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山腳下。
屍橫遍野,血流成河。
阿瓦提河西岸,戰事將歇。
半身是血的郭孝恪,將步槊扔給手下的親衛,然後翻身上馬,看向四周。
不遠處的小“山”丘上,朱邪孤注的殘軀屹立。
身後一把長刀頂住了地麵。
但是,他的人頭,卻不在軀體之上。
遠處戰場上,薛仁貴依舊在瘋狂的來回衝殺。
朱邪孤注的人頭就掛在他的馬鞍上。
隻要有人還在廝殺,薛仁貴立刻就會帶著朱邪孤注的人頭殺過去,瞬間血流滿地。
整個戰場上,也就數薛仁貴殺的最凶了。
朱邪孤注死後,他的部族親兵不顧生死的朝著薛仁貴殺了過去。
一時之間,薛仁貴幾乎都已經被淹沒了,但是很快,他就再度殺了出來。
凶的一批。
隨著時間逐漸過去,整片戰場上,廝殺已經逐漸進入了尾聲。
當朱邪孤注被薛仁貴殺死之後,整個突厥大軍頓時便亂了起來。
同時,在西麵的疏勒方向,也隱約有無儘的廝殺聲和呐喊聲在傳來。
一切都告訴他們,正在朝這片戰場極速趕過來的西突厥可汗阿史那·賀魯,他被人伏擊了。
誰也不知道那邊的情況具體如何,但毫無疑問,賀魯是不可能在短時間內,再趕到這裡來了。
恰好郭孝恪這個時候順勢殺過來河,突厥人更加的亂了起來。
前後穿插,左右切割。
大唐的每一支軍隊,都在按照提前的策定,有序的進行著廝殺和清洗。
突厥數萬大軍,沒有了統一的指揮之後,便已經是如同一盤散沙。
他們要麼逃走,要麼隻能被唐軍一點點的屠殺乾淨。
薛萬備,王方翼,郭待詔,都在帶著手下人拚命的廝殺,同時也在很凶的撈取軍功。
但戰爭也總有到尾聲的時候。
……
“都護!”王玄策從後方趕了上來,認真在郭孝恪的身邊拱手道:“大帥,該招降了。”
郭孝恪抬起頭,看向整個戰場上。
此刻,該死的已經死了,該投降的早就已經放下了兵刃跳下馬匹趴在了地上,更多的是騎著騎馬一哄而散,但也有一些人卻是在咬牙堅持,但是絕境之下,隻要有人喊一聲棄械不殺,他們就有一條活路。
但,沒人喊。
郭孝恪平靜的看向四方,側身看向王玄策,說道:“你看薛將軍,這一次立功無數,恐怕下一次我們再見他的時候,就該稱呼他為大將軍了。”
王玄策看著郭孝恪,一時間有些沒有明白他的意思。
薛仁貴現在是左金吾衛將軍,便是再怎樣,他想要成為十六衛大將軍,也得熬上幾年資曆。
甚至他會主動的要求多熬幾年。
因為一旦成了大將軍,不僅無法再掌實權,就是軍功也很難有多少他的機會。
所以便是皇帝,也不會讓薛仁貴太快的成為大將軍的。
郭孝恪看了王玄策一眼,終於開口道:“傳令下去,西突厥諸軍,即刻棄械不殺,同時諸軍整備,我們要立刻殺往疏勒,雁門郡公他們那一路現在說不定正在鏖戰,就等著我們支援了。”
之前,阿史那·賀魯正在率領中軍朝著這裡而來,相距也就十裡。
但是這一段路,他是怎麼都趕不過。
左衛將軍梁建方,夏州都督李德謇,左衛中郎將裴行儉,率領五萬大軍,從西吐穀渾驟然殺出。
賀魯根本想不到,有人對他的行蹤幾乎掌握到了極點。
在他最意想不到的時候,從西吐穀渾轉戰沙漠,從肋部狠狠的殺出,給了他最致命的一擊。
這一手,是皇帝主持,兵部,李勣,長孫無忌,程知節,尉遲敬德,還有梁建方,契苾何力,薛仁貴,薛萬備等人聯合製定的軍策。
還有裴行儉,王方翼等人查缺補漏。
最後又被李德謇帶到西吐穀渾讓李靖過目,這才徹底的定下。
無數老將算計經年,又哪裡是輕易能躲得過去的。
“喏!”王玄策肅然拱手,隨即立刻安排手下軍士傳達命令。
整個戰場上,諸軍事迅速的收斂了起來,開始有序的招降和進行最後的清洗。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龜茲方向無數的馬蹄狂響。
