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上三竿,太陽的溫度越來越高,孩哥的嘴唇愈發乾裂。
鎮口的方向仍然沒有半點動靜,聽不到半點馬蹄聲。
孩哥下意識的扭頭朝著小店的方向看了一眼,可除了瘸子和好妹之外,卻不見王重的身影。
孩哥知道,王重此刻定然已經到了早已探好的位置上了,就等著一刀仙他們出現。
王大哥說過,一個好的刀客,必定是一個好的獵手,一個好的獵手,一定要耐得住性子,時刻都要保持冷靜。
孩哥不僅保持著冷靜,連心也漸漸冷了,自己滿懷期望,以為會過來幫忙的大遊俠沙裡飛,此刻仍不見半點蹤影。
約好的是日上三竿,自己身上僅剩的那些錢,全都給了他,可到了時間,人卻還沒有出現。
孩哥雖然單純,但並不傻。
如何還不明白原因。
孩哥知道自己被騙了。
想起這些天以來王重對沙裡飛的評價,還有屢次的提醒,孩哥心中不由得生出幾分愧疚和悔意來,沒有相信王重。
想起這些時日,王重的種種行徑,所作所為,孩哥心中又忍不住欽佩。
滴水之恩湧泉報,又是幫自己提親,又是傳自己手藝,光是相處的短短的一段時日,就不知道教了自己多少道理。
殺二爺時,所有人都不敢出聲,不敢幫忙,同樣是王重,提刀就把二爺的那兩個同伴給殺了。
現如今,一刀仙即將到來,和自己一起麵對的,也是王重。
王重完全可以提前離開,可他沒有。
想著想著,孩哥的思緒慢慢收了回來,摒去這些亂七八糟的想法,靈台逐漸恢複清明,目光也愈發堅定起來,眯著眼睛,仍舊看向小鎮入口,眼中已經看不到半點忐忑和恐懼。
日頭越來越高,耳畔縈繞著呼呼的風嘯之聲。
噠噠噠噠!
密集的馬蹄聲由遠而近。
小鎮所有人,包括孩哥的目光都向入口位置看了過去。
屋頂上,耳聰目明,五感敏銳的王重探出半個腦袋,同樣看向小鎮入口。
一個穿著羊皮襖,包著黑色麵巾的漢子騎著高頭大馬,率先出現在入口處,隨即便是六七個同樣打扮的漢子緊隨其後。
“籲!”
七八匹馬,七八個漢子,齊刷刷的在鎮口勒馬而停。
一顆人頭,如同垃圾一般被扔了出來,落在一路入鎮的坡道上,接來滾了十幾圈才將將打住。
“當家的!”
一個穿著碎花棉襖,盼著頭發的中年婦女爆發出一聲痛呼,哭著跑了出來,跪在那人頭邊上,嗷嗷大哭!
“當家的啊!你死的好慘啊!”
那婦人泣不成聲,滿臉悲痛,可看著騎在馬上的一眾刀客,卻又不敢說什麼,隻扭頭看著站在旗杆下的孩哥,發瘋似的衝了過去。
一邊衝還一邊喊:“都是你!都是你殺了二爺!”
“是你害了我當家的!”
還沒等他衝到孩哥跟前,方才還抓著好妹的瘸子,拖著他那條瘸腿,一瘸一拐飛快的迎了上去,一句話沒說,徑直一記手刀直接砍在那婦人的脖子上,婦人當場就暈了過去。
瘸子拖著婦人的手,跟拖牲口似的把人拽到一旁,全程一言未發。
入口坡道兩邊的小鎮居民們紛紛躲進家中,往日在鎮上四處玩鬨的孩子也早早就被鎖在家裡,不許出門。
沒有一個人敢站出來說話,沒有一個人敢出來指責,小鎮再度陷入詭異的寂靜之中。
隻有風聲,還有馬兒頓蹄吐氣的聲音。
當先那頭上裹著黑巾的漢子翻身下馬,其身後幾人緊隨其後,齊齊翻身下馬。
那頭上裹著黑色頭巾的漢子,便是一刀仙,其身形不如那死在孩哥手上的二爺高大,也不如其魁梧,臉頰消瘦,滿麵風霜和塵土,腳下一雙牛皮做的皂靴,腰間彆著的那把金把的鋼刀已經提在手裡,刀未出鞘,但淩厲的殺氣卻已鋪麵而來,那雙微眯的眼睛中,射出的目光銳利猶如鋼刀。
壓力落在孩哥心上。
孩哥也已經站了起來,雙手自然垂在大腿兩側,同樣眼睛微眯的看著鎮口的這群陌生刀客,朗聲高喊:“一刀仙,你兄弟是我殺的,有本事就過來殺了我替他報仇吧!”
