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周秉義也回來了,一進門就看到了穿著圍裙在灶台間忙碌的周誌剛。
“爸?”周秉義有些懷疑自己的眼睛,想著是不是看錯了,抬手使勁兒揉了揉。
“秉義,你回來了!”周誌剛笑臉盈盈的道:“飯快好了,洗洗手,到屋裡等著吧。”
周秉義疑惑的問:“爸,我媽呢?”
“在東屋呢!”
“行了,你快進去坐著吧,馬上就開飯了。”
周秉義是被周誌剛推進東屋的。
進屋一看,李素華和周蓉兩口子都在。
東屋裡,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麵麵相覷。
“爸到底咋了?”周蓉到現在仍覺得不可思議。
馮化成道:“今天早上你們兄妹倆走的時候,爸還躺上床上呢,話也不說,我喊他他也不應,我就回屋看書去了,沒多久媽就來了,我聽到聲音就出來了,我看到的時候,爸已經是這個樣子了。”
三雙眼睛不約而同的彙聚到了李素華的身上。
“媽!”周秉義:“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兒?”
李素華有些急:“我也不知道咋回事兒,”
“你來了之後發生了什麼,從頭到尾的告訴我們。”周蓉道。
李素華想了想,說道:“我來的時候,你爸就躺在炕上。”
李素華指著今兒周誌剛躺的地方:“當時你爸他麵朝牆,背對著門口,側身躺著,我進來見他這樣子,又想起你們說的,他就見天的躺著,飯也不吃,話也不說,當時我就氣不打一處來,一下子沒忍住,罵了他幾句,然後他一起身就成了這樣子了。”
“你咋罵我爸的?”周蓉疑惑又好奇的問。
“那我哪兒記得清。”李素華這回兒腦子還亂著呢。
“媽也沒說啥。”倒是馮化成,當時聽得分明:“就說‘太陽都曬屁股了,爸怎麼還在炕上躺著,罵他飯也不吃,話也不說,啥也不顧,成天就知道躺著,質問爸說不知道咱們擔心他嗎?’也就是急了點,語氣帶了點情緒,也沒咋的,可等我出來的時候,爸就跟換了個人似的。”
若非自己親眼所見,而且和對周誌剛也算是有幾分了解,打死馮化成他也不相信,現實中真的會有這種事情發生。
“是不是這次爸受的刺激太大了?”周蓉猜測道。
周秉義點了點頭,深以為然:“很有可能。”
“不會出什麼問題吧?”李素華既擔心又著急,生怕周誌剛有什麼大毛病。
她雖然生周誌剛的氣,卻也不希望周誌剛出什麼事兒。
李素華這話一出,周秉義他們三個也跟著擔心起來。
周秉義想了想,說道:“這樣,化成,明兒你和媽帶爸上醫院瞧瞧,冬梅就在市醫院婦產科,待會兒我回去給她說一聲,明兒你們過去直接找她,醫院她認識的人多,讓她給爸安排一下,裡裡外外都仔細檢查一遍,要是有什麼事兒,就給我和周蓉打電話。”
“行!”馮化成原本都已經和這邊的作協聯係好了,可沒想到鬨出這麼一檔子事來,工作的事兒,也就隻能先往後拖一拖了。
周蓉也沒反對。
去光字片前,李素華已經提前打電話告訴鄭娟了,所以晚上李素華回來,王重也沒擔心,往光字片打了個電話,托人去看了看,確定李素華確實在家,也就沒多管了。
他實在是不想回光字片去,不是嫌棄光字片,而是懶得給自己找不痛快。
現在這樣子多好,帶著媳婦和孩子過著自己的小日子。
王重也想明白了,雖然他和李素華感情深厚,可要是李素華舍不得周誌剛,非要跟周誌剛一起住那他也不攔著,了不起就定期讓鄭娟回去瞧瞧李素華,周聰他們要是願意去那也隨他們,反正王重自己是懶得去了。
可出乎王重兩口子預料的是,李素華這一去,竟然好幾天都沒有回家。
搞的鄭娟還有些擔心,可最近菜館那邊生意實在太好,鄭娟走不開。
“噗!”
王重剛喝到嘴裡的茶水,直接一口給噴了個乾乾淨淨。
趕緊扯出幾格衛生紙,茶幾上的茶水漬擦乾淨,同時不忘抬眼看著李素華,趕忙問道:“媽!你確定不是在和我開玩笑?”
李素華沒好氣的道:“你覺得我閒得慌?拿這事兒跟你開玩笑?”
王重還是有些不大相信:“真的假的,媽!你不會跟他合起夥來騙我的吧?”
李素華瞪了王重一眼,拿起一個橘子就衝他扔了過去:“臭小子,把你媽當什麼人了!”
