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是聽了李大有他們對玉泉營那地方的形容之後,李老栓自然不會有什麼好印象。
“吊莊移民既然開始了,那就不會停止,現在隻是初期,咱們村隻過去七戶人家,等我們過去紮穩腳跟以後,下回就會是十七戶,二十七戶,說不定將來咱們整個湧泉村都搬遷過去呢。”
“啊?”
“整個村子都搬過去?不會吧?”李老栓驚訝的道,話語間滿是不敢置信。
“我就是隨口一說,猜測而已!”王重沒多說下去,隨口解釋道。
現在吊莊移民才剛剛開始,尤其李大有他們才剛剛從玉泉營那邊跑回來,鄉親們對吊莊這事兒還不能完全接受。
“玉泉營那邊現在雖然是戈壁灘,但有國家兜底,給我們搞基礎設施建設,我們過去,隻要建房子整地,等將來澆上黃河水,到時候還怕地裡種不出東西來?”
“要是真能澆上黃河水,那哪個都想去了嗎!”李老栓卻道:“大有他們不是說了麼,那邊一年到頭的吹風,大風三六九,小風天天有,風一吹,那就是一嘴的沙子!”
“而且還有沙塵暴嘞!”
李老栓擔心的道。
李老栓雖然有點不靠譜,但王重聽得出來,他這是在關心自己和水花。
“老丈人,現在我和水花,多吃點苦,等將來,我們有了孩子,孩子就不用吃那麼多苦了,你說是不是這麼個道理?”
“道理是這麼個道理,那既然你不想孩子跟著你吃苦,以你的條件,完全可以搬到縣裡去嗎,為什麼非要去吊莊呢?”李老栓非常不解。
“搬到縣裡?”王重搖了搖頭:“老丈人,你覺得縣城和蘭州比,哪個地方跟繁華?”
李老栓想也不想,直接回答:“那肯定是蘭州啊!”
蘭州是西北交通的樞紐,鄰省的省會,可比一個小小的海吉縣,要繁華的多。
王重道:“我當初當兵的時候就在蘭州軍區,我放到蘭州不待,跑回咱們湧泉村來,難道就是為了去海吉縣城生活?”
“那你為啥要回來?”李老栓不解的問。
“想為咱們湧泉村,做點力所能及的事!”
李老栓看了看旁邊一臉平靜的王重,目光微閃,低著頭,不知在想些什麼。
回到家的時候,水花正在廚房裡擀麵,鍋裡的羊肉已經燉的差不多了,麵皮也擀的差不多了。
鍋蓋大小的麵皮,兩毫米左右的厚度,撒上麵粉,把擀好的麵皮疊起來,用長刀切成細長條。
“我來吧!”
“你去看著火!”
長刀又厚又重,頗要幾分力氣,王重趕緊過去把這活兒給搶了。
都老夫老妻了,水花也沒和王重客套,把刀給了王重。
王重的刀工,比水花更好。
雙手持刀,一切一推,切出的麵條異常勻稱。
“開會啥情況?”水花問道。
王重道:“還能啥情況,回來的不願意去唄,叔爺和喊水叔帶頭,讓重新報名,就我一個報了,剩下從跑回來的那幾家人裡頭抽簽,抽中的重新過去。”
“早知道這樣,那還跑啥子嘛!”水花搖了搖頭。
“不管是大功還是開荒整地,建房子,那都是下苦的事兒,人嗎,喜歡安逸總勝過下苦功夫。”
“有國家幫襯著,現在苦上幾年,等以後日子肯定會越來越好的,這麼簡單的道理怎麼都尋思不明白呢?”
水花手裡拿著鐵鉗,坐在小凳子上,撥弄了兩下灶眼裡的煤塊兒。
正直盛夏,日長夜短,雖然已經將近五點,可外頭天光仍然大亮著。
“你報名了?”水花問道。
王重切麵的動作沒有絲毫停頓,“報名了!”