所有人齊齊回頭看去,手中忍不住的握緊了自己的兵刃。
但很快,所有人都放鬆了下來,因為出現在他們麵前的,是帶著兩萬騎兵趕過來的程知節。
不,是兩萬騎馬的步卒。
黑色的大纛之下,程知節高聲喊道:“留一部控製俘虜,其他人增援雁門郡公,斬殺賀魯。”
“斬殺賀魯,斬殺賀魯。”無數人轟然應諾。
蹲在地上的突厥士卒,一個個臉色蒼白的可怕。
“殺!”程知節率先帶兵朝西方衝去,其他人緊緊相隨,隨後留在原地看守俘虜的,隻有不到兩千的步卒。
甚至就連郭孝恪都率人朝前方殺去。
可偏偏蹲在地上的突厥士卒,沒有一個敢亂動的。
……
夜幕之下,無數的火把照亮了整個天地。
數不清的將士,在天山腳下的廝殺慘烈著。
一身白衣銀甲的薛仁貴,手持方天畫戟在無數突厥騎兵當中肆意衝殺。
他的眼睛死死的盯著半山腰上的金狼旗。
高高的金狼旗豎立在大軍北側,天山山腰之上。
天山腳下,密密麻麻的突厥騎兵在荒原上不停的奔馳衝擊,然而前後十萬唐軍兩麵夾擊,突厥人的圈子很快就被極大的限製住。
沙漠方向來的廝殺來的很突然,而且衝的很快,幾乎在極短的時間內,就將突厥大軍從中間一分為二。
但好在突厥人不顧生死的擋住了,才沒有讓梁建方他們直接殺到了金狼旗下。
在確定無法再前行之後,唐軍立刻轉向西行,朝著整個突厥騎兵最薄弱的後翼殺了過去。
他們和突厥人主力的距離立刻就被拉了開來。
就在賀魯指揮手下的大軍掉頭追擊的時候,龜茲方向,已經殲滅了朱邪孤注的程知節,率領無數大軍直接殺了過來。
突厥人被迫調頭。
一時間,更多的混亂產生了。
程知節一到,前後兩股唐軍立刻納入了統一的指揮當中。
熟悉的鼓聲貫通前後。
更多人配合拉扯,數名戰將直接殺入到了突厥大軍深處。
從東麵而來,衝擊的最快,最深的,就是薛仁貴。
之前正是因為賀魯突然帶金狼旗撤上天山,才讓梁建方的突襲襲擊沒有奏效的。
現在,薛仁貴率人朝著山腰猛攻,直殺金狼旗下的賀魯而去。
他的眼神冷的可怕,方天畫戟揮舞之間,一名名突厥騎兵死在了戟刃之下。
前方迅速的破開一條通道,薛仁貴縱馬直衝而去,四周無人能擋。
遠遠的看起來,薛仁貴輕鬆的可怕。
即便是如此,即便是連場廝殺,薛仁貴依舊滿是氣力。
縱馬廝殺之間,薛仁貴稍微側身,目光看了西側。
那裡同樣有數股騎兵同樣在風馳電掣一樣的向前衝殺。
處在最前,不是薛仁貴之前以為的梁建方和裴行儉,而是相對陌生一些的中年將領。
夏州都督李德謇。
衛國公李靖的長子。
皇帝在東宮的太子千牛副率。
薛仁貴見過李德謇,李德謇雖然回長安的次數並不多,但每一次,皇帝都和他談到深夜。
皇帝對他的信任,幾乎可以說是超過任何人。
偏偏,皇帝從來沒有將他調回長安的打算……
這個念頭在腦海中一閃而過,薛仁貴立刻開始繼續衝殺,但他的眼角,依舊不時的在李德謇的身上掃過。
兩把長槊各自掛在戰馬兩側,高駿的戰馬極速的衝鋒,鋒利的槊刃不過是輕輕擺動,前方的突厥騎兵便已經全部倒地。
相比於薛仁貴的縱橫無敵,李德謇要謹慎的多,在他的身後,有一隊精銳騎兵在緊緊的護衛他的身後。
四周的突厥騎兵不能靠近半點,讓他可以全心衝刺。
稍後一點的,才是裴行儉,後麵才是梁建方。
就如同薛仁貴這邊,王方翼的衝刺位置,比薛萬備還要更深一些。
至於郭孝恪,他處的更後一些。
反而是王玄策,他率領五千騎兵,衝殺位置緊緊王方翼之後。
在更後麵,程知節有序的指揮大軍突入,牽扯,包圍,絞殺。
漫天的弩箭不停的飛舞,而隨著時間越發的過去,突厥人射箭越來越慢。
而且突厥人的箭矢很難穿透唐軍騎兵的戰甲。
