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荏苒,轉瞬就到了七九年的夏天。宋運輝的信如期而至,對於姐姐結婚的事情,宋運輝早已知曉,但還是忍不住在信中問起姐姐關於是否還要繼續參加高考。為免夫妻之間生出隔閡,宋運萍主動將宋運輝的信拿給王重看。王重接過信道:“小輝在信裡說什麼了?”宋運萍道:“你自己看不就知道了。”王重的目光也隨之落到信紙之上,信中除了最常見的思念和問候的話,再就是宋運輝對於在學校了解到的許多時事,以及一些宋運輝跟他同學們的看法,最後就是建議宋運萍上大學的事情。王重將信收起來,遞給宋運萍。“你是怎麼想的?”宋運萍坦然一笑,說道:“你不是說,就算不上大學,也一樣能夠出人頭地嗎?”王重道:“當然可以,大學隻是讓你的起點更高一點而已。”“但不可否認,上大學確實是我們這些農村出生的窮苦百姓改變命運最簡單也最公平的出路。”“但上大學並不是唯一的出路。”宋運萍道:“你不是說時代的洪流即將到來嗎?”“小輝不是在信裡說了嗎,十一屆三中全會上,改革派已經占據了上風,改革的意誌即將引領我們走上一條全新的道路。”“時代的洪流即將到來,一切牛鬼蛇神,都將被淹沒在這洪流之中。”“老猢猻也會被淹沒在時代的洪流裡嗎?”宋運萍看著王重,有些期待的問道。王重道:“當然!”“你沒發現,現在老猢猻在鎮上說話越來越沒分量了嗎?”宋運萍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好像還真是。”“當初老猢猻那麼針對你們,要是換成以前,小輝哪裡還有上大學的可能,可結果呢?縣裡沒有把你們姐弟倆一杆子打死,最後還是讓小輝去上了大學。”宋運萍聽得連連點頭,時至今日,對於當初的事情,她早已釋懷。王重又道:“伱看著吧,不用多久,改革就要開始了。”宋運萍看著王重,眼中帶著好奇和欽佩:“我怎麼感覺你好像什麼都知道?”王重伸出中食二指,指著自己的眼睛說道:“《戰國策》《觸龍說趙太後》篇裡頭說: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三歲要看十歲的事情,十歲要看二十歲的事情。”宋運萍先是一愣,隨即反應過來,俏臉微紅,抬手輕輕錘了王重一下,有些嬌羞的道:“咱們哪來的孩子。”王重捉著宋運萍的柔胰,笑著道:“馬上不就有了嗎!”宋運萍側過頭,不敢和王重對視:“誰要跟你生孩子!”王重卻伸手將宋運萍攬入懷中,感慨著道:“人無遠慮,必有近憂,咱們現在雖然還沒有孩子,可將來總歸是要有的,咱們自己日子過的苦點累點沒什麼,可總得給孩子一個好一點的成長環境。”“這國家大勢,時代洪流,看著離咱們很遠,可實際上跟咱們的生活息息相關。”“往後的日子隻會越來越好!”宋運萍仰頭看著滿臉自信的王重,隻覺得一股前所未有的強烈安全感油然而生,下意識便抬手環住王重的虎腰,將腦袋靠在王重那厚實的胸膛上,閉上雙眼,嘴角不自禁揚了起來。“王重哥!”“小萍姐!”驚呼聲打破了小院的寧靜,也打破了兩口子靜靜相擁的美好時刻。“小楊巡?”宋運萍循聲望去,隻見籬笆外的村道上,挑著擔子的楊巡正滿臉笑容的衝他們招手。“小萍姐!王重哥!”“你怎麼來了?”宋運萍熱情的拉開開門,將楊巡從迎進院裡。“這麼熱的天,趕緊坐下來歇歇!”院子裡有顆枇杷樹,果期早就過去了,但枝葉卻甚是繁茂,正是盛夏伏天乘涼的好去處。樹底下還有一個王重自己從山上取下的青石板鑿成的一張石桌,四個石凳。