王重手一抬就把橘子抓在掌心,直接剝開皮,掰成兩半,撕下兩瓣,直接扔進嘴裡,大口咀嚼起來。
“主要您說的這也太離奇了吧!”
“我還是不大敢相信。”王重搖搖頭,覺得有些不可思議,周誌剛又沒磕著碰著,要說刺激,也就李素華抽了他一巴掌而已,就這樣就能性情大變?
檢查是沒檢查出什麼毛病,周誌剛身體好得很,至少要比李素華和大多數同齡人要好得多,腦子裡也沒有淤血啥的,更沒有受到物理方麵的外部刺激。
醫生也搞不清周誌剛的狀況,隻能是根據馮化成和李素華的敘述,推斷出周誌剛是受到的刺激太大,潛意識裡把那些他認為不好的記憶封存起來,甚至於某些隱藏在潛意識裡的性格也被喚醒之類的。
“媽還能騙你不成!”李素華歎了口氣,語氣唏噓:“這都是醫生說的。”
“那您是怎麼打算的?”王重又不傻,李素華突然跑回來告訴他這個,怎麼可能沒有目的。
李素華瞥了眼王重,有些忐忑:“你爸他現在這麼個情況,我不放心,你大哥和你姐你姐夫他們也要忙著上班,沒那麼多時間照顧你爸,所以我想搬回老屋去。”
王重看著李素華,安靜了好一會兒了。
李素華被王重看的心裡七上八下的,索性把心一橫:“你爸已經這樣了,不管他先前做了什麼,可現在的他,正是身邊需要人的時候!”
“孩子們也都大了,小尾巴都七歲多了,小學都上了幾年了,這幾年莪成天在家乾坐著,也無聊的很,正好我也想你喬嬸兒他們了······”
“成!我同意。”
“我和你喬嬸兒她們······”正說著的李素華忽然一愣,聲音也戛然而止,看著王重,不確定的問:“你說啥?”
“我說,我同意您搬回去。”
李素華眨了眨眼,燦爛的笑容頓時就浮現在臉上。
“真的假的,你真同意了?不是忽悠媽?”李素華還有些不敢相信。
王重笑著道:“我要是不同意,難道您就不搬回去了嗎?”
李素華立馬道:“那肯定得搬,你爸現在這樣子,我哪兒放心的下。”
王重無奈的道:“我算是看明白了,您這一輩子呀,就是勞碌命,閒不下來。”
李素華沒有半點不喜,“勞碌命咋了,咱本來就是勞動人民苦出身,現在日子雖然越過越好了,可該勞動還得勞動,該累還得累著。”
“媽!您覺悟可真高。”王重衝李素華豎起大拇指。
“什麼覺悟不覺悟的,要是在鄉下,隻要腿腳利索,能走得動道,揮的動鋤頭,那就都得下地乾活,本就是天經地義的事兒,這算啥子覺悟。”
這話倒也沒說錯,就算是放到現實社會,在農村裡頭,七老八十還下地乾活的比比皆是,農忙的時候見天的往地裡跑,插秧種麥,自留地裡種上時令的蔬菜,農閒的時候,不是扛著鋤頭翻地,就是拿著把柴刀往山裡走,就是閒不住。
“這樣,改天我讓人拉部電話,要有啥事兒,您就給家裡打電話,首先我和娟兒也能放心,其次呢,孩子們要是想您了,還能和您通通電話,遇上周末節假日了,想去看您,也能電話裡提前說一聲,免得跑過去了,您又不在家,沒的白跑一趟,耽誤工夫。”
李素華本來是想拒絕的,主要是舍不得那點錢,可王重這麼一說,她就心動了。
“會不會太浪費了點?”李素華還有些心疼:“那電話費老貴了。”
不管事拉電話的費用,還是打電話接電話的費用,都貴的要死,李素華精打細算慣了,平日在家也舍不得打電話,王重和鄭娟有時忙著工作回不來,打電話回來,匆匆兩句李素華就給掛了,就為了省那點電話費。
“咱家又不缺那點錢,再說了,花點錢買個放心,咱也不虧,要不然我和娟兒成天心裡惦記著您,沒法集中精神乾工作,到時候損失的更多!”
“您說是不是這麼個理兒?”王重微笑著看著李素華。
李素華笑著挖了王重一眼:“歪理一大堆,反正我說不過你,想裝你就裝吧。”
“成,那您是今兒就搬回去還是明兒再走?”
李素華道:“今兒就走吧,早回去早好,不然你爸那兒我不放心。”
“那您收拾幾身換洗的一副,待會兒我開車送您回去。”
“不用了,我自己能走,你有事先忙你的。”李素華趕忙擺手拒絕。
王重笑著道:“您就不怕老頭子在家出點啥事兒?”