局麵已經徹底的落入程知節的掌控當中。
最後隻剩下那一麵金狼旗。
……
鋒利的戟刃輕巧的從長刀的縫隙挑進,然後左側一抹,對麵突厥大將的咽喉,便已經開始噴血。
高大的金狼旗就在三丈之外,眼前是密密麻麻的突厥親衛。
薛仁貴一夾馬腹,用力前衝。
他身上的戰甲,已經滿是傷痕,但依舊堅固。
薛仁貴的眼角餘光從旁邊一掃,鋒利的長槊之後,李德謇也帶人殺穿了敵陣。
更後方的其他人也距離金狼旗不遠了。
薛仁貴手中方天畫戟揮舞的更加凶狠,站在金狼旗下滿身盔甲的的賀魯,這一刻握緊長刀,帶著手下親衛凶狠的殺了過來。
方天畫戟猛然間一個急旋,薛仁貴身前的六名突厥戰事頓時向後倒去,這個時候,薛仁貴直接從戰馬上躍起,瞬息間,他手裡的長戟就已經脫手而出。
賀魯剛抬起長刀,長戟就已經狠狠的貫進了他的胸膛。
鮮血飛濺。
一時間,所有人都愣了。
這個時候的薛仁貴,已經從戰馬上抽出了一把橫刀,在所有人的愣神間已經快速的抹過了身前數名突厥親衛的咽喉。
隨後,他的左手已經握住了戟把,用力一抽。
賀魯已經轟然倒地。
“殺!”另外一側的李德謇這個時候已經率人衝了過來。
李德謇看都沒看薛仁貴和賀魯一眼,長槊已經狠狠的劈在一側的金狼旗上。
“轟”的一聲,金狼旗瞬間斷裂。
“殺!”更多的黑甲騎兵從李德謇身後殺了出來,直接將附近的突厥親衛全部殺散。
一名士卒將斷裂的金狼旗遞給李德謇,李德謇接過之後,側身看向薛仁貴一旁去檢查賀魯的薛仁貴,淡淡的說道:“不用看了,那不是賀魯,賀魯膽小如鼠,如何敢親臨大陣指揮作戰,那不過是一個替身罷了。”
薛仁貴猛然抬頭,難以置信的看向李德謇。
李德謇微微搖頭,說道:“你沒發現嗎,他至始至終都沒有逃,也沒有指揮大軍逃,就是在為了賀魯爭取逃脫的時間。”
薛仁貴臉色不由得微微一變。
他們這一局,是用安西為誘餌拖住賀魯,而梁建方和李德謇等人,從西吐穀渾殺出,越過沙漠,直擊西突厥大軍肋部,最後徹底的絞殺西突厥的大軍主力。
當初皇帝和朝中重臣定的主要目標,就是絞殺西突厥大軍的主力,因為他們當時便知道很難絞殺賀魯。
這個時候,李德謇補充說道:“當然,也有可能是賀魯告訴他,讓他多堅持一段時間,然後等後麵的援軍到來。”
說到這裡,李德謇不由得一聲冷笑。
賀魯那種人,在清楚得知自己被大唐算計,甚至十幾萬大軍都沒有回天之力的時候,他跑的比誰都快。
薛仁貴神色平靜了下來,對著李德謇拱手道:“李都督,恭喜了!”
斬將奪旗。
斬將,奪旗,自然是戰將為先。
薛仁貴原本以為自己奪得了斬將之功,沒想到,自己的斬將之功竟然是空的,反而是李德謇直接斬旗奪旗,是實在的。
“不必!”李德謇淡淡的搖頭,道:“人依然已經殺了,那麼該用還是要用,請薛將軍舉著‘賀魯’的屍首,巡遊一周吧。”
薛仁貴眉頭一跳,隨即拱手道:“喏!”
一轉身,薛仁貴已經用方天畫戟挑起來‘賀魯’的屍體,快速的衝下山腰,然後對著整個戰場怒聲吼道:“賀魯已死,還不棄械歸降。”
頓時,整個戰場上,無數的唐軍士卒跟著怒吼起來:“賀魯已死,賀魯已死,賀魯已死!”
一時間,戰場上的所有突厥騎兵全部都驚愕的看向山腰之上。
金狼旗已斷。
薛仁貴舉著穿著“賀魯”戰甲的屍首,快速的衝了下來,四周竟然沒有人去圍殺他。
頓時所有人都知道,賀魯死了。
下一刻,整個戰場上“轟”動一聲,無數的突厥騎兵開始瘋狂的朝著四麵八方衝了出去。
同樣也有相當多的突厥騎兵在更加的瘋狂廝殺起來。
但,在更多大唐騎兵的圍殺下,他們死的更快。
整個戰場開始以最快的速度安靜了下來。
……
黑色的大纛前移。
一身紅衣黑甲的程知節出現在了戰場中央,四周的眾多將領齊齊圍了上來,拱手道:“大帥!”