“喝口涼茶!”石桌上擺著個木質的茶盤,一個茶壺跟一疊倒扣在茶盤的敞口白瓷碗。“歇歇小萍姐!這天可真熱,我還真渴了。”楊巡用掛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擦額頭臉上的汗水,接過茶碗笑著道謝過後,端起碗便大口大口的吞咽起來。不過片刻,一碗涼茶就全數進了楊巡的肚子。用毛巾擦了擦嘴邊的水漬,楊巡砸吧嘴道:“這茶真好喝。”“好喝就多喝點,茶管夠。”宋運萍提著茶壺,笑著幫楊巡把茶碗續滿。“最近生意怎麼樣?”等楊巡接連兩碗涼茶下肚,宋運萍這才問道。楊巡滿臉笑容的道:“生意挺好的,每天掙得比我以前賣饅頭的時候多的多。”宋運萍道:“那就好,不過還是得小心,雖說現在沒以前抓的嚴了,可還是不能鬆懈。”“小萍姐你就放心吧,這十裡八鄉的路,閉著眼睛我都能找到,真要是有人來抓,我就跑進山裡,把擔子隨便找個山溝溝一扔,鑽進老林子裡頭,保管他們找不到我。”“你啊!”宋運萍看著憨笑著的楊巡,頗有種麵對自己弟弟的感覺。“驕傲讓人自滿,虛心使人進步!我看你就是自信過頭了。”嘴上雖然這麼說,可宋運萍臉上的笑容卻沒斷過,楊巡年紀不大,嘴巴卻甜,人也聰明,腦子轉得快,察言觀色的本事,甚至比許多三四十歲普通人還要厲害。寥寥幾句話,就把宋運萍哄得笑嗬嗬的。“對了,今天鴨毛收的不多!”說著楊巡便走到竹筐邊上,掀開蓋著竹筐的紗布,露出裡頭塞得滿滿當當的化肥袋子。“都在這兒了。”“我家裡還有一些,等明天再一塊兒帶過來。”“不著急!”宋運萍道:“你上回送過來的鴨毛還沒用完呢。”自打楊巡不再賣饅頭,改賣起了糖之後,宋運萍就開始了跟楊巡的合作,楊巡收回來的雞毛鴨毛,都賣給宋運萍,宋運萍跟宋母則用楊巡送過來的這些雞毛鴨毛,做起了裁縫的活。二人加工好的雞毛、鴨毛,有些自己留了,用來做冬衣,其他的都送到縣裡的被服廠,賺取些許辛苦錢,平時除了加工雞毛鴨毛之外,宋運萍跟母親也經常從縣裡接一些糊紙盒、火柴盒還有其他零零碎碎的活,用來貼補家用。“反正我每天都是要出門的!”“你還沒吃飯呢吧!”正值午時,烈日當空,天氣熱的厲害。楊巡道:“我帶了乾糧。”“乾糧留著明天再吃!正好我們也還沒吃午飯,你先坐一會兒,待會兒一塊兒吃點。”“不用了小萍姐!”楊巡趕忙站起來,擺手拒絕。“怎麼,不給姐麵子?”宋運萍故意板著臉。楊巡立即苦著臉道:“姐!”“行了,姐沒拿你當外人,你也彆把自己當外人,姐家裡不差你這一口吃的,再說了,姐還要靠你幫著收雞毛鴨毛呢,這將軍還不差餓兵呢,你幫姐辦事兒,姐哪能讓你餓著肚子。”“行了,就聽小萍的。”王重也幫著搭腔。楊巡拗不過這兩口子,隻能留下來吃飯。翌日,楊巡就把家裡攢下來的雞毛鴨毛都送到了王重家,宋運萍跟宋母當即就忙活起來,收拾這些剛收回來的雞毛鴨毛。王重一大清早就跟宋季山背著背簍,拿著柴刀藥鋤出門上山采藥去了。雖說現如今家裡頭掙錢的門路多了,可最掙錢的,還要數王重跟宋季山兩人炮製的藥材。以前兩人單打獨鬥的時候,又要上山采藥,又要加工炮製,產量自然不高,如今一家人齊心協力合作,王重負責上山采藥,宋季山主要負責在家領著媳婦女兒炮製藥材,偶爾跟著王重一塊兒上山,通力協作之下,產量比以前高出了將近兩倍。年初的時候,王重跟縣裡藥材站打了申請,讓藥材站出麵,從村裡要過來一塊兒地,給王重跟宋季山種植藥材,但藥材跟尋常作物不同,品種不同,其生長周期也不儘相同,是以如今家裡的藥材主要還是靠兩人上山采集。