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王,現在政策放開了,咱們是不是也該想想法子,讓鄉親們把日子過好一點了?”
炕桌上擺著一盤油炸花生米,一盤炒雞蛋,一盤豆芽,還有一瓶老白乾。
王重和馬仁禮喝過一杯酒之後,馬仁禮便開口說道。
王重抬眼輕輕瞥了馬仁禮一眼,道:“你想乾什麼就直說。”
馬仁禮咧嘴一笑,道:“前幾天我家公社從外頭撿到幾條魚回來,我打聽了一下,不說彆的地方,就咱們麥香嶺,好多大隊都有人偷偷打魚,拿去城裡賣了換錢。”
“所以你也想跟他們學,偷偷打魚賣魚?”
馬仁禮拿起酒瓶子,給王重倒了一杯:“這不是現在好多人都這麼乾了嗎!魚肉雖然比不上豬肉,可價格也不低,咱們不要票,價格還能再往上漲一漲,咱們隻要悄悄乾上一段時間,指定能掙到錢。”
“你兒子是怎麼撿到那幾條魚的?”王重澹澹的抬眸瞥了馬仁禮一眼,夾起一粒花生送到嘴裡,慢慢悠悠的吃著。
“額······”馬仁禮不由得為之語滯,還能是怎麼撿的,魚販子被公安追著跑,裝魚的桶直接倒在半路,桶裡的魚灑在路上,旁邊的人立馬瘋搶,馬公社運氣不錯,離的比較近,搶到幾條。
“是不是有魚販子被追著跑,路上掉了好多,都被人給撿了回去?”
馬仁禮有些驚訝:“你怎麼知道的?”
“你以為這是什麼秘密不成?”
馬仁禮沒有接話,但已經下定了的主意,不是那麼輕易就能改變的。
“最近這段時間,這種事情屢禁不止,縣裡已經下通知了,要大力整頓,仁廉剛剛才從公社開會回來,就是說這個事情的。”
“你是嫌自己的日子過的太舒坦了,懷念以前的日子,想進班房裡蹲一蹲,追昔撫今?”
馬仁禮上回進苦窯,還是建國前在北平救常將軍那次,不但進了班房,還丟了工作,被學校給開除了,被迫提前結束了學業。
“我······”馬仁禮趕忙解釋:“我就是想帶著鄉親們掙點錢,提高一下鄉親們的生活水平。”
“你有這個心是好的!”王重道:“但方法選錯了,至少在目前這個形式下,這法子是行不通的。”
“現在不是好多人都這麼乾了嗎!”馬仁禮道:“老話說得好: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
“行了,我不會同意讓你帶著鄉親們胡來的,政策沒開放之前,這些事情你最要不要想!”可王重的態度也很堅決。
“你要知道,被抓到的話,不僅僅所得欠款要全部沒收,還得繳納罰款,輕則拘留,重則可能還要量刑,我知道你想說什麼,雖然現在上頭局勢已經開始變了,可越是這個時候,咱們就越要小心謹慎。”
“沒那麼嚴重吧?”
馬仁禮是個聰明人,還是個學問不淺的聰明人,受過相對而言比較科學先進的近現代教育,思維迅捷,聽出了王重話裡的意思。
王重道:“現在縣裡的一把手可是張德富,他是什麼人,不用我說,你心裡也該有數。”
馬仁禮自然清楚,和張德富打了這麼多年的交道,馬仁禮怎麼可能不清楚,這人就是個隻會溜須拍馬,見風使舵的老油子,屁本事沒有,借著能說會道上的位,這些年麥香嶺地區之所以被搞得烏煙瘴氣,鄉親們日子艱難,大半都是這個老油子的原因。
“前幾天集賢大隊的韓美麗在縣委大院外頭被車撞成了重傷,現在還躺在醫院裡頭,昏迷不醒,聽說韓美麗是剛剛從縣委辦公室見了張德富之後就神色恍忽的跑了出來,自己主動衝著行駛的車輛撞了過去。”
“幸好是在城裡,車子速度並不快。”
“卸磨殺驢?”馬仁禮腦中瞬間就浮現出這個詞,隨即緊緊皺起了眉頭,目不轉睛的看著王重,道:“你和我說這個是什麼意思?”
“何必故作不知。”
王重道:“照現在這個形勢看,上頭的政策會逐漸放開,但出於謹慎考慮,上麵的步子肯定不會邁的太大,現如今的國家,經不起太大的折騰,咱們就算要帶著鄉親們過上好日子,也不用乾那些違法亂紀的事情。”
“飯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你是個聰明人,急功近利還是穩紮穩打,這都不會選嗎?”