鎮上所有人,都被孩哥這突如其來的話嚇了一個激靈,聽著那渾厚雄壯,毫無半點畏懼的聲音,哪裡像個半大孩子。
“沒本事就趁早滾蛋,滾回你的狗窩去,彆在這兒丟人現眼!省的臟了小爺的刀!”
孩哥站在旗杆下的土台子上,一雙眼睛,死死的盯著一刀仙,腦中隻剩下一個念頭。
“為了好妹!為了活下去!”
“你找死!”
沙啞如刀鋸一樣難聽的聲音,自一刀仙的口中發出,看著那站在旗杆下,意氣風發,身材飛揚的少年,一刀仙的腦中卻是自己兄弟血染當場,被人一刀割喉,血流如注的場景。
一刀仙再也按捺不住滿腔的殺意,邁開步子,大步朝著孩哥走去。
短短幾十米,不過百十步而已。
早已得了囑托的鐵匠沒有如同原著一般上去阻攔,白送人頭,隻是擔憂的看著孩哥。
眼瞅著一刀仙越來越近,雙旗鎮所有居民們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孩哥的眼睛一動不動的盯著一刀仙,邁步走下土台,往前又走了三步,定住身子,看著距離自己隻剩下十幾步的一刀仙,靈台愈發清明,體內的真氣開始運轉,腦中再無半點雜念,眼中隻剩下麵前疾步而來的一刀仙。
二人相聚三尺之時,一刀仙停了下來,目光打量著麵前的孩哥,看著那稚氣未退的臉龐,饒是一刀仙心中也不禁生出幾分驚訝。
就是這麼一個半大孩子,殺了自己兄弟?
自家兄弟雖不是一流刀手,但也出類拔萃,真是這麼一個半大孩子殺了他?
卻在這時,左前方傳來三聲悶響,聽到聲音的一刹那,一刀仙童孔皺縮,感受到了一股級強烈的威脅,這是多年刀尖舔血帶來的敏銳觸覺,幾乎是同一時間,都看不見一刀仙的手是怎麼動的,隻聽倉啷一聲龍吟,宛若匹練的刀光一起,一刀就斬在那迎麵而來的一道烏光之上。
可就在這時,麵前的孩哥目光一凝,眼中生出璀璨的精光,手指微曲,在兩道清脆的刀鳴聲中,孩哥的身形已如利箭一樣竄了出去。
刀隨身走,體內真氣催動到了極致,孩哥的速度和力量也提升到了極致,刀光如新月,迅捷如閃電。
周遭圍觀的小鎮百姓們隻見刀光閃過,二人便已錯身而過。
還沒等眾人看清發生了什麼,就聽見打馬之聲。
“駕!”
隻見瘸子的小店旁邊,一高大魁梧的漢子打馬而出,手持長弓,背負箭袋,兩腳踩在馬鐙之上,左手長弓前舉。右手宛如歡迎,在急促的馬蹄聲和連成一片的砰砰低響聲中,一道道烏光猶如閃電一般自魁梧漢子的手中飛射而出。
不過須臾之間,那站在鎮口的七八個漢子已經倒下四五個。
餘下的幾個大驚失色,下意識就想翻身上馬,可王重又怎會給他們這個機會,掏箭射箭的速度快如閃電,不過一個呼吸的功夫,才騎馬跑到鐵匠鋪的位置,一袋羽箭就空了大半,那跟著一刀仙一塊兒過來的八個刀客,隻剩下一個反應快躲在馬後麵,其餘七個,都插著羽箭倒在地上,成了一具具屍體。
馬兒們也受到了驚嚇,齊齊揚蹄仰天嘶鳴,四散奔逃,頓時亂作一團,那兩個刀客早已趁亂跑出鎮口,越上馬背,打馬飛奔,恨不能多給馬兒再長四條腿。
王重有心想追上去,可鎮口並沒有多寬,驚了的馬四散奔逃,有的直接往鎮裡跑,有的徑直調轉馬頭往外跑。
王重卻勒馬而停,沒有追上去的意思,反而拔出那把五尺長的橫刀,翻身下馬,一步一步走到鎮口,挨個屍體補刀!
