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重,馬仁禮,還有牛大膽三人從水庫下來,正往村裡走,皆是一臉的憂心忡忡。
“看來水庫是指望不上了!”
“咱們去水窖那邊瞧瞧。”
三人一邊走一邊聊著,隻是話題有些沉重,氛圍也有些沉重。
“鄉親們的口糧大概還剩下多少?”
“我家還有還有小半袋袋麥子,差不多一袋包米,紅薯也還有一點,不過不多了。”牛大膽道。
袋子都是那種標準的麻袋,不過麥子和玉米的密度和質量不同,每袋的重量自然也不同。
大概也就說十幾二十斤的麥子,玉米的話重一些,大概一百二十斤一袋。
馬仁禮道:“我和大膽差不多,我家還有點土豆、乾蘿卜葉。”
馬仁禮雖然沒有牛大膽能乾,但耐不住楊燈兒是個厲害角色,乾起農活來是一把好手,馬仁禮又比喬月強上許多,兩家自然也就差不多。
這些基本上都是去年和前兩年攢下來的,可現如今也都耗的差不多了,不過相較於原劇情而言,倒是好上許多,至少還沒到搶種子吃的時候。
王重點點頭道:“鄉親們應該也都差不多。”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夏收減產六成,收上來的麥子品相也不怎麼樣,交完公糧以後沒剩多少。
牛大膽道:“反正現在又種不了莊稼,讓鄉親們省著點吃,還能熬上一段時間。”
王重點頭道:“能多扛一陣就是一陣。”
“大膽,咱們隊上有沒有隱蔽一點兒的地方?”
“隱蔽的地方?”牛大膽道:“當初咱為了躲小鬼子,挖了口地窨子,那地行不行?”
“地窨子?”這個王重有印象,好像是牛大膽他們為了搞副業,夜裡偷偷開會,商量著在老秋溝種黃煙的地兒。
“對,那底下還有個大地窖,當初小鬼子來掃蕩的時候,咱們整村人都是躲在裡邊的。”牛大膽道。
王重問:“防水防潮做的怎麼樣?”
“存放糧食應該沒問題。”馬仁禮道。
“存放糧食?”牛大膽皺著眉頭,不解的看著王重:“庫房底下不是有地窖嗎?”
王重道:“狡兔三窟,雞蛋不能放在一個籃子裡。”
“哦”牛大膽這就明白了。
如今縣裡旱情嚴重,張德富那群人也沒精力搞什麼活動了,就算他們有精力搞,底下的老百姓們也沒精力陪他們瞎折騰了。
鄉親們要麼忙著上山挖草根,找野菜,要麼就躺在家裡炕上,儘量不動彈,不動自然也就不那麼餓了。
時間就這麼一日日過去,因著家裡還有吃的,還有王重這個醫術高超的郎中幫著調理,牛大膽他娘倒是緩了下來,漸漸的能下地走動了。
眼瞅著就入了秋,漸漸退去酷熱,牛大膽領著鄉親們耕了些地,澆上一圈從地窖裡起出來的水,把庫裡早就預備好的蕎麥種了下去。
蕎麥是抗旱自救的寶物,蕎麥素有短平快之說,其耐旱、耐陰、耐酸、耐脊,生長周期短,見效快。
蕎麥從出苗到收獲隻需要六十至八十天的時間,也就是不到三個月的功夫。
既然要耕種,鄉親們就不能跟先前似的天天喝粥吃稀,不然哪兒來的力氣下地乾活。
而且麥香大隊的一貫規定就是農忙或者逢年過節,擱置許久的食堂就要重新辦起來。
陰曆七月下旬,麥香大隊的食堂再度啟動,沒有讓鄉親們上交糧食支撐食堂運轉,倉庫裡攢了好些年才攢下的五萬多斤儲備糧正式起用。
下地的第一天早上,所有的鄉親們都聚到了食堂裡。
“我先說兩句啊,這次咱們補種一些蕎麥,因為水窖裡存的水不多,所以咱們種的麵積也不大,要不了幾天就能種完,規矩還是和原來一樣,多勞多得,誰要是偷懶耍滑,被扣了工分,可彆怪我沒有提前說清楚。”
說這話的時候,王重還掃了人群最前邊的吃不飽和小轉兩口子。
“大蟲哥,你就放心吧,誰要是偷懶不乾活,咱們大家都不同意!”