李素華下意識抬手就打了王重一下,沒好氣的道:“臭小子,怎麼說話呢!”
“得了,您趕緊去收拾吧,我先把車發動一下,擱車上等您。”
······
第二天王重就讓人去裝了電話,裝電話倒是不複雜,主要還是牽電話線過去費了點時間。
晚上,小尾巴迫不及待的撥通了老屋的電話,和李素華在電話了嘮了好幾分鐘,還是李素華舍不得電話費,給掛了。
沒幾天,馮化成的工作也定了下來,直接進了作協,兩口子又厚著臉皮來找了玥玥好幾次,也不知道馮化成怎麼和周蓉說的,後頭幾回過來,周蓉也不像原來那麼衝了。
王重雖然嘴上厲害,可到底沒放狗咬他們,他和周蓉之間又沒有深仇大恨,隻是看不上周蓉,不喜歡她的做派,以及不放心把玥玥交給她。
可這事兒要是一直拖著,在馮玥心裡肯定一直是個結,沒啥好處不說,還會影響馮玥的學習。
兩口子堅持不懈的一個多星期。
玥玥也不再像一開始一樣一口回絕,總算是鬆了口,肯和他們坐下來商量了。
最後商量接過就是平時馮玥就住在四合院這邊,距離學校近不說,和周聰還有伴,每天上學放學的也能有個照應,到了周末或者節假日再回光字片。
馮化成高興極了,周蓉的臉上也難得露出笑容,馮玥心裡的結也算是解開了,整個人也開朗了,也能全身心的投入到學習裡去了。
郝家。
飯桌上,金月姬坐在首位上,周秉義和郝冬梅坐在金月姬的左手邊,菜也簡單,兩菜一湯,兩葷一素,溜肉段,五花肉炒酸菜,白菜豆腐湯。
“秉義啊,你爸爸怎麼樣了?”金月姬關心的問。
周秉義道:“還是老樣子,沒什麼變化。”
“哎!”金月姬歎了口氣:“你爸都這個年紀了,還碰上這麼一出,你說這算什麼事兒。”
周秉義道:“這就是命吧!”
旁邊的郝冬梅說道:“對了秉義,今兒我聯係上了以前咱們在燕京看過的一個老專家,谘詢了一下他你爸的情況。”
“專家咋說的?”金月姬一臉關心的問。
郝冬梅道:“大體和醫生診斷的一樣,不過專家還說如果隻是這種情況還好,隻要咱們悉心照顧,對身體沒什麼影響,不過要是引起阿爾茲海默症的話,那可就麻煩了。”
“阿爾茲海默症?”金月姬一臉不解,周秉義也是第一次聽說這詞。
“我是我們常說的老年癡呆。”郝冬梅道。
“老年癡呆?”周秉義心中一凜,麵色也隨之微變。
“爸瞧著挺好的啊,怎麼會和老年癡呆扯上關係?”
“你爸今年有六十三了吧!”
“再過兩個月就滿六十三年進六十四了。”
郝冬梅給二人科普:“老年癡呆的發病時間呢,一般是在六十五歲左右,六十五歲之前是早期,主要體現在認知功能下降、精神症狀和行為障礙、日常生活能力的逐漸下降。”
“爸也沒有這些情況啊!”周秉義仍舊有些不敢相信。
郝冬梅道:“隻是說可能有關,而且引發老年癡呆的因素之一,就是精神上突然受到極大的刺激,你爸現在的情況就很符合這個誘發因素。”
周秉義心一沉,急忙問郝冬梅:“那有什麼辦法沒?”
郝冬梅搖搖頭,無奈的道:“就目前的醫學條件而言,並沒有什麼針對阿爾茲海默症的可行辦法。”
“不過你也彆擔心,隻是有這種可能,未必就一定是。”
周秉義頓時連吃飯的心情也沒了,食欲全消,這會兒就算是再好吃的山珍海味擺在他麵前,周秉義也提不起食欲。
“冬梅說的對,你爸爸是個有福氣的,你也不要太擔心了。”金月姬也勸道。
可怎麼能不擔心呢,要是彆的事兒,周秉義還能保持平常心,可這種事情,尤其現在周誌剛的情況還是那樣子的,叫他這個做兒子的,如何能不擔心。
不想讓二人擔心,周秉義還是做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強撐起微笑,放下筷子,說道:“媽,冬梅,我吃飽了,你們慢慢吃。”
說著就占了起來,走到沙發邊坐下,愣愣的出神。
老年癡呆,這四個字就像魔咒一樣,可在周秉義的腦海之中。
他不敢想象,曾經家裡的頂梁柱,那麼要麵子的一個人,要是忽然得了老年癡呆,周秉義不敢想象那副畫麵。
沒一會兒,郝冬梅正在收拾碗筷,金月姬走了過來。
“秉義,擔心你爸?”
