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沒到元宵,王重就急匆匆的離開泉州,帶著幾十號好手,輕裝簡行,趕赴宥陽。
剛出發沒多久,就收到了顧二在廬州大破反賊,殺賊千餘,俘虜數千,繳獲兵甲輜重無數,不但解了廬州之圍,還收複了被反賊占據的慎縣,據賊於廬州以北。
隻是反賊有許多四散逃逸,遁入山林之中,不好追捕,顧二已經派人通知左近州縣,叫他們小心戒備,防止反賊化身的流寇滋擾,再鬨出事端來。
就在顧二收複慎縣,解了濠州之圍之後沒多久,反賊在壽州又下數縣,加上各地駐守的,兵馬合計已有七八萬之眾,聲勢非但沒有減弱,反而愈發浩大,甚至已然派出大軍,分成兩路,向著廬州而去,大有將顧二這個硬骨頭一把啃掉的趨勢。
顧二卻不慌不忙,在慎縣收攏起無為軍的潰軍,又從降卒之中,挑選出身慎縣,身家清白的身高力壯之士,充入軍中,將麾下戰兵擴增至四千人,輔兵也增加到了一千,陳兵慎縣,也不急著進軍濠州,反倒是不緊不慢的在慎縣訓練起士卒來。
反賊的兵力本來分做三部分,一部分向西攻打壽州,一部分向南攻打廬州,餘下的悉數駐紮在濠州,以備北麵和東麵的朝廷大軍,其中又以壽州的兵馬最多,足有兩萬餘人,這也是為何反賊在壽州能夠一路攻城拔寨,所向披靡的緣故。
如今南邊這一路的反賊直接被顧二擊潰,隻餘不足千餘的散兵遊勇逃回濠州,其餘不是被殺就是被俘,亦或者被衝散了,潛入山林之中,四散奔逃。
原本一片大好的形勢,突然冒出個硬骨頭出來,生生磕掉了自己好幾顆上好的牙,反賊自然不會坐視不理。
這也是為何顧二選擇駐紮在慎縣,而沒有冒進的緣故。
顧二深諳兵法,知曉飯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的道理,如今整個淮南西路,戰力較強的就隻剩下他這一支了,倒是北邊,朝廷調了淮南東路和京西路的兵馬,東邊靠著運河,也不缺駐守的兵馬,隻是運河沿線太過冗長,為了維持漕運的穩定,各地兵馬均不好輕動。
若是不管不顧的一路打入濠州,勝負且先不說,以如今的局勢,自己定然會成為一支孤軍,顧二不是沒有成為孤軍的勇氣,隻是一旦成為孤軍,或許會是這次平叛大戰中最大的一次機遇,可相對而言,他麾下的這些將士們,也將會迎來一個極高的損耗。
最後能剩下多少,顧二也沒底。
若是以前的顧二,或許未必會考慮這些,畢竟打仗哪兒有不死的人。
可真正的名將,是要用最小的損失,取得最大的勝利,如果單純隻是用麾下將士們的性命堆砌出來的勝利,天底下能做到的人多了去了,又有什麼可值得稱道的!
這是王重的原話,顧二一直牢牢記在心底。
這次慎縣大捷,顧二讓石頭攻打慎縣,吸引圍攻廬州的反賊回援,然後佯裝戰敗,一路竄逃,追殺而來的反賊大軍被早已埋伏好的顧二率百餘輕騎,數百弓手和步卒,趁著夜色襲殺,同佯裝敗逃的石頭包了餃子。
宥陽盛家那邊,大老太太剛剛去世,盛維等一眾盛家子孫皆要守孝,自然不好在盛家老宅大操大辦,免得落人口實。
如今外頭那麼亂,明蘭也沒有準備大操大辦的意思,自家人聚在一塊兒開心開心就好了,隻是盛老太太卻覺得這麼辦太過簡陋,委屈了明蘭。
待王重帶著人趕到宥陽時,已經是正月底了,距離婚期也沒剩多少時日。
原本最開始的計劃是二人在東京成婚,沒成想現如今出了這麼大的變故,王重也隻能親自登門,向盛老太太致歉。
同王重一同來到宥陽的,除了隨行的護衛之外,還有王茜兒和衛娘子還有衛娘子的兩個兒子,張信和張義。
明蘭同衛姨母已有數年未見,心中思念的緊,當即便拉著衛姨母,有著說不完的話,看著衛姨母家的兩個表弟,心中頗為開懷,料想生母見了,定也會為姨母開心。
王重則誠懇的向老太太致歉解釋:“而今時局紛亂,流寇橫行,若是大操大辦,恐會惹來不必要的麻煩!”說著王重看向旁邊的明蘭:“故隻有委屈委屈六妹妹了。”
盛老太太早已被明蘭做通了工作,也明白王重的考慮是有道理的,畢竟她同明蘭這次南下的時候,就遇上了水賊,若非王重提早做了充足的準備,後果不敢想象。
“你做事情向來周到穩妥,如今時局如此,能低調一些,還是低調一些吧!”盛老太太也不是不講道理的人:“隻是明蘭從八歲起就跟著我了,金尊玉貴的養著,今後你要是讓她受了委屈,我老婆子可不依!”