“我也想好了,我先跟著喊水叔他們過去,等到那邊把房子建好了,再把你接過去!你覺得怎麼樣?”
“我陪你一起過去!”水花卻搖了搖頭,一臉堅定的道:“夫妻本一體,怎麼能讓你一個人過去吃苦。”
“再說了,你們過去,什麼都沒有,白天要下苦乾活,晚上還要自己做飯,我要是跟著過去,白天了可以給你打打下手,到飯點了還能幫你做飯洗衣。”
長刀和案板碰撞,發出輕微的聲響,王重沉默了一會兒,才搖搖頭說道:“那邊太苦了!”
“住的是地窩窩,早上起來,半截身子都是埋在沙子裡的,時不時還有沙塵暴,你等我先過去,把房子弄好,要不了好久,最多也就一個月功夫,到時候你再過來!”
水花道:“我不怕吃苦,我就想和你待到一起!”
“我舍不得!”
“我娶你回來,是讓你跟到我享福的,不是讓你跟著我去吃苦的。”
水花放下鐵鉗,走到王重身邊,一臉堅定的道:“隻要能和你在一次,什麼樣的日子都不苦!”
王重切麵的動作一頓,長刀杵在案板上,聽著水花這發自肺腑的話,心湖中間怎麼可能不泛起漣漪。
可越是如此,王重就越不可能讓水花現在跟著過去。
“好了,這事兒你就聽我的,這馬上就是夏收了,你我要是都去了,地裡那些麥子,難不成讓老丈人一個人收?”
“你放心,就你丈夫這身本事,建個房子而已,哪兒能難得到莪!”
“唉!”水花歎了口氣,無奈的搖了搖頭,走到灶台前,嫌棄木製的鍋蓋,大鍋裡的水已然在不斷的沸騰翻滾,發出聲響。
“水開了!下麵吧!”
煮麵很快,切麵下鍋之後滾上三滾,就煮好了!
煮好的撈出來,過一遍涼水,舀上一勺紅蔥辣椒枸杞燉羊肋排,撒上鹽花,口味稍重一點的,淋上一勺油潑辣子,再不需其他調料,光靠鮮美的羊湯,就足以將寡淡的麵條,變成難得的美味。
李老栓捧著海碗,整張臉都快埋到碗裡了,一勺一勺臊子的加,嗦麵條,喝麵湯的聲音幾乎就沒斷過,不一會兒,就放下碗,捧著微微隆起的肚子,打起了飽嗝。
農村人,吃一頓飽飯,能頂上三天。
李老栓吃的差點沒頂著嗓子眼,挺著鼓脹的肚皮,打著嗝,背著手,屁顛屁顛的出門溜達去了。
吃過飯,水花就幫王重收拾起東西來。
換洗的衣服,蓋的被子,鍋碗瓢盆,牙膏牙刷,毛巾,還有最重要的糧食!
是夜,水花一改往日的羞澀,徹底放下矜持,陪著王重打了一晚上的蚊子。
次日上午,前去吊莊的七戶人家聚在村部,在馬得福和張主任的帶領下,去縣裡坐汽車,花了大半天的功夫,才輾轉至玉泉營。
但要到這次吊莊的地方,還有一段蠻長的路要走。
“叔爺,您慢點!”王重等人拉著張主任找來的板車,板車上放的是各家的行李。
“要不您上車上坐會兒?”
“你個碎慫,瞧不起誰呢!”起初老爺子還挺高興的,可一聽王重這話,立馬就變了臉:“想當初,老子跟你爺爺走長征的時候,你爹都還不曉得到哪裡呢!”
