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仙殿內室。
躺在聚靈床的晏澤寧披散著頭發,衣襟散開,一身白衣已染滿了紅色,他緊閉雙眼,嘴角溢血,腹部有個可怖的血洞,洞邊緣散發幽幽金光,金光越來越亮。
“澤寧金丹已散,任如何天材地寶、寶器神物也救不了他啊。”
普濟峰主南宮頤搖頭說。
一劍門掌門聞熠聽後感慨,“澤寧本來可以無事,他為了救無期,才遭此大禍,更遑論他金丹散之前拚著雙目失明殺了海妖王,我一劍門在斬妖除魔這件事上才不至於落其他門派口舌,於公於理,我們拚儘全力、耗儘修為也要救。
傳我法旨,元嬰修士速到聚仙殿為金丹真人晏澤寧渡送修為。”
楚無期站在一旁,看著床上的晏澤寧,五味陳雜,他以前總覺得晏澤寧這個人假惺惺的,有種說不出來的味道。
現在證明他無端揣度是錯的,晏澤寧的確是個表裡如一的正人君子。
如今晏澤寧為了救他落到如此地步,從今以後仙途無望,隻能做個如蜉蝣般朝生暮死的凡人。
這恩情如大山般壓在他的肩膀上,而他不能不受,他想不到自己毀了金丹後會是什麼樣子。如果是他,醒來後,怕不是會受不了當場自戮。
晏澤寧金丹實在是恢複不了的話,以他的實力,能保他一輩子榮華富貴,也能保他的子孫後代榮華富貴。
“聞掌門,這是怎麼回事?”聚仙殿外,一個落拓不羈,眼神堅毅的中年男人騰雲駕霧而來。在他身後騎著祥雲的是一位白發蒼蒼、麵容和藹的老人。
兩人前後腳跟過來。
他們兩人進入聚仙殿,聞掌門起身迎接,做出解釋:
“說來話長,紫海那一片是我們一劍門管轄之地,那裡長年海妖泛濫,偶爾會上岸撲食那些凡人,凡人一年會死上千口,這是常事,也不至於讓我們一劍門出手。
近年來,不知道海妖們犯了什麼邪,每年撲食上萬口人,導致民不聊生,紫海一片,快沒人了。無望門的人以活命為由,暗地裡讓那些凡人搬到他們的地盤上。”
老人拈著胡須,“沒有凡人,我們紫海那片的靈米誰來種。”
聞熠暗中點頭,“所以需要我們一劍門派人去斬殺海妖。誰料,海妖之中修煉出了一個海妖王,修為在金丹後期,我們的人難以敵手,差點折在那裡,還好有澤寧拚命,海妖王才得以斬殺。不過,他卻金丹受損了。”
聞熠鄭重向兩位元嬰修士鞠躬,“奔流峰主、天痕峰主,請渡送修為給澤寧。”
奔流峰主龔複聽了此話,大步邁向聚靈床,他用靈眼一看,皺眉,“他經脈中的真氣都在流散。”
他再渡送一些修為給了晏澤寧,神情逐漸嚴肅起來,“他留不住真氣了,不僅金丹毀了,根基也已經毀了。”
龔複轉頭看向聞熠,“掌門你不會看不出來吧,我們渡送修為也是徒費力氣,他已經到了散靈的程度了。”
天痕峰主陳生意味深長地笑了。
聞掌門說:“元嬰真人的靈氣,就算他修為儘毀,也會保他身體強健。再說,元嬰真人的靈氣,非常容易被有心人看出來。”
陳生笑眯眯地說:“掌門剛才請我們來,並不是用的傳音入密。”
沉默了一會兒,陳生慢悠悠地說:
“要考慮人心。”
陳生慢慢走到聚仙床邊,給晏澤寧渡送修為。渡送完畢之後,他咳嗽了兩聲,說:
“掌門,普濟峰主,你們還沒渡送,可千萬彆忘了。”
“沒什麼事的話,我這一把老骨頭就先走了。”說完,陳生騰雲而去。
龔複看了看掌門,欲言又止,歎了一口氣,最終還是說:“替他找個好一點的防禦法器吧。”又看了床上的晏澤寧一眼,最後禦劍而走。
兩人走後,聞熠看向一旁低頭不語、神色陰暗的楚無期,他安慰道:
“無期,你也不必自責,澤寧這樣是上天注定。命裡有時終須有,命裡無時莫強求,你命裡有修仙的坦途,他命裡無求道的機緣。
他以後就是個凡人了,你作為仙人,還他的因果輕而易舉。就不要因為這件事鬱結於心,耽誤修煉。眼下,你最重要的事便是準備鬥靈大會,好好去修煉吧。”
說完,聞熠揮手讓楚無期離開,楚無期低著頭退下了。
南宮頤沉思了一會兒,提醒道:“要不要通知晏家。”
聞熠點頭,“晏家是一定要告訴。不過要先等澤寧在一劍門住一段時候,再讓晏家把他接回去。”
南宮頤聞言不住點頭,“還是你想的周到。那澤寧這段時間還是住他的闕夜洞,我們得找個人照顧他,他向來獨來獨往,身邊也沒個人。”
聞熠像是想起了什麼,“他兩年前不是收了個弟子,叫她來照顧吧。”
南宮頤聽後,立即傳音入密到了闕夜洞。
這時,聚靈床上傳來了動靜。
晏澤寧醒來了,他睜開雙眼,眼眶裡麵空蕩蕩的,什麼也沒有,隻盛著一片幽冥的寂暗。他摸索著床邊起身,腳試探性地在地上找鞋子。
“澤寧。”
晏澤寧略微偏頭一聽,往聲音的方向作揖。輕聲問道:“是南宮峰主嗎?”