“老太太放心!”王重拱手道:“若是將來六妹妹受了委屈,晚輩自己來您這兒負荊請罪!”
“這話可是你自己說的!”提及到自家最疼愛的孫女兒,一向講道理的盛老太太,也有那麼幾分強詞奪理的意思了。
“大丈夫一言九鼎!”
“隻是晚輩還有一個不情之請!”王重話音一轉,忽然提起。
“不情之請?”盛老太太看著王重:“說說看!”
王重道:“如今兩淮有反賊大亂,正同官軍僵持不下,交戰數月,雙方各有勝負,一時之間,恐難分高下,天下各處盜匪四起,老太太若是想回汴京,路途太過遙遠,路上也禍福難料,倒不如同我和明蘭一起先去泉州小住,待時局平定下來之後,再回汴京。”
王重這話一出,明蘭的眼睛跟著就亮了,一臉期待的看著盛老太太。
“我跟你們去泉州?”盛老太太也沒想到,王重話題轉的這麼突然。
隻聽王重繼續說道:“宥陽雖好,但如今時局紛亂,距離反賊太近,空有流寇流蕩而來,泉州雖然偏遠,但氣候宜人,說四季如春也不為過,正好咱們家也有不少產業在泉州。”
說到這兒,王重不禁看了明蘭一眼,繼續道:“六妹妹年紀還小,若是直接交給她執掌,隻怕經驗上還有些欠缺,我家的情況您也知道,沒有長輩可以指點,若是您老人家能跟著過去,隻需稍加指點,六妹妹定能很快上手。”
“祖母,孫女兒也覺得子厚哥哥說的有道理!孫女兒到底還年輕,沒見過什麼世麵······”不需要商量,兩人就十分默契的開始勸說起盛老太太來了。
看著兩人一唱一和,配合默契的模樣,盛老太太的臉上不禁露出一絲微笑,擺手瞥了明蘭一眼,故意說道:“行了行了,這還沒進門呢,你就開始向著他說話了!”
聽出了盛老太太話中的調侃之意,明蘭卻不以為意,厚著臉皮走到老太太身邊,拉著老太太的手撒起了嬌:“祖母·······”
這一招對對付盛老太太可謂萬試萬靈,果不其然,在明蘭的攻勢之下,盛老太太很快就妥協了,同意了跟兩人去泉州。
“你就是茜姐兒?”姍姍來遲的品蘭,見過禮後,見到穿著一件裘皮襖子,一身箭服的王茜兒,當即就好奇的湊上了上去,同王茜兒打起了招呼。
王茜兒點頭看著品蘭道:“你一定是品蘭姑姑!”
“你怎麼知道是我?”品蘭好奇的問道。
王茜兒道:“三叔說過,宥陽盛家大房,隻有一個品蘭姑姑,同明蘭姑姑年歲相仿!而且品蘭姑姑和淑蘭姑姑眉眼有幾分相像。”
品蘭湊到王茜兒身邊,小聲問道:“明蘭妹妹說你武藝高強,連小桃都不是對手,是不是真的?”