“還長征?人家長征走的是兩萬五千裡,你就走了二十裡,屁股溝上就挨了馬家軍的槍子,跑回村裡了······”
旁邊的李大有陰陽怪氣的道。
他本不願來吊莊,一開始也是他慫恿著湧泉村的幾戶吊莊戶跑回村裡的,可現在被老支書趕鴨子上架,就差拿刀架在他脖子上逼著他來了,他心情能好,那才見鬼了。
可惜陰陽怪氣的話沒說兩句,一直滿是泥土的布鞋就衝他飛了過去,正中他腦溝子。
剩下的話,自然也都憋了回去。
“不說話沒人拿你當啞巴!”老支書狠狠的瞪著他。
他娃水旺還得屁顛屁顛的給老支書把鞋子送回去。
王重臉上露出笑容,搖了搖頭,沒繼續說什麼。
老子打兒子,天經地義的事兒,李大有自己找揍,王重也攔不住他。
村裡人對此也早已司空見慣了,都憋著笑,樂嗬嗬的看著李大有吃癟的樣子,一群人裡頭,就數馬喊水笑的最歡。
李大有一臉憋屈,卻又拿老支書無可奈何,隻能拿其他人出氣,可還沒等他罵兩句,老支書又是一鞋底子抽在他身上。
“爹,你又打我乾啥子?”李大有那叫一個憋屈無語。
“打的就是你!”
“咋的,你還想造反?”老支書瞪著一雙牛眼,李大有委屈的跟個小媳婦似的,不敢再說半句。
說說笑笑的,二十多裡路也走完了。
看著麵前一望無垠的戈壁灘,零星處有些許青綠,那是早砂石間茁壯成長的青草。
零零散散的有不少吊莊戶在忙碌著。
“張主任,這啥也沒有嘛!”老支書忽然有些明白,李大有為什麼鼓搗著鄉親們往回跑了。
“政府已經提前給大家挖好了地窩窩,一戶一個,大家先到地窩窩裡頭安頓下來,把東西都放了,然後我再領大家去看給大家分的地!”
張主任滿臉笑容的招呼大家,王重和老支書還有馬喊水這些自發過來的,也樂嗬嗬的應著,可李大有他們幾個被逼著過來的,臉色就有些難看了。
不過張主任也不在意,反正人已經弄過來了,等再過幾年,房子建起來,地整好了之後,這些現在對他沒有好臉色的人,將來隻會感激他,感激政府,感激國家。
都是湧泉村的,分到的地窩子,自然也是緊挨著的,相互之間,也能有個照應。
馬喊水幫著分配的,給王重分到了老支書家和他家中間,剩下的幾家也都挨著。
安頓下來後,張主任才領著王重他們去看自家分到的宅基地,而那十多畝還沒開出來的荒地。
“這一片平展展的砂石地,等你們把地整好了,政府修的灌渠也到了,到時候地裡就能澆上黃河水,這方圓幾百裡,那又是一片塞上江南!”張主任指著麵前平整的戈壁灘,憧憬著道。
王重點了點頭,把張主任拉到一邊,說道:“張主任,谘詢你點事兒唄!”
“有啥子事兒直說就行!”張主任大氣的道:“對你們這些吊莊戶,我們是能幫則幫,不能幫,想辦法也要幫!”
“那我就明講了!”王重指著他們來時的方向道:“你說我們要是在我們下車的那附近搞個磚窯,讓過來這裡吊莊的老百姓,到磚窯裡頭打工、燒磚,燒出來的磚,可以按成本價賣給他們,鄉親們有錢的,可以直接掏錢買,要是手上不富裕的,也可以先佘欠,讓鄉親們先把房子給建起來,不用住再地窩窩裡頭。
至於還款,可以簽訂合同,設置兩個期限,頭一個期限,在期限內,他們隻要歸還本金就好,要是超出了期限,就按銀行貸款的利率來算,第二個期限,就是他們必須保證歸還本金加利息的時間,要是超過這個時間,我們可以再商量辦法解決。你覺得這法子行不行得通?”
