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花似錦,綠樹成蔭。
高府,閨房之中,高青坐在桌前,手托著下巴,望著園中的景色發呆。
這裡曾是杭州將軍拉哈達的將軍府,現在則被王和垚賞給了自己的恩師、如今的杭州按察使高家勤。
“一朝紅日起,依舊與天齊……”
王和垚心裡,裝的都是他的大業嗎?都是李若男吧?
他為什麼不來找自己?
門“格吱”一聲被推開,高青轉過頭去,才發現是好友朱柔則,弟弟高嶽走了進來。
朱柔則,溫婉可人,細眉細眼,典型的江南女子,為杭州蕉園五子之一,工詩善畫,與高青交情匪淺。
“姐姐,你又在這裡飲酒啊!”
高嶽輕聲道。
“姐姐,王和垚這個負心人,他心裡沒你,不值得為他傷心!”
朱柔則為好友抱打不平。
“阿姐為他與邱家退婚,他怎麼也要給阿姐一個交代吧。”
高嶽很是有些不平。
朱柔則悻悻道:“你們男子都是這樣,朝三暮四,沒有一個專情。”
“朱姐姐,你敢立下誓言,一輩子隻嫁一夫嗎?曆朝曆代也沒有律法,讓男子隻有一個女人吧。”
高嶽年少氣盛,不服氣懟道。
“好好好,都是我枉做小人!”
朱柔則沒好氣一句。
“阿姐,王將軍對你有情,我這個旁人都看得出來。我這就去將軍府,把王和垚給你抓回來。”
高嶽孩子氣的話,讓高青眉頭一皺:“阿嶽,不要胡鬨。要是傳了出去,沸沸揚揚,他顏麵掃地,阿姐豈不是要被天下人嗤笑?”
高青不悅,高嶽悻悻不語。
朱柔則搖頭:“姐姐,你還在為那個負心人著想啊!”
以高青的才貌,杭州城的富貴子弟誰不心動?而高青偏偏為了王和垚這個短發賊首,神魂顛倒。
“什麼負心人?你們都退下吧,讓我一個人靜靜!”
高青心煩意亂,把二人趕了出去。
即便王和垚心甘情願娶她,可他心裡有李若男,她很有可能是妾室。
對於心高氣傲的她來說,她願意嗎?
高嶽二人出來,高嶽悶悶不樂,朱柔則忽然停下腳步問道:“高嶽,我去將軍府一趟。王和垚,必須給姐姐一個交代!”
“王將軍,他會答應見阿姐嗎?”
高嶽忐忑不安。
“等見了麵,不就揭曉了嗎?”
朱柔則笑著走開。
……………………
夏日酷熱,流金鑠石。
將軍府後堂,書房中,王和垚正在查看公文,不時眉頭緊皺,若有所思。
“將軍,怎麼又是愁眉不展?”
屈大均進來,察言觀色。
王和垚,不會是為李若男的事情發愁吧?
“先生,大戰隨時來臨,那些硫磺,恐怕不夠一場大戰。”
王和垚心事重重道。
“我現在過來,就是為了此事。”
屈大均微微一笑,把手裡的公文放在桌上。
“將軍不妨看看。”
王和垚拿起公文,展開一看,輕聲笑了起來。
“琉球國運來了三船的硫磺,已經到了寧波港,想來兩三日就能運到,將軍到時就不用為火藥發愁了。”
屈大均坐下,下人奉茶上來,屈大均端著茶盞,繼續道:“不過,琉球的人也說了,福建那邊有戰事,他們是僥幸才能到達。萬一被台灣鄭氏察覺,他們與浙江有生意往來,定然有許多麻煩。”
王和垚剛剛展開的眉頭,又是微微一皺。
隨著軍中火器的大量增加,火藥需求急劇上升,硫磺的采購量也急劇增大。雖然說可以從台灣或者琉球暫時購置,但終歸受製於人。
“琉球的硫磺到了,他們要求用什麼交換?”
王和垚問道。
“絲綢,茶葉,瓷器,甚至布匹都行。不過,他們對絲綢與生絲尤為看重,額外想再購買一些。府庫中雖然有些絲綢,但數量不夠,也沒有生絲。”
屈大均看著王和垚,猶豫道:“杭州府的絲綢與生絲,民間倒是充足。不知將軍是否願意,他們與民間貿易?”