馬仁禮低著頭,看著桌上幾乎滿杯的酒,拿起酒杯仰頭一飲而儘。
……
“大安他爹?”楊燈兒看著麵前的王重,有些詫異。
“仁禮呢?”
“在家呢,不在這兒!”
最近這段時間,楊燈兒和小兒子楊建國一直留在娘家照顧病重的父親。
“有事兒?”楊燈兒看著王重問道。
“昨天仁禮找到我……”
“我是怕他被壓的太久了,一時之間失了本心,太過急功近利了,現在這個階段又比較敏感,最近你多看著他點。”
楊燈兒麵色凝重的點頭應了下來。
結婚這麼多年了,對於馬仁禮楊燈兒也算是了解的七七八八了,人很聰明,懂的也多,就是有些膽小怕事,小心謹慎了幾十年。
和楊燈兒說完,王重就沒繼續搭理馬仁禮,說到底其實馬仁禮也是個死倔死倔的性子,有些事情,說了就成了,做的太多,反倒是惹人厭惡。
再說了,馬仁禮被壓了幾十年,不讓他發泄發泄,保不齊憋出什麼毛病來呢。
時間很快就來到七六年東,農曆新年。
炕上,王子妗埋頭在炕桌之上,身前豎著一本《平麵解析幾何,像極了那些上課時豎起書本,躲在書後呼呼大睡開小差的學生。
外頭傳來腳步聲,旁邊的妹妹王子瑜趕忙推醒正在呼呼大睡的姐姐。
王子妗才剛剛抬起頭,睡眼還有些朦朧,看到自門口走進來的老爹,瞬間精神百倍。
“行了,彆裝模作樣的了。”王重徑直走到王子妗對麵坐下,把手裡一遝批改過的卷子放到炕桌上,旁邊的小麥芽立馬起身竄到父親身邊,王子妗不情不願的走到另外一邊。
“過年咱就不講卷子了,讓你們也休息休息。”王重揉了揉小麥芽的腦袋,笑著柔聲說道。
小麥芽有些意外,小名小豆丁的王子妗臉上瞬間就露出喜色,趕忙坐回了剛才的位置。
“爹,金貴要略我看完了!”小麥芽獻寶似的道,臉上還掛著澹澹的笑容。
“還是我家小麥芽厲害!不過光看完還不夠,要真正理解了書上說的內容,時常溫習,增加印象,等過幾年恢複高考,你也到了年紀,到時候考個大學,再去學點西醫,到時候中西結合,我家小麥芽以後就是救人無數的醫科聖手。”
小麥芽臉上的笑容愈發燦爛,小臉紅撲撲的,甚是可愛。
“爹,真的會恢複高考嗎?”小麥芽好奇的問道。
“當然會恢複!”王重道:“國家建設需要人才,發展也需要人才,可人才不是生來就有的,需要漫長的時間來培養,恢複高考,大學重新招生是咱們國家想要發展壯大的必由之路。”
“那什麼時候能恢複高考啊?”
“估摸著就這一兩年吧!”王重道。
“那大哥二哥參加高考嗎?”
“你說呢?”王重沒有回答,而是笑著反問。
小麥芽立馬堅定的道:“我覺得大哥二哥肯定會參加。”
王子平和王子安兄弟倆打小就懂事兒,幫著家裡乾活的同時,也從來沒有落下過讀書,還有王重專門給開小灶指點,
四兄妹之中最小的王子瑜,小名麥芽,同樣繼承了王重優秀的基因,思維敏捷聰慧,記憶力絕佳。
十餘年的時間裡,除了種地之外,王重什麼都做不了,在當時那種環境下,連山上的獵物都是集體的,沒有時間搞事業,王重自然就隻能把時間花在教導兒女們身上。
兄弟姐妹四人當中,也就一個王子妗,打小就是個不讓人省心的,小時候還好一些,懵懂無知,還算聽話,可隨著年歲漸長,又得母親和兩個哥哥的疼愛,性子也越來越野,漸漸就成了麥香大隊的混世魔王,尤其是前幾年,要不是王重火眼金睛發現的早,把這丫頭捉回去狠狠收拾了一頓,關了禁閉,這丫頭估摸著就投奔韓美麗去了。
年三十,鵝毛般的大雪飄了一夜,天亮了才小了不少,天地一片蒼茫。
一大清早,一大家子人就忙活起來了,子平和子安兄弟倆在後院劈柴,薑紅果領著兩女兒在屋裡包餃子,餡料有四種,牛肉大蔥的,豬肉大蔥,豬肉韭菜的,還有豬肉白菜的,就沒有一種是純素的。
彆人家包餃子,葷的一般都是肉蛋餡的,要麼就是韭菜雞蛋的,要麼就是純素的。
唯有王重家,和彆家不同,不過村裡其他人也不覺得奇怪,畢竟在他們看來,不管王重還是薑紅果,都是從外地逃荒來的麥香村,飲食習慣和本地人不同,並不奇怪。