王茜兒卻搖頭道:“我不過跟著三叔學了點三腳貓的功夫罷了,哪裡談得上武藝高強。”
隨著年歲漸長,也不知是不是王重給她灌輸的壓力的緣故,王茜兒的身上漸漸少了幾分少女的天真爛漫,反倒是多了幾分沉穩老臉,話也不如以前多了。
品蘭卻興致勃勃的道:“我可是見識過小桃的厲害的,四五個乾粗活的婆子,身形健壯,三兩下就被她給放倒了呢,你比小桃還厲害,定是個高手。”
王茜兒道:“小桃姐姐天賦不差,且毅力過人,年紀又比我大,氣力比我足,我未必是小桃姐姐的對手。”
“要不改天你和小桃切磋切磋!”品蘭仍舊興致勃勃的道,純粹是看熱鬨不嫌事大!
王茜兒笑了笑,沒答應也沒拒絕。
翌日一大清早,天才剛亮,品蘭就趕到王茜兒所在的廂房,剛進院子,就瞧見王茜兒在院中練槍,長近丈許、以白蠟為杆、槍頭底下束著紅纓的大槍,在王茜兒的手中,卻靈活的好似遊龍一般。
並沒有太過花哨的套路,就是單純的紮槍,可在品蘭看來,本該是死物的長槍,在王茜兒手中卻好似活過來了一樣。
打那日起,品蘭就日日都過來尋王茜兒,若非如今時局紛亂,又正值冬末春初,天氣寒冷,隻怕品蘭早就領著王茜兒逛遍了整個宥陽。
為了免生意外,王重一行人在宥陽隻待了幾日,二月初一,收拾好行囊的生老天太和明蘭,就跟著王重從盛家出發,趕往泉州。
隨行的還有長鬆長梧兄弟二人和淑蘭、品蘭姐妹倆,原本盛維的意思是想全家都去泉州的,但如今反賊猖獗,宥陽離濠州不算太遠,家中不能沒有人坐鎮,是故便隻讓兒女們跟著王重他們去泉州,他們兩口子留下來坐鎮,再就是給大老太太守孝。
王重和長鬆、長梧騎在馬上,後頭還跟著將近二十架馬車,除了明蘭和生老太太還有淑蘭、品蘭姐妹的座駕和裝行李的車之外,餘下的十幾車,都是盛維和李氏兩口子給明蘭的陪嫁,什麼珍珠翡翠,瑪瑙美玉,珊瑚錦緞等等應有儘有,而且還都是十分珍貴的稀罕物。
車隊前後左右還分散著四五十個帶刀的護衛,十來個提著棍棒的健仆,將馬車和眾人帶著女使們圍在中間。
零零總總二十車近百人的車隊,規模已經不算小了,浩浩湯湯的出了宥陽城,徑直朝著金陵徐徐而去,因為車上有女眷,還帶著女使,速度行進的並不快。
過了晌午,眾人剛剛在一處山坳歇息完畢,繼續往前趕了不過數裡的路,忽的旁邊山林裡便殺出一堆流寇來,呼嘯著奔著車隊而去,瞧著少說也有一兩百人。
“彆慌!結隊禦敵!”王重振臂一呼,護衛們立即,王重抽出兩隻鐵鐧,長梧提著長棒,長鬆帶著健仆們護衛在盛老太太的馬車四周,護衛們抽出長刀,立起簡易的木盾,自車上取出弓箭,守在車陣四周。
不過短短數息之間,己方已經做出了最穩妥的處置,這是王重多年訓練出來的成果。
如果盛老太太和明蘭她們這些女款不在的話,估摸著王重直接就帶著人衝上去同這群流寇廝殺起來了。
正所謂:狹路相逢勇者勝!
王重看著如潮水般大喊著殺將過來的流寇,雙手各提一隻古銅色色鐵鐧,扭頭看向旁邊的長梧,忽然嘴角揚起弧度,問道:“長梧兄弟,可敢隨我一同衝陣?”
長梧將手中長棒一甩,於半空劃過一道優美的弧度,棒尖斜指地麵,昂首挺胸,望著已經衝殺到車陣前,同護衛們交上手的流寇們,眼中滿是躍躍欲試,左手抓著韁繩挽了個圈,套在手上用力一拉,胯下馬兒仰頭揚蹄,大聲嘶鳴間,口鼻中吐出白霧。
長柏則信心滿滿的高聲道:“有何不敢!”