“這旱情會到什麼時候誰也說不清楚,多的話咱就不說了,大家都加把勁兒,咱們能不能多點口糧,就看這些蕎麥了!”
動員過後,王重一聲令下,眾人趕著牛、驢,扛著曲轅犁,步入田地之中。
麥香大隊現有耕牛六頭,驢子七頭,馬兩頭,現如今都是瘦巴巴的,近幾日要種蕎麥耕地了,才提前喂了些混了豆子、雞蛋的上等草料。
除了牛和驢之外,像王重,牛大膽這種氣力大的,也跟著一塊兒拉犁。
早在土改初期的時候,那會兒生產力低下,村裡隻有馬大頭家有兩頭牛,那會兒犁地,都是人在前頭拉犁,一個拉不動就兩個人一起上。
和王重配合的是薑紅果,王重在前頭拉犁,馬仁禮在後頭摁著犁頭,現如今的馬仁禮不管是犁地還是種地可都是一把好手,氣力雖不如牛大膽他們,卻也不算差。
這犁地和其他的活不同,自然不能一味的圖快,還得顧著後頭摁著犁頭的馬仁禮,其實這樣子反而更累,不過王重體質變態,便是比之壯年時期的老黃牛也絲毫不弱,幾天忙活下來,王重沒什麼事兒,倒是把摁著犁頭的馬仁禮累了個夠嗆。
男人們負責翻耕,女人們負責追肥,起壟,播種,活兒雖然不重,可也要頂著烈日,耐著灼熱。
前前後後攏共七八天的功夫,就把蕎麥都給種好了,食堂那邊一天兩頓乾的,一頓稀的,還有豆餅,花生餅,都是用油渣做的,口感雖然粗糲,但營養價值高,還有油水,扛餓。
蕎麥種完了以後,食堂卻沒有關起來的意思,王重幾人商量好了,自現在開始,一直到倉庫裡攢的那些糧食吃完,鄉親們一天兩頓都在食堂解決,要乾活了就吃乾的,不乾活的時候就吃稀的,玉米湖湖、地瓜粥這些,餓不死人就成。
鄉親們要開小灶村裡也不會明令禁止,可要是自己手上的糧食吃完了,隊裡的倉庫也吃空了,到時候可彆怪大隊不管。
醜話王重已經說到了前頭。
每天一百斤的玉米麵,倉庫裡攏共五多斤,照這麼吃下去的話,能吃五百多天,也就是將近兩年,現在是六零年秋,要是這麼算的話,隻要不出什麼意外,差不多能撐到三年災害結束。
再加上追種的那些蕎麥,隻要出了一茬,就怎麼都夠用了。
並不是所有種下去的蕎麥都能順利的破土發芽,鄉親們陸續用乾草搭建了簡易的防曬棚,還日日從水窖挑水澆灌,跟嗬護自家孩子一樣嗬護著那一株株破土而出的鮮嫩幼苗。
時間一日日過去,秋老虎漸漸退去,秋風變得蕭瑟起來,可仍舊沒有一滴雨落下來,頭頂上方的蒼穹日日碧空如洗。
報紙上全國各地皆有災情,大部分是旱災,一些沿海地區,南方部分地區,卻是海嘯,台風、暴雨、洪災等等不一而足。
好在,現在是六零年秋,即將入冬,三年困難時期已經過了一半。
院子裡,大紅二紅也整日奄奄的趴在屋簷底下,早上趴在東廂那邊,下午趴在西廂,倒是會找地方。
整個麥香大隊,家裡養狗的也就隻剩下王重了。
蕎麥種下去以後,王重仍舊和以前一樣,三天兩頭就帶著兩隻獵狗進山,隻是不再像之前那樣,回回都能有收獲了。
去兩三次才有一次有收獲,而且獵物也都是乾乾瘦瘦的。
馬家大宅偏院,正屋炕上,王重收回搭在牛大膽老娘脈上的手,牛大膽緊張的問道:“怎麼樣?”
王重搖搖頭道:“還是元氣的問題,前天我剛打回來一隻野兔,你跟我去把兔子拿回來,做成肉乾,每天切一點熬成肉糜粥,嬸子吃了應該會有些效果。”
“不行不行,那是你千辛萬苦才打回來的,我不能要!”牛大膽連忙搖頭。
“都這個時候了,還計較這些乾嘛!”