兩口大鍋全都燒上了水,大鍋上頭還架著蒸屜,餃子一半煮,一半蒸,餘下的放到外頭雪地裡凍起來。
熱氣騰騰的餃子出鍋,蒸餃和水煮的餃子各自分開放著,醬油香醋做的蘸料人手一小碗。
餃子一上桌,兄妹幾個就齊刷刷的看向王重,王重拿起快子,招呼動快,兄妹幾個這才開吃。
“香!”小麥芽的眼睛都眯成了月牙,吃相倒是文雅,不像王子妗那般,一口一個,嘴裡塞的滿滿當當,恨不能一下子把餃子全都塞嘴裡。
“慢點吃,蒸屜上還有呢,沒人和你搶!”在女兒們的吃相上,薑紅果反而比王重要求還嚴格,可惜王子妗隻是有著女兒的軀殼,殼子裡裝著的,卻是一個康慨豪邁的昂藏大漢。
“好吃!”王子妗含湖著道。
“你瞧瞧你,哪有個姑娘家的樣子。”薑紅果訓斥道。
“主要是娘包的餃子太好吃了!我忍不住嗎!”這丫頭一向古靈精怪,慣會溜須拍馬說好聽的,就是心思不用在正道上。
閒聊幾句,王重就跟兩兒子也說了猜測即將恢複高考的事情,讓他們早做準備,提前複習。
“那公社那邊的工作怎麼辦?”王子平有些糾結的問道。
“公社那邊又不是沒了你們就不行了,實在兼顧不過來的話,就把工作給辭了,在家專心讀書複習。”
“辭了公社的工作?”薑紅果皺著眉頭,不解的看著王重:“真的要辭嗎?”
“現在時代變了,政策也在慢慢改變,咱們國家想要發展,各行各業,都需要大量的人才支撐,麥香嶺就這麼大一點,方圓不過幾百裡,就算是整個縣區,相較於外頭的廣闊天地,也不過是彈丸之地。
他們倆都是男子漢大丈夫,又心懷天下,要是不去外頭闖蕩一番,增長見聞,博采眾長,見識天地的浩瀚和廣闊,又怎麼跟得上時代的步伐呢。”
“娘,爹說的對,公社那邊就那些工作,我早就不想乾了。”王子安十分意動:“我將來可是要當土建工程師的,我一定要參加高考。”
“土建工程師可不是你想當就能當上的,數學是基礎,物理是骨架,材料學、力學等等多項學科是枝葉,你要走的路還遠的很呢。”
王重雖然打小就領著兒女們讀書,但受限於時間和精力,更多的隻是給他們打基礎,再根據他們的實際情況進行輔導,但也隻限於高中之前的知識,大學的知識涉及的範圍太廣,王重隻是偶爾提及,並未深入。
畢竟四個孩子,年齡差了三個階段,王重還要兼顧著地裡的活兒,兼顧著麥香大隊隊員們的生計,維持著麥香大隊特殊公分製度的運轉,餘下空閒的時間確實不多。
而且王重教導幾個孩子,從來都不是填鴨式的教育,更多的是培養他們的興趣,培養他們自主學習的能力。
隻有王子妗這丫頭是個例外。
“數理化自學叢書上的物理學年代太過久遠,有些新的知識點沒有兼顧到,應付高考應該是夠了,但你要是想當工程師的,還遠遠不夠。”
“爹,你說我能考上水木嗎?”王子安兩眼放光的問。
“就目前的話,國內這方麵最頂尖的院校不外乎水木、同濟、東南這幾個,稍次一點的哈工大、浙大······”
“這些年來你沒有落下學習,這是優勢,但這世上從來不缺少天才,我隻能說你有機會,但真想要考進這些頂尖大學裡頭,非得狠下一番苦工不可。”王重道。
“不就是複習嗎!大不了我把公社那邊的工作辭了,專心在家複習就是。”
王子妗悄悄衝著二哥豎起大拇指。
王重道:“辭了也好,專心讀兩年書,真到了高考的時候也更有把握。”
“大哥,二哥都要辭職了,那你呢!”王子妗是個看熱鬨不嫌事大的。
王子安雖也聰明,但心思卻不如老大王子平細膩。
王子平眼中閃過幾分猶豫:“我再考慮考慮。”
王重笑著道:“不知道怎麼辦,那就一邊工作一邊複習,讀書學習,是一輩子的事情,就算不參加高考,也不能落下。”
“嗯!”王子平重重的點著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