而旗杆前的一刀仙,已然被孩哥一刀梟首,斬下了頭顱,腦袋飛出去一米多遠,身子彭的一聲倒在地上,濺起無數塵土,其右腿大腿之上,還插著一支羽箭。
空腔中噴出的鮮血,將持刀而立的孩哥整個人都給染紅了。
滿是塵土的地麵上,積了一灘猩紅的血水,濃鬱的血腥味彌漫在空氣之中。
孩哥身側不遠的地上,一隻羽箭箭頭已經悉數沒入地麵之中,箭身還在不斷的戰栗著,稍遠一些的地上,還躺著一支箭身崩裂斷開,箭頭也彎了的羽箭。
一刀仙不愧是一刀仙,王重的三連珠箭,被他一刀砍中一支,側身躲過一支,若非孩哥出刀的時機把握的夠好,出刀的速度足夠快,最後一箭,還不一定能中。
而最後一箭,也正是最要命的一箭,不是奔著要一刀仙的命去,單純隻是為了封住他的走位,提前在那兒等著他的,就算這一箭不中,他也絕對躲不過孩哥那快如閃電的一刀。
“孩哥!”
好妹一聲高呼,高興的快步跑了過去,直接衝進孩哥懷裡,緊緊的抱住。
瘸子看著這一幕,老態橫生的臉上露出了久違的笑容,露出那口大黃牙,抽出插在腰間的煙杆,從煙袋裡取出煙絲倒上塞好,又從口袋裡取出火鐮,敲了幾下,火星飛濺,待煙絲被點燃,瘸子立即抬手把煙嘴送進口中,用力吸了一大口。
隨即吐出一大口煙霧,似將這三四天裡積攢下來的所有委屈、憋悶、恐懼、擔憂還有不安,一股腦的都混著這煙霧一起吐了出來。
卻在這時,外頭忽然傳來馬蹄聲,還有高喊聲。
“流沙角鋒!”
“流沙角鋒!”
······
隻見一個大光頭,騎著馬,揮著長刀,一路高喊,自小鎮入口順著坡道氣勢洶洶的衝進鎮裡。
一路跑到孩哥和好妹身邊,繞了一圈,才勒馬而停,嘴裡還假模假樣的問:“人呢?一刀仙人呢?”
那模樣好似全然沒有看到滿地的屍體,和那沒了頭顱的一刀仙一樣。
沙裡飛話剛出口,卻見眼前一個黑影起身而至,還沒等他做出反應,一刀璀璨淩厲的刀光便已加身,沙裡飛想擋,可刀光實在是太快。
彭的一聲悶響,沒有預想中的被一刀斬做兩半,沙裡飛那尚算高大的身體就跟皮球似的,被一刀從馬上抽飛了出去。
手裡那把叫做流沙角鋒的長刀也握不住了,在半空中就脫手掉了出去。
落地之後,巨大的力量讓他連滾了兩個跟頭,口中噗嗤一下吐出一口濃血來,滑行出去老大一截才停下來,沙裡飛一臉驚駭的看著站在麵前的高大漢子,想都沒想,第一時間就爬起來跪在地上,不住磕頭:“大俠饒命!大俠饒命······”
耳畔傳來一陣嗤笑之聲,隨即就聽見那個有些熟悉的聲音傳入耳中。
“除暴安良?殺富濟貧?”
“我看是裝腔作勢,坑蒙拐騙吧!”
“我是坑蒙拐騙,大俠饒命,我就想騙點錢花······”
“你我無冤無仇,我殺你作甚!”王重不懈的道。
沙裡飛磕頭的動作戛然而止,臉上露出僥幸之色,頃刻之間便又悉數化作惶恐,趕忙繼續磕頭。
“多謝大俠不殺之恩!多謝大俠不殺之恩。”
王重拇指的指腹刮過手中橫刀的刀鋒,看也沒看沙裡飛,隻單單的說道:“這次不殺你,以後就未必了,要是以後再讓我知道你招搖撞騙,誆人錢財,那你可就沒這麼好運了!”
