。
如果過於自信,就會一直在自己的世界當中沒完沒了地去表現,本身的分寸感可能就會丟失。
這正是祖峰目前的問題,他太想演了。
分寸感丟失就會出現錯誤,就會讓對手產生遊離。
他會想你在乾嘛,你想要表達什麼,最後跳出去了,乾脆不回應你,這樣演員之間就無法形成有效的一個相互刺激。
因為表演講究的是相互交流,然後獨自判斷,之後再到相互交流的一個過程。
說出去一句話,要看到對方有什麼樣的一個反應,他最真實的反應出來之後,才去判斷他的反應的目的是什麼。
在完成自身的判斷之後,再去反饋給對方。
這就像打球一樣,倆人約好了打和平球,雖然看著激烈,但始終要在節奏當中去打。
不能說你一個人拿球砰砰砰一直打,對麵給你的球是另一個節奏,但你還是打自己的,那根本就沒法打下去了。
一個相互的交流,你來我往,才能夠完成一場戲,否則就叫做單邊發力,結果就必然走向一個單一的表演情緒。
久而久之,反而會變成孤芳自賞,同時也沒有辦法跳脫出完成一個角色,因為你一直在自嗨,這是一個危險的信號。
祖峰的問題其實很好解決,隻是他自己陷入了誤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