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沉沉的夜迎來了奔馬般的急雨。
雨點如萬箭齊發,砸得屋頂劈啦作響。
將火堆旁的木門推開一條縫,陳舟打量著帳篷外的世界。
細雨來勢洶洶,轉眼就由絲化縷,又由縷化線,織成了一匹白練,從高空傾瀉下來。
水珠潲進屋裡,擊打在燃燒的木炭上,發出輕輕的嘶聲,伴著一股水蒸發的氣味兒。
雷聲隆隆,嚇得來福躲到了床與牆壁的夾角中,縮起尾巴,神態驚恐。
不時閃過的霹靂,撕開漆黑天空,將樹林照得恍若白晝。
隻一瞬間,林地上的土壤便被淹沒了,落葉枯枝被彙聚成的溪流裹挾著,匆忙衝向坡下。
帳篷內新墊起的地麵尚不牢固,被那溪流一蹭,便如剝開的酥餅一樣,一片片地脫落。
陳舟一邊夯實著地麵,一邊往火堆中添著木炭,鐵壺中的麵包粥已經散發出穀物的芳香,饞得他生出了口水。
喵嗚~
小灰貓躍出木箱,驕傲地翹著尾巴,發出了略顯沙啞的叫聲。
它走到矮凳旁,歪起腦袋蹭了蹭陳舟的皮靴,端莊地坐在火堆旁,用尾巴盤住前腿,愜意地眯起了眼,享受著撲麵而來的溫暖。
門沿處的土壤已被攪成了一團泥濘,風卷著雨呼號著,林中時有樹枝被刮斷的脆響。
蓋在帳篷上的木板也痛苦地呻吟,不禁使陳舟擔憂起庇護所的質量。
“要不要出去看看?”他猶豫著。
外麵的風雨實在太大,這樣的天氣,自然產生了惰性,使人想要待在溫暖乾燥的室內,不想外出。
但心中的憂慮愈發強烈,為了讓自己放下心,陳舟最終還是披上了厚外套,戴著大簷帽,將自己裹得嚴嚴實實走出了帳篷。
推開門一刹那,灌進屋內的大風把火堆壓得一暗,通紅的木炭呲呲響著,冒著青煙,幾乎要熄滅。
陳舟連忙關緊門。
劈頭蓋臉的雨水澆的他睜不開眼,隻能一手壓住帽簷,另一隻手遮擋在前額,在遍地水流中前進。
黑暗中,陳舟隻能看見身前一米多的事物,視線所及儘是雨幕。
摸到帳篷側麵,看到牆板沒有被風掀起,他稍稍放下心,但沒有立即返回帳篷,又頂著大雨繞到另一邊,發現了一塊向側麵傾倒的牆板,連忙將其扶起,這才把這場危機扼殺在搖籃裡。
回到屋內,麵包粥已經快熬光了水,飄出一股糊味兒。
陳舟取下鐵壺查看時,才發現壺底粘了一層漆黑的麵包屑,看起來有點像沒做好的鍋巴,吃起來卻有些苦澀,還帶有一股炭灰味。
幸虧他回來及時,不然這一大壺麵包粥可就做成麵包糊了。
草草嘗了幾口,發覺太燙,陳舟隻好將鐵壺放在一旁等待晾涼。
時候還早,雨尚在下,他不敢睡覺,把矮凳移到床尾,背靠木箱,守著火堆看起書來。
門依舊敞著一道縫。
一方麵是因為陳舟想要看到降水的強弱情況。
另一方麵,他擔心帳篷內密封得太好,燒炭導致一氧化碳中毒,不知不覺間要了他的小命。
孤島上可沒有左鄰右舍,一旦缺氧嚴重,使他意識模糊,他根本沒有能力逃生。
獨自一人,忽略任何細節都有可能是致命的。
把火藥桶搬離營地同樣是因為陳舟懼怕小概率事件。
半坡上儘是樹木,火藥桶放在營地中,萬一被雷電劈中,整個營地都要被炸上天。
放在遠處,即使發生這種幾乎不可能的巧合,頂多也就是損失一桶火藥。
隻有一個人,幾杆槍,28年消耗不了多少火藥,哪怕所有火藥全部爆炸,也不會過多地影響生活。
陳舟很清楚這點,所以他不願意冒險。
翻動著書籍,他一段一段地詳細品讀著,補充著遺忘掉的細節。
隨著向後閱讀,他發現了一個出乎意料的記憶誤差——地震。
在陳舟的印象裡,魯濱遜登島後沒多久,便發生了一起大地震,差點把魯濱遜活埋在他挖掘的山洞中。
那場地震嚇破了魯濱遜的膽,將他逼出了山洞,被迫在外麵圍牆下住了好幾天帳篷。
擔心時間不夠,挖掘山洞地穴做不好承重,被地震摧毀,陳舟規劃新庇護所時下意識地排除掉了這兩個選項。
可現在一看,地震竟然不是他印象中那樣發生在登島後一個月,而是發生於第二年四月十七。
即使魯濱遜記錄的日期並不準確,他也有一個多季度的時間用於修建庇護所並做好準備工作。
時間如此充裕的前提下,山洞和半地下結構房屋都成了最佳的選擇,隻要提前做好承重以及防震準備即可。
如果還不放心,大可在四月十號前後搬出去躲避,地震過後再回去住。