“不行!”牛大膽仍舊搖頭:“我娘喝的藥都是你給的,怎麼還能要你的東西。”
“這樣,就當是我借你的,你給我打欠條,等這次旱災過去了再還,這總行了吧?”
喬月拉了拉牛大膽的衣袖:“大膽!”
牛大膽看著床上白發蒼蒼,還透著幾分虛弱的老娘,咬了咬牙,無奈的點了頭。
“我用糧食和你換······”
“行了,和我就彆客套了,我能進山打獵,我家日子至少比你家寬裕一些,現在是農閒,食堂每天折算下來一人才五兩包米,就你手裡那點糧食,還是留著給嬸子補身體吧!隻要人沒事兒,比什麼都強。”
牛大膽看著王重,眼中寫滿了感動:“大蟲,你這份恩情我這輩子都記著。”
王重笑了笑:“說這些乾啥,現在嬸子的身體才是最重要的。”
“行了,你跟我走一趟吧!”
對於王重把野兔給了牛大膽,薑紅果沒有半句怨言,還關心的問了幾句牛大膽老娘身體的問題。
晚上,薑紅果用飯盒從食堂打了玉米粥回來,從庫房裡拿了點肉乾出來,切成丁混在粥裡,加水熬煮,鍋上架著蒸屜,蒸屜上擺著十個黃饃饃,又從壇子裡取出一把鹹菜,切成末簡單的炒了一下,一頓晚飯就完成了。
“多吃點!”王重把兩個黃饃饃塞到兒子手裡。
薑紅果特意多舀了一些肉丁給兩個兒子。
“你也多吃點,彆餓著肚子裡的孩子。”王重也幫薑紅果舀了一碗玉米粥。
薑紅果拿黃饃饃的動作一頓,扭頭看著王重,滿是錯愕:“什麼?”
王重把手放在薑紅果的小腹上,展顏微笑著說道:“你沒覺著自己這段時間有些萎靡不振嗎?”
薑紅果還有些暈乎乎的,被這突如其來的消息給弄懵了:“有嗎?”
剛問出口,隨即又微微頷首:“好像還真有點!”
“你啊!”王重搖搖頭,說道:“時間還早,胎像未穩,最近天氣也開始轉涼了,涼水什麼的就彆碰了,有啥重活都交給我來。”
兩兒子也都不約而同的看著老娘,眼中滿是好奇。
“你們倆聽好了,你們娘有喜了,要給你們添弟弟妹妹了,平時我要是不在家,你們兩個男子漢,可要照顧好你們娘,知道嗎?”
王重對著兩兒子道。
“爹,娘要生弟弟妹妹了?”子安眼睛瞬間就亮了,這小子天賦不錯,而且對醫術很感興趣,現如今已經開始背湯頭歌訣了。
“嗯!”
得到老爹的肯定回答,兄弟倆立馬高興的跳了起來,幾聲高呼,迫不及待的跑到薑紅果身邊,連飯也顧不上吃了。
“娘,你肚子裡的是弟弟還是妹妹呀?”兩兒子智商不低,加上王重的教導,雖隻有七歲,但已經過了問弟弟妹妹在哪兒的階段了。
“娘也不知道!”薑紅果自己都有些懵逼,要不是王重說的,她都不知道自己已經懷上了,可王重說的,薑紅果是百分百信的,所以現在薑紅果有些暈乎乎的。
“哥,你是不是傻,娘又不是神仙,怎麼可能知道懷的是弟弟還是妹妹。”子安毫不客氣的諷刺自家老哥。
隨即一轉臉,笑著問薑紅果:“娘,你有沒有覺得哪裡不舒服啊?”
薑紅果揉了揉子安的腦袋:“娘沒有不舒服!”
“嗯”子平還要說些什麼,一聲潤嗓,兄弟倆身體不約而同的僵了一下,隨即兩雙眼睛齊刷刷的看向旁邊正看著他們的王重,隨即兄弟倆齊齊轉身,先後上炕,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吃飯就吃飯,咋咋呼呼的,像個什麼樣子!”