看著金月姬那幾乎能透徹人心的目光,周秉義沒有隱瞞,點頭道:“什麼都瞞不過您。”
“你在這兒擔心也沒什麼用,你要是真放心不下,就多回去看看,抽時間多陪陪你你爸爸,再說了,冬梅不是說了嗎,隻是有可能而已,不一定就是。”
“媽,對不起!讓您也跟著擔心了。”周秉義道。
金月姬擺了擺手,說道:“我倒是沒什麼。”
說著話音卻忽然一變,“就是······算了。”可話說一半,卻又忽然擺了擺手,不說了。
“就是什麼?”周秉義道:“有什麼話您直說就是。”
“你前幾天不是準備和你弟弟談一談嘛!”金月姬問道:“怎麼樣?談了沒?”
周秉義搖頭:“還沒有。”
“他最近太忙了,我去了他家幾次都沒碰上他。”
“太忙了?”金月姬聽了微微搖了搖頭:“這不是理由。”
周秉義解釋道:“他最近是真的忙,他和朋友合開的那個出版社不是剛剛開業嗎,而且還有他們公司,最近又從吉春大學那兒接了他們新校區建設的工程,好幾個項目同時動工,他這個負責人,恨不能一個人分成幾個人用。”
“而且馬院長不是還沒出院呢嗎,馬院長和曲書記的兒子又遠在上海,馬院長和曲書記這些年來幫了我們家很多,秉昆兩口子每天還得輪番給馬書記他們送飯,一刻閒下來的時間都沒有。”
“你爸爸的事情他知不知道?”金月姬問。
周秉義點頭道:“知道的,我媽搬回光字片就是他開車送回去的。”
金月姬道:“這我就得說兩句了。”
“我不是說他不該對老馬和老曲這麼照顧,我隻是很不理解,一個人對外人都能那麼好,可對自己的父親,卻連半夜把老父親趕出家門這種事情都能做出來。”
“我真的非常不能理解。”金月姬皺著眉頭,臉上帶著濃濃的困惑和不解。
周秉義想起往昔種種,想起當年鬨分家時王重說的那些話,想起從小到大,父親對自己,對周蓉還有對王重的區彆,想起這次王重為了李素華,主動放下過往,把周誌剛接到自己家去住,想起了馮化成形容的那晚的情形。
當周秉義站在王重的設身處地的去想。
便不由得歎了口氣,神色唏噓:“哎!這事兒不是一句兩句話就能說清的,秉昆······他······他也是有苦衷的。”
都說千裡之堤,潰於蟻穴,可能讓千裡長堤崩塌的蟻穴,又豈是一日之功,或者數日之中能夠鑄就的。
那得是經年累月的積累才能造成的後果。
“他就是再有苦衷,那也是他的父親啊,給了他生命,努力賺錢養家,把他養育成人,供他讀書,如今他有了那麼一點點成就,就忘了父母的恩情了?”
周秉義略有些動容,金月姬這話,直接戳到他心坎上了,他之所以想去找王重好好談談,就是因為這一點。
“生養之恩大過天,這件事兒,確實是秉昆做的不對。”周秉義道。
“哎!”
金月姬歎了口氣,眉宇間透著擔憂。
“你這個弟弟,是個極有才華,能力也很強的人,彆說你們這些同齡人了,就算是在咱們吉春,能趕上他的也沒幾個。”
“既是享譽全國的大作家,又是咱們整個江遼省都赫赫有名的企業家,還是燕大畢業的高材生。”
“可不管這些名頭有多響亮,也改變不了他德行有虧的事實。”
周秉義沒有說話,隻靜靜的看著金月姬,心中已經隱隱有了猜測。
“不要嫌我說話難聽,冬梅沒辦法生育,你們倆這輩子注定不可能有自己的孩子,你妹妹周蓉,今年四十了吧?”
“剛滿四十。”周秉義道。
“四十歲了,就一個女兒,你那個妹夫,今年已經五十多了,你覺得他們這個年紀,還適合再要孩子嗎?”
“確實不適合。”就一個馮玥現在就把周蓉兩口子整的焦頭爛額,顧不過來,怎麼可能再要一個孩子。
“他們就一個女兒。”金月姬道:“而且還是養在你弟弟家裡,上回咱們吃飯的時候,你那幾個侄子侄女們,明顯就是提前商量好了,把你爸媽給支走,單獨對我們說那些話。”
“你覺得那些話是他們幾個孩子自己能想出來的嗎?”
周秉義沉默了,話都說到這兒了,要是他還察覺不出金月姬的意圖,那他這麼些年在體製裡也算是白混了。
“正所謂上梁不正下梁歪,你們老周家就那麼幾根苗苗了,這要是放在他手裡,以後指不定歪成啥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