夏秋兩季,正是藥材的高產期,還有楊巡收回來的雞毛鴨毛,一家人忙的不可開交,也將宋運萍原本去省城探望弟弟的計劃給打破了。轉眼又是大半年,寒冬臘月,雪花紛飛,天地蒼茫一片。“小萍,小輝又來信了。”宋運萍提著剛從鎮上買回來的肉,從隊部經過,就被楊書記給叫住了。“小輝的信?”宋運萍忙走進隊部。“諾!”楊書記將信封遞給宋運萍,問道:“聽說你攢了不少鴨毛,還用鴨毛給你爸你媽一人做了一件棉襖?”宋運萍道:“這不是棉花太貴了嗎,咱們這兒棉花產量又不高,不如鴨毛劃算。”“你那兒還有多的鴨毛沒有?”楊書記期待的問道。宋運萍一臉不好意思的道:“本來還有一點的,可昨天我和我媽商量著給小輝做一件棉襖,實在是沒有多餘的了。”“沒事沒事,我就問問,就是問問。”楊書記道。宋運萍建議道:“楊書記,這過年了,您家裡肯定要殺鴨子吃吧!到時候你把鴨毛攢下來,再想辦法弄一些,我再幫您做一件?”“會不會太麻煩了!聽你媽說,那鴨毛處理起來可不容易。”楊書記有些不好意思。宋運萍道:“瞧您這話說的,什麼麻煩不麻煩的,反正我跟我媽天天也要處理那些雞毛鴨毛,到時候您把您攢的鴨毛拿過來,我跟我媽順手就幫你收拾了。”“那成,那我就不跟你客氣了。”楊書記臉上當即便露出燦爛的笑容。“跟我還客氣啥!”宋運萍也笑著道。拿著宋運輝的家信,宋運萍隻覺得腳步都輕了許多,一路小跑著回了家,一到家把肉放進廚房,仔仔細細的把手擦洗乾淨,免得手上有油汙弄臟了信,然後才小心翼翼的把信拆開。“信上寫了什麼?”宋母就站在宋運萍身邊,搓著手,一臉激動地問道,臉上眼裡滿是期待。信不長,隻寫了兩頁紙,宋運萍讀的卻很用心,逐字逐句,生怕漏掉一個字。“媽!”信還沒讀完,宋運萍就激動地抬眼看著母親道:“小輝要回來了!”“回來!”宋母一開始還沒反應過來,可片刻後就回過神來,當即激動地看著宋運萍,隻是多多少少還有些不敢置信:“小輝說他要回來?”宋運萍點頭道:“小輝說等放了寒假,他就坐火車回來。”“真的?”“諾,小輝自己在信裡說的,不信您看。”宋運萍將信展示到宋母眼前。宋母道:“我又不識字,你趕緊往下看,小輝還說了什麼?”宋運萍把信逐字逐句的念給母親聽。轉眼就到了宋運輝回來的日子,一大清早,天還沒亮,宋運萍跟王重就起來了,簡單的吃過早飯,穿的嚴嚴實實的兩人就徑直奔著鎮上去了。到鎮上車站搭最早的班車,一路來到縣裡,然後直奔火車站。兩口子在火車站等了整整一個上午,直到下午兩點,火車靠站,二人擠上月台。“這人也太多了吧!”宋運萍看著麵前洶湧的人群,踮起腳尖伸長了脖子,卻還是看不見前邊。王重湊到宋運萍耳邊低語幾句,話還沒說完,就把宋運萍的臉都給熏紅了:“大庭廣眾之下,也太那個了。”王重卻道:“這有什麼,越是顯眼,小輝才能越早發現我們。”說完沒等宋運萍糾結,王重直接一把抓住宋運萍的柳腰,用力往上一拋,在宋運萍的驚呼聲中,就將其拋到了自己肩上。“坐穩了!”宋運萍下意識便保住了王重的腦袋,好在王重的肩膀十分穩當,沒有半點搖晃,不過片刻,宋運萍就習慣了,一手抓著王重的手,一手抱著王重的腦袋。站得高看得遠,坐在王重肩上,宋運萍一下子就把前方的情形儘皆收入眼底。不過片刻,車門打開,車上的乘客陸續下車。“小輝!”“小輝!”“這邊!”宋運萍眼尖,不一會兒就找到了弟弟宋運輝,當即便一邊招手,一邊高聲喊著,哪裡還有半點不好意思。(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