除地震之外,陳舟還發現此處土著的食人儀式並非毫無章法,而是有跡可循的。
魯濱遜第一次親眼觀察到土著吃人是在登島後第二十三年的十二月份。
當時土著們乘坐獨木舟登上島嶼西北角的沙灘上,在那裡舉辦了食人盛宴。
兩年後,也就是登島第二十五年十二月份,土著們再次在同樣的位置登島,
那次食人土著的數量眾多,足有三十多人,就在他們生火烤肉的時候,一個留待食用的俘虜趁機逃跑,躲過身後追兵的弓箭,遊過了小河,被魯濱遜所拯救。
那個俘虜就是後來陪伴了魯濱遜半輩子的星期五。
星期五得到馴化後大約一年,同樣是十二月份左右,又有一大批土著帶著俘虜登島,舉辦食人儀式。
從這三次切實地觀察中可以看出:
1、食人土著有固定的舉辦儀式的地點,他們通常在島內山峰的兩側登陸,或是山西北角,或是東南角。
2、如非發生意外,食人土著不會深入內陸,隻在沿海沙灘舉辦盛宴,享受完戰利品就會返回。
3、儀式一般隔一年一次,大概率在十二月份舉辦。這並非是土著選取良辰吉日,而是因為十二月正處於旱季,海上風浪小,遠行安全。
除此之外,從星期五提供的信息,還能知道食人土著所居住的島嶼距離這座島並不遙遠,那應該是一片群島。
島上的部落還停留在非常原始野蠻的階段,新王舊王之間廝殺不斷。
勝敗之間,女人大概充作戰利品,一些戰敗的死忠黨則是會被帶到島上吃掉。
同華夏部族動輒成千上萬的戰爭相比,土著的衝突隻能算小打小鬨,部族之間的交戰人數很少過百。
魯濱遜救下星期五那一次,三十多個食人土著幾乎是新王的全部精銳。
這些土著還沒發展出護甲,身體素質強,近戰和狩獵技藝嫻熟,弓箭射得很準,但非常迷信,槍聲一響就會被嚇得四處逃竄,士氣潰散。
一邊總結,陳舟一邊掏出筆記本,拿起羽毛筆將這些規律記在了上麵。
“如果土著真的隔一年登一次島的話,今年十二月會不會登島呢?”
“第二十三年是單數,隔一年登一次島,也就是說每個單數年他們都會登島,頂多位置不同。
如果他們確實遵循規律,那今年十二月份登上海邊山頂應該就能看到他們,至少也能看到食人儀式留下的痕跡。”
繼續往後翻動,陳舟又在本上記下了雨季旱季的規律。
按照魯濱遜在這裡生活了二十八年的經驗,島上每年應該分為兩個雨季兩個旱季。
第一個雨季始於二月份中旬,結束於四月半。
從四月半一直到八月半是旱季,乾燥少雨,八月半到十月初,多雨,十月半到二月半,少雨。
但這個規律並不總準確,受季風影響,雨季有時候長一些有時候短一些。
譬如今年,雨季明顯比往常多了幾天。
但隻要等到這最後一場暴雨結束,往後的島嶼就會進入旱季,連續的大晴天甚至會將河流烤得乾涸,把野草曬得枯萎。
不過此處的旱季並沒有非洲稀樹草原那樣極端。
畢竟沿海,縱使水汽稀少,也不會絕跡。
而且在書中,陳舟還發現了全島最宜居的地方——果樹山穀。
魯濱遜曾經深入島嶼,發現了一條河流,他沿著河往上遊走,河道逐漸變窄,越來越淺。
再往裡走三公裡多,就會來到另一處河畔。
此處河畔河道寬闊,水質清澈,作為淡水來源,比陳舟此時相鄰的河流更合適。
島嶼深處的小河兩岸遍是草地,便於放牧,其中植物豐富,有煙葉、蘆薈、野生甘蔗、野生甜瓜,還有野葡萄。
從野葡萄處出發,再往北走六公裡多,鑽進南北兩側的山脊,就會到達“果樹山穀”。
南北群山形成了兩道天然屏障,遮擋住海上襲來的季風。
在山腳下有一片原野。
原野中樹木密集,既有堅硬的巴西鐵木,也有產出作物的可可樹、野生柑橘樹、野生檸檬和野生橘子樹。
還有巨大的香柏樹——在聖經中,它是建造諾亞方舟的木材。
除氣候宜人,位置隱蔽資源豐富外,果樹山穀內還有泉眼,甚至不用挖井就能在林中喝到淡水。
同海島邊緣相比,這裡簡直是世外桃源。
看著書,陳舟已經提前規劃好了山穀一帶的基礎建設。
河岸兩邊種植糧食,通往山穀的道路上可以圈養山羊,或是放牧。
山穀內的果樹應當選取口感優秀果實大的品種向外移植,穀內則用於修建屋舍……
居住點、農場、牧場相距不遠,往返方便,如果嫌飲食單調,還可以改一處河道,屯一個魚塘,養些鮮美無毒的魚蟹。
那日子,就一個字——美!