車隊之中,早在看見賊寇的第一時間,王茜兒就從箱子裡掏出一件皮甲套在身上,用紅繩將頭發束好,然後在品蘭疑惑不解的目光之中,自車座底下抽出一個四尺長的木盒,取出裡頭被分做三節的長槍。
“品蘭姑姑,你千萬彆下車!”話音剛落,就鑽出車廂,縱身一躍跳下馬車,組裝好長槍,接過護衛遞過來的韁繩,踩著馬鐙縱身一躍便坐在了馬背之上,接過護衛遞來的長槍,橫槍斜指地麵,打馬向著王重而去。
品蘭早已掀開簾子追了出來,站在車轅上,愣愣的看著王茜兒熟練的翻身上馬,提槍而走的背影,神情滿是錯愕。
“三叔!”王茜兒打馬跑到王重身側,勒馬而停:“我也去!”
王重點了點頭,沒拒絕,而是衝著旁邊的餘初二囑咐道:“初二!待會兒務必保護好茜姐兒!”
餘初二一臉慎重的點頭道:“放心吧三爺!”
王重又扭頭對著王茜兒道:“跟緊我!”
“嗯!”王茜兒一臉凝重,眼中卻滿是躍躍欲試的迫不及待。
王重一拉韁繩,雙腿猛夾馬腹,大喝一聲:“駕!”頓時便縱馬飛馳,如離弦之箭般,衝著流寇們衝殺而去。
王茜兒手提點鋼長槍,同拿著熟銅棍的長梧一左一右,打馬跟了過去,左右便是餘初二同幾個騎馬的護衛,皆是手持長柄樸刀。
卻說王重,手持一對四尺長的銅鐧,猶如虎入狼群一般,衝入流寇之中,銅鐧翻飛之間,一個個流寇頓時就像是被奔馳中的烈馬迎麵撞上一樣,橫飛而出,血染長空,不過須臾之間,就在流寇之中犁出一條通道來,馬速也漸漸慢了下來。
王茜兒雖是女娃,但一乾點鋼槍在她手中,卻靈活的宛若靈蛇,快如閃電,手中點鋼槍每次刺出,都會在流寇的身上留下一個血洞。
幾人以王重為鋒矢,在百餘流寇之中殺進殺出,不過幾個衝殺,餘下的流寇就被嚇破了膽子,驚恐著大叫著四散而逃,幾人便分散開來,兩兩一對,追殺著殘餘的流寇。
不過短短一盞茶的功夫,這突然殺出的一兩百流寇就徹底潰散,死的死,逃的逃,有些膽小的直接扔下兵器,跪伏在地,選擇了投降。
站在車轅之上,扶著車鬥,翹首以望的品蘭看著英姿颯爽,跟著王重在賊寇之中數次殺進殺出,槍出如龍的王茜兒,一時之間,竟有些失神。
又一盞茶,戰鬥徹底結束,四散的流寇紛紛逃入山林之中,王重等人也不再追擊,投降的一個個被繳了兵刃,不住的磕頭求饒。
看著這些個背著行囊,高矮胖瘦,老弱各異的‘流寇’,王重也不是弑殺之輩,自然不會殺了他們,隻繳了他們的兵刃。
問清了這夥流寇的來曆之後,給了他們兩個選擇。
“本官乃是泉州通判王重,現在給你們兩個選擇,要麼我把你們送到金陵,讓金陵衙門處置你們,要麼就跟著我去泉州,到了泉州,我自會安置你們!幫你們在泉州安家落戶。”
“通判大人,那我們的罪責呢?”一個膽大的俘虜硬著頭皮問道。
“問得好!你們都成觸犯國法,但本通判年你們都是被反賊裹挾的無辜百姓,隻是受賊人蠱惑才犯下大錯,如今幡然悔悟,就給你們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但願意凡跟本通判去泉州的,服一年勞逸之後,就可在泉州落戶,一切既往不咎。”
“友情提醒你們一下:在泉州服勞逸期間,每日有兩頓乾飯,一頓稀粥,春夏各發兩套衣裳!”
“每天兩頓乾飯,還發衣裳?”一個個原本跪伏在地的流寇紛紛抬頭看著王重:“通判大人說的可是真的?”
“本通判一言九鼎,從無虛言!”王重高聲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