“開磚窯?你會燒磚?”張主任有些詫異的看著王重。
“何止燒磚,燒瓦見房,這娃都是一把好手!”老支書站出來力挺王重:“我說你娃怎麼也想著要過來吊莊呢,原來打的是這個主意。”
老支書既意外,又欣慰:“張主任,我覺得這娃的提議不錯,要是能讓鄉親們先把房子給建起來,我相信鄉親們都不用喊,一個個自己就跑過來吊莊了。”
“你娃有這主意,咋不早說,早說哪還要這麼折騰!”馬喊水拍了拍王重的肩膀,話雖然這麼講,但話語間卻沒有半點埋怨。
王重道:“喊水叔,這個事我怎麼敢打包票嗎!來吊莊的鄉親們有這麼多,家家戶戶都要建房,事情要是沒辦成,我先把話給放出去了,我以後還怎麼在鄉親們麵前做人嘛!”
“王重同誌,你和我好生說說,你是怎麼想的?”張主任麵色頗為凝重的問。
王重解釋道:“我的這個想法,是從以工代賑裡頭得到的靈感。”
“建房子,整地,買土,這些都是要錢的,要是光靠打工,沒得幾年苦功夫,怎麼可能籌的到那麼多錢,我就想,要是政府能夠幫忙,我們以集體的名義,最好是由移民吊莊村牽頭,政府給與扶持,搞一個大磚窯,燒磚、燒瓦都可以,我願意無償提供技術,教鄉親們燒磚燒瓦!”
“這個事要是搞起來了,以後鄉親們也等於是多了一項營生,將來等建好了房子,整好了地,鄉親們在農閒的時候,又可以多一個打工的地方······”
看著侃侃而談的王重,眾人儘皆連連點頭,張主任頗為動容:“王重同誌,你真的願意免費提供技術?”
王重拍著胸脯道:“張主任放心,這點覺悟,我王重還是有的。”
“那你想政府怎麼給你們提供幫助?”
“首先是地,然後是水和土,水的話,渠還沒修好,可以先打機井,至於土······”
“你也看到了,這戈壁灘上,不是石子,就是沙子,根本沒有什麼土,剛才我們一路過來,我瞧過了,我們下車的那附近,挨著一圈土包包,而且那裡車都通了,水和電肯定也不成問題!燒窯肯定還要用煤!”
“這些都是需要政府扶持的,至於其他的,一時之間,我還沒有想那麼透徹,我們可以一起慢慢商量,大家集思廣益嘛!”
張主任點了點頭,麵色凝重的說:“王重同誌的這個提議我覺得很不錯,要是真的能幫鄉親們早點把房子都建起來,對我們的移民吊莊工作,肯定是有幫助的,但這麼大的事,不是我一個人能決定的,我需要向上麵領導彙報,大家放心,我會竭儘全力向上麵爭取。”
······
等到看完地,天也慢慢開始黑了。
地窩窩裡頭,眾人隻能燒玉米杆子來做飯。
飯也簡單的很,疙瘩湯,烤洋芋。
王重剛吃完飯,正在洗碗,外頭就傳來了老支書的聲音,王重趕緊把人迎進來。
老支書屁股都還沒坐熱,馬喊水也來了。
“喲!叔你也在呢!”看到老支書,馬喊水一點都不意外。
“坐!”老支書拿著煙杆子,蠟燭邊上,借著蠟燭的火光,把煙給點著了,抽了一口,率先打破平靜:“重娃子,你給我和喊水交個底,你白天講的那些,你到底是怎麼想的!”
昏黃的燭光亮度很低,把兩人的背影拉得老長,旁邊還燒著蚊香,效果不錯,地窩窩裡頭,基本上聽不到蚊子的嗡嗡聲。
王重道:“叔爺,喊水叔,我白天不是已經講了嗎!”
老支書道:“那要是領導那邊不答應,不肯扶持呢?你咋個想?”
王重笑著道:“那還不簡單,要是政府不幫忙,那我們就自己弄唄!”
“我們開磚窯,那是給當地政府創收送錢,他們還能把我們拒之門外不成!”
“張主任那邊要是辦不了,我們就自己搞,我出錢,大家夥出力,我還是一樣,按成本價把磚賣給鄉親們,讓鄉親們先把房子給建起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