想著想著,就在腦海中已經出現田園牧歌,遍地稻果的畫麵時,陳舟突然拍了拍腦袋,歎了口氣。
他隻想到了果樹山穀的優點,卻忘了那裡有個最致命的缺陷——太遠。
從小河向上,一路足有十幾公裡。
陸路坎坷,水路多變。
雨季河道寬,倒是可以乘筏運輸,但天氣不合適,旱季天氣合適,河道狹窄,又容易擱淺。
僅憑他一個人的力量,想把所有物資運進山穀,沒有一年半載休想辦到。
“除非……”
陳舟往前翻了兩頁記事本,看著食人土著的登島規律出神。
“要是能抓幾個土著幫我乾活就好了,可我該怎麼活捉他們,又該怎樣把他們教化成文明人。
這會不會過於危險了?”
一個心性淳樸為人老實的星期五並不能代表所有食人土著,再怎麼說他們也是殺人不眨眼的原始人。
就算不如現代人聰明,卻也足夠殘暴。
即使樸實如星期五,也是跟著魯濱遜一年左右才逐漸改掉了吃人、不穿衣服、吃生食的毛病。
捫心自問,陳舟並不覺得自己能一次性馴服數名土著。
因此他很快就放棄了這個危險的想法,決定還是按老計劃走,先在這座山前後找尋一處合適的地方建房,有了第一個根據地後再緩慢地向島內搬遷。
“還有二十八年呢,急什麼?”
一再勸說自己,對土著的渴望卻像有再生能力一樣,反複從陳舟腦海中冒出來,始終無法放下。
他倒不是像魯濱遜一樣,離群索居覺得孤單覺得寂寞。
現在才來到孤島二十多天,雖然有時候一個人確實有些無聊,但還沒到那種煎熬的程度。
隻是個人的能力再高也有個限度,想過得舒服,必須借助外力。
本來他將希望寄托在了“神秘獎勵”上麵,可一想到丟在箱子裡的垃圾手機殼,陳舟的心就拔涼拔涼的。
指望那坨惡作劇性質的“獎勵”肯定行不通。
光靠這雙手,沒有大型機械的幫助,任何工程都將以年為單位計算。
彆看二十八年很長,其實經不起折騰。
在河邊開墾二十畝耕地需要多久?
建起一座足夠結實美觀的房屋需要多久?
製造水力驅動的磨坊和脫粒機需要多久?
燒製陶器、建造磚窯、鍛爐需要多久?
繁殖馴化上百隻山羊又要多久?
忙完這些,能享福的日子還剩幾天?
摸了摸手上的繭子,想起以後無窮無儘的工作,陳舟煩躁地合上了筆記本。
按理說,生存挑戰確實應該受苦,但不能總是受苦。
當二十八年的黑奴,誰能受得了?
再三斟酌,他還是想找個法子搞定那群土著。
當然,欲速則不達,無論是暴力壓迫還是裝神弄鬼都是紙上談兵。
實踐出真知。
陳舟打算從今年十二月份開始,先觀察這些土著幾年。
待燧發槍改裝完成,練好槍法,有足夠的自保能力後,再抓回來一個近距離接觸一下,看看他們的本性究竟是與星期五相仿,還是冷血凶殘。
如果都是星期五那樣的老實人,就可以使用溫和一點的手段,緩緩教化。
如果無藥可救,那就隻能請他們吃鉛彈了。
對這些野蠻的食人土著開槍,陳舟覺得自己毫無心理負擔。
做好打算,他又往火堆中添了幾塊木炭。
雨勢仍未減弱,麵包粥已經晾涼了。
往外看,隻有大雨滂沱,不知道帆船是否被風暴撕碎。
拿出銀餐具,給小貓和來福添了些麵包粥。
想著明天無事可做,依舊清閒,陳舟拔開一瓶亞力酒的木塞,抿了一口,體會著它略帶椰棗香甜的綿軟香氣,臉龐不由有些泛紅。
“船長珍藏的高檔酒就是不一般,連我這個不會喝酒的都覺得好喝。”
“再來一口。”
銀勺㧟粥,也不知是拿飯下酒還是拿酒就飯。
陳舟的思緒漸漸混亂,身體漸漸發軟,滑下矮凳,一頭栽倒在來福身旁,打起了呼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