南宮頤心中一緊,急忙過去扶住晏澤寧的手臂。她麵含憂色,“澤寧,你可知……”
晏澤寧往腹部一摸,那裡有個成年人手掌大小的洞。被海妖王一掌擊碎金丹的畫麵在他腦海中閃回,當時他疼得身體都像要裂開來,現在已全然沒有感受了。
再提動真氣,身體的經脈感受不到流動了。
晏澤寧抬頭,臉朝著南宮頤的方向,像是在懇求什麼。
南宮頤看著他黑漆漆的眼眶,一想到他的未來,心中泛起一絲悲意,她說:
“澤寧,你……修仙無望了。掌門和各位元嬰修士都已經儘力了。”
晏澤寧張開嘴唇,想要說些什麼,但終究還是沉默,最後,他開口道:
“多謝各位替我費心,我早已做好了準備,我並不後悔。”
聞熠聞言轉過身,背對著晏澤寧。
南宮頤繼續道:“這段時間你就在闕夜洞修養,有什麼需要的就支使你徒弟到度支堂去取,你要什麼都使得。”
聞熠接著說:“我已傳法旨,你徒兒馬上就來。”
說曹操曹操到,池榆扶著聚仙殿大門,急喘氣,大步踏進了聚仙殿。
誰把聚仙殿修這麼高,爬都爬死了。
池榆在心裡抱怨。
池榆一進門,南宮頤心下不喜。
眼前女子雖有一副標誌的容貌,但舉止不端,衣著簡樸,這副容顏落到她的身上,著實可惜。
池榆七手八腳地給麵前兩位氣勢逼人的大人物行了禮,她心想,叫她來是因為她那個便宜師尊的事,於是她開口試探性問道:
“我師尊可好。”
南宮頤度步走開,“你自己看吧。”
這是池榆第一次就近看晏澤寧的外貌,黑發如瀑,眉若遠黛,眉間聚雪,鼻子高挺,嘴唇纖薄,他高大俊美,穿著染了血的白衣,帶著迷茫的表情坐在床上,像一隻受儘折磨,瀕死的白鶴。
池榆不覺得看了久一點。
或許是察覺到池榆看他的時間過久,晏澤寧偏頭,問:“你就是我的徒弟,是嗎?”
“徒兒池榆,拜見師尊。”池榆像模像樣的給晏澤寧作揖,又說:“聽聞師尊偶感不適,徒兒特來侍疾。”
南宮頤聽後,略帶警告的語氣告訴池榆回去要細心伺候她的師尊。
池榆不停的點頭,向南宮頤保證一定會把晏澤寧給照顧好。
……
天空中,池榆與晏澤寧坐在一座飛舟上,這是聞掌門的法器,用來送晏澤寧到闕夜洞,池榆隻是順帶的。
池榆望著下麵密密麻麻的山巔,神色興奮,她從來沒看過如此豪邁的景色,想與人分享,一看旁邊,隻有一個沒有眼睛的便宜師尊,她頓時失去了表達欲。
她看著晏澤寧身上的血跡,想問他哪裡受了傷,剛開口:“你……”
便被他製止了,“開口逾上,不成體統。”
又說:“我……”
又被他製止:“尊卑不分,有失禮數。”
池榆把嘴巴閉緊了,她決定不在這飛舟上跟晏澤寧說一個字。
很快,飛舟就到了闕夜洞的上空,它緩緩降落,停在了山腳下。
因為有結界,飛舟進不去,池榆跟晏澤寧還要腿動上山。
晏澤寧跌跌撞撞地下船,池榆在他身後看著,緊跟著他下了船。他倆一下船,飛舟立刻飛走了。
池榆看著飛舟感慨,“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再坐一次。”
就在池榆感慨的當口,晏澤寧自己走上山了,剛碰到結界就被彈了出來,彈得那叫一個頭破血流。
池榆聽到“蹭”的重物落地的聲音,轉頭一看,晏澤寧趴在地上了,她急忙跑過去,扶起晏澤寧。
“師尊,你急什麼急,開門的弟子令牌在我這兒。”
晏澤寧怔然,神色落寞,“如今我連自己的洞府也回不去了。”
“沒事。”池榆安慰道,“明天我去度支堂再給你拿一個弟子令。”
晏澤寧扭頭,黑漆漆的眼洞對著池榆,對了許久,池榆心裡麻麻的,“怎麼了。”
晏澤寧道:“以後對我的稱呼不能用‘你’,要用師尊,在我的麵前也不能自稱‘我’,要說徒兒。”
“哦。”池榆訕訕答應了。
規矩還挺多的,池榆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