王和垚心知肚明。
民間充足,肯定指的是黃洪幾大家族的儲量,包括錢顧。
“讓琉球來人與浙江的商人接觸,自由買賣,寧波市舶司按律法核查,收取稅賦即可。”
“將軍英明!”
屈大均放下心來。
這樣一來,與浙江士族的矛盾能緩和許多,也能讓浙江的百姓安心生產,不至於釀出什麼民變。
“先生,隨著戰事的不斷擴大,我軍對硫磺的需求也會急劇增加。浙江不能永遠受製於人,我意尋求與日本的貿易,交易來銅銀硫磺等物。畢竟,浙江能提供給日本的許多東西,台灣無能為力。”
王和垚道:“浙江的商人,不能總是窩在家裡,應該走出去看看。至於與台灣方麵如何商談此事,就看先生的了。”
“將軍,在下明白。在下下去就辦。”
屈大均心領神會,連連點頭。
大家互相交流,各取所需,相信不會有大的問題。
將軍鼓勵海外貿易,這樣一來,整個浙江沿海,都要熱鬨起來了。
“先生費心了!”
王和垚轉移了話題。
“溫州、台州、處州,地方上安寧嗎?”
浙江十一府七十六縣,杭州府、嘉興府、湖州府、寧波府、紹興府、台州府、金華府、衢州府、嚴州府、溫州府、處州府。
其中義軍駐兵處在杭州府、嘉興府、湖州府、寧波府、紹興府五府,杭嘉湖三府魚米之鄉,紹興府有鐵礦,寧波府有海港。
台州府、金華府、嚴州府、溫州府、處州府,這五府曆經戰火,免賦三年,在名義上都歸於杭州將軍府治下。
至於衢州府,李之芳駐紮,也是戰火塗炭之地,王和垚隻能先放過一邊。
“趙將軍與林將軍四處剿匪,新兵也得以操練,地方上還算太平。”
屈大均回道。
四明山最大的匪盜胡雙奇歸順了王和垚,其它各路義軍紛紛歸義,投在紹興府趙國豪麾下,還有些匪盜,但在趙國豪林三木圍剿之下,掀不起風浪。
“先生,四公子那裡,有李大小姐的消息嗎?”
“暫時沒有。”
屈大均搖搖頭:“前幾日四郎捎來書信,清軍布重兵於京口,盤查甚嚴。李大小姐若是南歸,鎮江是必經之地,恐怕不會容易。”
清軍布重兵於京口,原意是怕台灣鄭錦或福建耿精忠揮水師沿海路北上,現在反而成了李若男南歸的障礙。
“人算不如天算啊!”
王和垚感慨一句。
“將軍,吉人自有天相,不必憂心。浙江百萬百姓,數萬將士,可都在看著將軍。等秋日天涼,即便將軍不對外用兵,清軍恐怕也會進犯浙江。”
屈大均提醒道:“對外用兵,蘇州首當其衝,將軍好好琢磨。還有鎮江,要不要先派人潛進去,以備不時之需。”
“先生安排吧。”
王和垚點點頭。
門外張世豪的聲音響起。
“將軍,衙門外有人求見,說是戴梓戴公子的好友,有她的名帖。”
王和垚不由得一愣:“進來吧。”
張世豪進來,將拜訪者的名帖遞上,王和垚拿了過來。
“朱柔則,蕉園五子……”
王和垚嘴裡念著,心裡暗暗嘀咕,後世似乎聽過這個名字
“蕉園五子,又稱蕉園詩社,由五個杭州女子發起,在杭州府乃至江南有些名氣,在下曾找其中兩位編寫教材,隻是將軍無緣相見。五子之中,朱柔則最為年少,天姿聰穎。卻不知她找將軍,所為何事?”
屈大均說完,站起身來:“在下還是回避一下。”
蕉園詩社……
“讓她進來吧!”
屈大均離開,王和垚擺擺手,靠在椅背上。
“見過將軍!”
輕柔的聲音響起,竟然是位女子。
王和垚睜開眼睛,不由得莞爾。
“朱小姐星夜來訪,所為何事啊?”
女孩垂鬟小辮,頭上沒有任何首飾,臉帶稚氣,應該比鄭寧還小上一兩歲。
這麼小的年紀,還弄個名片,有些特立獨行的味道。
“將軍氣宇軒昂,龍行虎步,怪不得能鏖戰沙場,縱橫天下。小女子佩服!”