“嗯!”程知節淡淡的點頭,問道:“涼國公現在到哪裡了?”
梁建方拱手上前,說道:“大帥,涼國公現在應該到了疏勒,如果賀魯逃的慢些,說不定正好被他給堵上。”
“賀魯啊!”程知節不由得歎息一聲,說道:“他這樣的人,怎麼能成為西突厥可汗呢!”
“大帥!”李德謇上前拱手,說道:“大帥,如果賀魯足夠聰明,就能夠發現,我們這一次來的,出了動用我們自身的十萬兵力,還調動了五萬回紇兵,以十五萬對他十七萬,就是正麵廝殺,他也沒有勝算,更彆說他早就陷入彀中。”
這一戰從開始到結束都太快了。
從王方翼在西州一戰而敗一萬五千突厥騎兵開始,到阿史那·咥運被殺,到朱邪孤注戰敗,還有剛才作為賀魯替身的烏質勒被殺,一切就像是被推到的多米諾骨牌,賀魯想要反應都反應不過來。
也可以說是大唐在解決了泉蓋蘇文之後,整個大軍擁有的戰力,已經超出了賀魯的原本的預計。
最後在一敗塗地。
或者更直接的說,這一戰,原本就是大唐處心積慮準備多年的一次收割。
多年以來,西突厥對大唐總是降而複叛,叛後又降,來來回回反複不斷。
大唐早就摸清楚了他們的規律,甚至已經為這種規律做好了準備,無數的陷阱在等著他們。
賀魯起兵早年五六年前,李承乾就有所察覺,為了高句麗的戰事,他在利用李勣進行威懾,但這也遏製不住賀魯的野心。
他的動作開始加快,但可惜,平壤的戰事結束的更快,大唐已經開始回頭。
當賀魯聚集了足夠的兵力開始反唐的時候,大唐早就已經給他準備好了陷阱,甚至賀魯的每一步動作都在大唐的算計當中。
所以,他敗了。
甚至契苾何力已經從後麵包抄而去。
程知節平靜的點點頭,然後抬頭道:“既然如此,那麼就希望涼國公能夠拖住賀魯,現在不管將士們有沒有休息啊,現在,全部上馬,西行疏勒,追殺賀魯。”
“西行疏勒,追殺賀魯。”裡外無數的將士猛然高喝。
蹲在地上的突厥騎兵沒有多少反應。
當知道一直率領他們的不過是個替身而已的時候,他們的意誌已經被催垮。
“殺!”程知節一揮手,大軍立刻動了起來。
就在大軍全部西進之後,天空中突然落下了一地雪花,落在了荒原上。
……
疏勒城頭,程知節看著漫天的大雪,無奈的輕歎一聲,說道:“賀魯的運氣真好。”
梁建方,郭孝恪,契苾何力,李德謇,薛萬備,薛仁貴,婆閏,裴行儉,王方翼,王玄策等人,全部麵露無奈。
雪已經下了三天了,而且還有越下越大的跡象,讓他們的追擊行動,不得不暫停下來。
程知節轉身看向李德謇,問道:“李都督,這雪你估計還會下多久,我們有沒有機會效仿衛國公當年滅頡利一樣,趁著大雪,滅了賀魯。”
李德謇上前一步,拱手道:“大帥,這雪怕是還得下個幾天,若是在東突厥,末將覺得沒問題,但是追殺到蔥齡和大雪山一帶,末將覺得還是謹慎些好。
不過大帥可以趁著血色,派人去攻西突厥左廂五咄陸部,末將覺得還有機會。”
蔥齡和大雪山以西,就是帕米爾高原,那邊的地形,大唐是真的不熟悉。
不像這次廝殺的主戰場安西,大唐起碼經營了十年。
“末將願意去西突厥。”回紇可汗、瀚海都督婆閏忍不住的站了出來。
程知節突然笑了,搖搖頭道:“等雪消了些吧,現在去,你部的傷亡太大,而且阿史那·步真和阿史那·彌射快到了,大時候,能更方便一些,西突厥諸部又跑不了。”
“是!”婆閏拱手之間,眼底閃過一絲失望。
“好了,便這樣。”程知節神色嚴肅起來,說道:“即刻起草奏本,送往長安,奏報陛下,今年的戰事就是如此,至於之後,就看明年春暖花開之後了,到了那個時候,我們再殺賀魯。”
“喏!”眾將齊齊拱手,轟然應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