話音剛落,王重就已轉身,走到自己那匹馬兒旁邊,踩著馬鞍翻身遇上馬背,手中橫刀插回鞘中,抓著韁繩對著孩哥和好妹道:“以後你們兩好好過日子,孩哥,記住我和你說的那些話,善良沒有錯,但太善良了,隻會讓人把你的善良當成傷害你的武器!”
“我言儘於此,幫了你這麼多,也算還了你救命和傳功的恩情,咱們倆的緣分也儘了,我教的樁功和身法切忌不要落下,現如今世道混亂,隻有自身的實力強大,才能保護自己,保護好妹,才能好好的活下去!”
“江湖路遠,你我就此彆過!”
話音剛落,王重便調轉馬頭,打馬朝著鎮口而去。
“哥!”
“你去哪兒?”
王重沒有回答,隻背對著孩哥擺了擺手,消失在小鎮的入口。
孩哥拉著好妹的手,並肩站著,目送著王重離開。
瘸子抽著旱煙走了過來,拍了拍孩哥的肩膀,說道:“王重和咱們不一樣,他是有大本事的人,將來要乾大事的!”
沙裡飛小心翼翼的走到孩哥跟前,從腰上抽出那把銀製刀把的短刀,顫顫巍巍的雙手奉上,話音中帶著幾分諂媚的道:“孩哥兄弟,昨天你給的那些錢我都給那婆娘還店錢了,這刀把是銀的,這把刀就當是還你昨天給我的那些錢行嗎!”
孩哥靜靜的盯著沙裡飛,沒有接過短刀的意思,沙裡飛的臉上露出懼色,連連告饒:“孩哥兄弟,是我有眼不識泰山,是我被豬油蒙了心了,我不該騙你,是我不對!我跟你道歉!”
孩哥伸手接過那把短刀,仍舊看著沙裡飛,澹澹的道:“以後要是讓我知道你再騙人,不用我哥出手,我也會去找你的!”
沙裡飛頓時色變,連連擺手道:“不會不會,再也不會了!”
“孩哥兄弟,那我就先走了!”
話音剛落,沙裡飛就迫不及待的轉身跑到坐騎身側,翻身上馬,頭也不回的打馬離開,生怕孩哥反悔,再一刀剁了他。
雖說孩哥殺了一刀仙,有很大一部分是因為王重的幫忙,可孩哥刀法之快,沙裡飛剛才在山上是親眼看到的。
“咱們回家吧!”孩哥扭頭對著旁邊的好妹道。
“嗯!”
好妹緊緊攥著孩哥的手,重重的點下頭。
“爹,咱們回家吧!”
剛剛成親的小兩口,挽著隻剩一條腿的老瘸子,三人鑽進那座小店裡,關上老舊的木門,好妹生火燒水,給孩哥洗澡,瘸子坐在屋裡抽煙。
沒多久,外頭傳來敲門聲,瘸子過去開門,幾個鎮民站在外頭,兩人手上捧著那些馬賊的刀,一個人領著一個羊皮褡褳,還有一個,手裡捧著一刀仙那把鑲金的刀。外頭還有幾人,一人牽著兩匹馬,正是一刀仙等人騎來的那些。
瘸子知道他們的意思,這些都是孩哥的戰利品,他們不敢隨意處置。
瘸子把剛剛洗完澡的孩哥叫了出來。
“這些都是你的東西,你想怎麼處置?”瘸子把決定權交給孩哥,從今天起,孩哥就是他和好妹的頂梁柱。
孩哥想了想,接過一刀仙的佩刀,“這刀我拿了,剩下這幾把刀,還有馬鞍都給鐵匠大叔!這些錢你們拿一些給那個被一刀仙他們殺了的大叔他家人,剩下的你們自己看著辦!”
說罷孩哥就把門給關上了。
瘸子看著這一幕,有些意外,滿意的點了點頭,不僅刀法厲害,還懂得人情世故了。
若經此一役,孩哥變成如一刀仙兄弟那樣的惡人,瘸子雖不會說什麼,但失望肯定是難免的。
屠龍者沒有成為惡龍,或許就是最好的結局了。
幾天之後,有消息傳來,一個不知姓名的刀客,一人一刀,殺進了一刀仙的老巢裡,把和一刀仙手底下那群刀客屠戮殆儘,一個不剩。
消息傳回雙旗鎮的時候,孩哥已經帶著丈人爹和新媳婦離開好幾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