兩兄弟低著頭,扒拉著碗裡的玉米粥。
薑紅果拉了拉王重:“好啦,他們也是關心我。”
“吃飯吧!”王重也沒有借題發揮的意思。
時間一天天過去,地裡種下的蕎麥也漸漸開始長高,天氣逐漸轉涼,臨時搭的棚子也被拆除了。
起先搭棚子,是因為天氣太熱,太陽太毒,沒法子才那樣,如今蕎麥長勢不錯,自然要讓其吸收充足的陽光,進行光和作用,促進成長。
三個月的功夫,轉瞬即逝,時間來到農曆十月,北風刮了起來,天氣也冷了,地裡的蕎麥在鄉親們的精心嗬護之下,已然成熟。
鄉親們的臉上也都露出了笑容。
在這期間,牛大膽等人可沒閒著,天氣太熱太旱,糧食沒法種,可白菜蘿卜這些還是可以種一種的,縣裡給每個大隊都發了不少種子。
牛大膽也早早就領著人把地給開了出來,沒往山上種,就種在那些沒種蕎麥的肥沃一些的土地裡。
不過為了合力的利用水資源,麥香嶺大隊特意控製了白菜蘿卜種植麵積,多施肥,合力澆水,儘可能的讓種下去的那些白菜蘿卜長勢更好。
事實證明,這法子確實實用,整個麥香嶺地區幾十個大隊,就是麥香大隊地裡的蘿卜白菜長勢最好。
這回鄉親們中了將近四百畝的蕎麥,都是村裡最好最肥沃的地,收割下來,好在現如今正是旱季,雖然已是農曆十月,秋老虎都已經走了,但天氣還算不錯,日日都有太陽,溫度不夠,就用時間來湊,多曬幾天,翻的勤快一些,收上來的蕎麥也就乾的差不多了。
入庫的蕎麥一半留在大隊的倉庫裡,一半按照工分,發給了隊員們。
六零年的春節,就在鄉親們的節衣縮食之中漸漸過去,牛大膽老娘的身體已經沒什麼大礙,但缺失的元氣仍舊沒能補足。
六一年春,上邊再度下來政策,農村生產隊開辦的食堂一律解散,各家各戶重立爐灶,起火做飯。
這項命令下來的當天,麥香大隊開辦了兩年多的食堂就正式宣布關閉,倉庫裡剩餘的糧食,除了留足的糧種和一萬斤應急的糧食之外,餘下的那些,全都按照人頭發放給了隊員們。
從七月份開始,一直到六一年農曆三月,公曆四月中旬,差不多九個月的時間,庫房的糧食就消耗了三萬多斤,現如今剩下不到兩萬斤。
大隊倉庫留了一萬斤,裡頭包括那五千斤麥子,餘下的幾千斤玉米再加上去年剩的那些蕎麥,平均分到將近兩百人手裡,一人也就幾十斤的樣子。
但就是這平均每人幾十斤的糧食,再加上冬天時各家種的那些蘿卜白菜,撐一撐,再挖點草根樹皮啥的,勉勉強強也能熬過一年。
旱情仍舊還在繼續,初春的時候淅淅瀝瀝下過異常小雨,可也是雷聲大,雨點小,連地都沒能澆透。
好在麥香嶺地區的地下水資源還算充沛,雖然持續的乾旱,導致了水位的下降,但到底還能打上來水,滿足部分澆灌和鄉親們日常的生活所用倒是夠了。
山上的那些灌木成片成片的乾死,草叢就更彆說了,除了那些茂盛點的林子裡可能還尋到一些,其他地方都死絕了,現如今山上殘存下來的植被,基本上都是那些紮根極深,年份不淺的喬木。
草木少了,山裡的動物也跟著少了,往常漫山遍野的野兔野雞都跟銷聲匿跡了一樣,不見了蹤影。
剛開春的時候,大隊又種了一批蕎麥,入夏時節就收了,產量比起去年又低了不少,畝產差不多七十斤,和尋常年景自然沒法比,不過能種出來,鄉親們就滿足了。
這次收上來的蕎麥大隊上一點沒留,全部都分給了隊員們。
上頭的政策說的很明白,食堂停辦,各起爐灶,自家吃自家的飯,現在是特殊時期,這糧食自然也要發下去。
全國的災情仍舊很嚴重,麥香大隊直接放棄了小麥、玉米還有大豆、花生這些作物,隻盯著蕎麥的羊毛薅,避過最熱的盛夏時節,春秋種上兩季,三個月就能收獲,雖然產量不高,但至少餓不死人。
持續的乾旱,六一年的秋播沒能進行,牛大膽隻能領著人繼續種蕎麥和蘿卜白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