朱柔則一番甜言蜜語,讓王和垚哈哈笑了起來。
小女孩的恭維,遠比成年人的阿諛奉承,更讓人有成就感。
“朱小姐,你有事嗎?”
王和垚看著朱柔則,微微一笑。
這個有“名片”的小女孩來找自己,不會是說幾句讓他高興的話吧?
“將軍,如果有一個愛你的女子,不惜毀掉婚約來投,你會如何抉擇?”
朱柔則看著王和垚,輕聲開口。
王和垚一怔,心中明亮了幾分。
“朱小姐,高大小姐現在何處?”
和他有瓜葛的,除了李若男,就是高青了。這二人都有婚約,卻都為了他,選擇了和自己的過去割裂。
最難消受美人恩,他又是何德何能,能得兩個女子如此厚愛?
“將軍,高青離家出走,來杭州已有兩月有餘。她一直等到高邱兩家解除婚約,卻知道了李若男的事情。”
朱柔則的話,讓王和垚惘然。
人世間,總有一些真情讓人心潮澎湃,感動不已。那些事情,不僅僅發生在男人之間,也有紅顏知己,紅巾翠袖。
“高小姐人在哪裡,是在高府嗎?”
王和垚眼前,又浮現出了那個風姿綽約的影子。
他看著朱柔則,文文靜靜,秀秀氣氣的樣子,忽然想起一事,心頭一動。
……………………
到了高府,在高嶽的引導下,到了後院書房,書房門沒有關,高青站在窗前,正在看著外麵的景觀出神。
看她俏生生的身子,似乎比以前瘦了許多。
王和垚躡手躡腳從身後過去,從腋下伸手過去,摟住了高青的細腰。
觸手柔軟,盈盈一握。
這位高小姐,好細的腰。
“你……要做……”
高青身子一顫,驚詫地轉過頭來。
“外麵有人!”
高青使勁推開王和垚,滿臉通紅。
西子湖畔,銷魂一吻,她曾期待有重見的一天,想不到時間卻是一年多之後。
“你是我王和垚的女人,怕什麼人看見!”
王和垚把高青緊緊摟在胸前,二人身子緊貼,沒有一絲一毫的空隙。
“我是你的女人?嗯……”
高青嘴被王和垚吻上,頓時說不出話來。
高青氣喘籲籲,卻是濕了眼眶。
“怎麼,還哭了?”
王和垚趕緊勸了起來。
高青把王和垚推坐在椅上,主動坐在他的腿上,和他纏綿地接吻。
這一刻,她就是個初戀的少女,和如意郎君卿卿我我,戀奸清熱,不能自己。
“安之,我來給你撫琴一曲吧。”
高青過去在琴前坐下,開始撫起琴來。
“不會是《鳳求凰》吧?”
王和垚哈哈一笑,坐在了高青身旁。
琴聲悠悠,節奏輕巧靈動,旋律簡潔,聲音清越,深遠清雅。
王和垚的心,很快靜了下來。
彈完琴,高青給躺在椅子上的王和垚輕輕揉頭,王和垚不知不覺睡了過去。
醒來的時候,已經日近黃昏,滿室暈黃,讓王和垚直生出“夕陽無限好,隻是近黃昏”的惋惜來。
“安之,你太累了。可惜我幫不上你。”
高青坐在他對麵,幽幽說道。
王和垚微微一笑,事無巨細,哪有那麼容易?
“整日裡無所事事,我能幫你做些什麼嗎?”
高青端起茶杯過來,遞給王和垚。
“做些什麼?”
王和垚接過茶杯,目光掃過書案上的紙張,似乎寫了不少東西。
“你平時也寫東西嗎?那個朱柔則,蕉園詩社,你們平日裡寫詩賦詞的,應該能解悶吧?”
“蕉園詩社,黃夫人與錢夫人是骨乾,她們二人都去了杭州學堂教書,平時聚會就少了。我不想拋頭露麵,以免讓人對你非議。我想在後麵做些事情,能幫你就行。”
高青的話,讓王和垚微微一笑。
高青方方麵麵考慮周全,倒是難得。
不過,高青心高氣傲,塞給她一些瑣事雜務,似乎太過敷衍。
忽然,王和垚心頭閃過一事,立刻坐直了身子。
“高青,你知道報紙嗎?”
心有所觸,他又問道:“朱柔則可有婚配?你覺得,她與我大哥般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