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晨五點,萬籟俱靜。
十八梯的石梯上,一個黑影迎著寒風沿階往上蛙跳。
從開始的快速跳躍到逐漸變得緩慢,再到需要停頓好幾秒才能起跳。
吳朝陽緊咬著牙關,濕透的衣衫在身體的加熱下,白霧蒸騰。
他的目光始終盯著上方,長長的階梯猶如通往天界的天梯,給人以永遠到不了頂端的絕望。
身體與意誌進行著一場生與死的交鋒,身體告訴他再也扛不住了,但意誌告訴他還沒到極限,他還行,他一定能行。
劇烈喘息,胸口如撕裂般疼痛。
汗水迷眼,雙眼火辣辣地刺痛。
雙腿早已麻木,機械地往上跳。
還有七段石梯
六段
五段
上半城的燈光終於從天空中降臨下來。
前方有光,就有希望。
即將被摧毀的意誌再次占據了上風,壓製住了身體的抗議。
還有四段階梯
三段
兩段
最後一段
一種難以忍受的嘔吐感湧上。
吳朝陽強忍著吐出來,腦海裡兩個聲音嗡嗡作響,你已經到極限了,差不多了,沒有必要跟自己較死勁,另一個聲音發出呐喊,不,你不僅要戰勝自己的身體,還要戰勝自己的意誌,最後一段,你跳不上去,以後的路也走不下去,你跳上去了,以後你將無所不能。
還有十步
九步、八步、七步、六步
五步、四步、三步、兩步
一步!
上半城,燈火輝煌!
吳朝陽躺在地上,胸膛劇烈起伏,望著與燈火輝映的淡彩色天空,臉上露出了微笑。
在地上躺了幾分鐘,吳朝陽起身,望著下方黑漆漆的十八梯,湧起一股會當淩絕頂的暢快。
超越極限過後的回望,竟然如此的酣暢淋漓。
在十八梯頂端做了一趟廣播體操,更是神清氣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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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路小跑返回出租屋,清洗了一遍身體,提起竹棒趕往儲奇門碼頭。
馬紅軍正托著腮幫子打瞌睡,吳朝陽喊了兩聲才把他喊醒。
“馬叔,醒醒瞌睡。”吳朝陽遞過一支煙。
馬紅軍接過煙,揉了揉眼睛。“是小吳啊,每周一和周四就數你最早。”
吳朝陽笑道:“沒辦法,蔣老板的要求,打擾您休息了。”
馬紅軍叼上煙,吳朝陽趕緊拿出打火機給他點上。
“馬叔,有個事兒想向您打聽一下,不知道方便不方便?”
馬紅軍輕輕啜了口煙,“是有關前幾天厚慈街打架的事兒?”
“您聽說了?”
馬紅軍點了點頭,“十八梯打打殺殺是常事,但上百人光天化日在大街上乾架還真不多見,想不聽說都難。”
吳朝陽又問道:“那您最近有沒有從彆人口中聽人提起過我的名字?”
馬紅軍麵帶憂慮的看著吳朝陽,“羅溫、墊縣兩地棒棒掐架,你一個巫縣人一戰成名,真不知道是福還是禍。”
吳朝陽略微有些震驚,“一戰成名?不至於吧!”
馬紅軍彈了彈煙灰,“本來兩地棒棒打生打死跟我沒什麼關係,十八梯這個地方,缺的很多東西,唯獨不缺下苦力的棒棒,打死打散一批,多的是人擠破頭進來。”
“謝謝馬叔關照。”吳朝陽趕緊又遞上一根煙。
馬紅軍接過煙夾在耳朵上,“算不上關照,也就是順嘴多問了幾句而已。”
吳朝陽趕緊問道:“他們怎麼說?”
馬紅軍說道:“你想知道他們對你態度吧?”
吳朝陽苦笑了一下,“跟這麼多體格健壯的棒棒乾了一架,要說一點不害怕是假話。”
馬紅軍夾著煙的手指了指吳朝陽,“現在知道害怕了,乾架的時候怎麼不冷靜點。年輕人,衝動是魔鬼啊。”
“馬叔教訓的是。”吳朝陽連連點頭。
馬紅軍歎了口氣,“現在的年輕人哪裡聽得進勸,親兒子都聽不進,更彆說你我非親非故,要不是看在你每次來都給我散煙的份上,我半句都懶得說你。”
吳朝陽身體站得筆直,言辭懇切的說道:“請馬叔多多說我幾句。”
馬紅軍怔怔地看了吳朝陽幾秒,緩緩吐出口煙霧。“也不用太擔心,羅溫人談不上對你多感激,墊縣人也同樣談不上對你有多恨。”
“一點都不恨?”
馬紅軍說道:“我在這裡跟這些棒棒打了這麼多年交道,自信還是比較了解他們,這些棒棒不是江湖混混,他們的要求其實很低,有活兒乾,有錢掙就夠了,隻有彆人欺負他們的份,哪會想著什麼報複。”
“但是你還是得小心跟你起直接衝突的那幾人,其它人過了就算了,他們幾個不一樣。”
吳朝陽眉頭微皺,馬紅軍問道:“知道哪裡不一樣嗎?”
吳朝陽想了想說道:“他們好像應該跟黃土火走得更近。”
“對。”馬紅軍說道:“你來的時間短,對這個行業的了解還是有限,棒棒們與黃土火、趙雨亭的關係不是江湖上的大哥與小弟關係,他們沒有那麼嚴密的組織。但也不等同於包工頭與工人的關係,也沒有那麼鬆散。不管是黃土火還是趙雨亭,都需要從眾多棒棒中籠絡一些親信,這些親信負責掌握棒棒們的動態,也會幫他們做一些私事。作為代價,他們會在結算的時候提高他們的單價,或者在安排活兒的時候安排一些相對輕鬆的活兒,他們的利益捆綁更緊密。你要多小心他們幾個。”
吳朝陽邊聽邊點頭,這些信息對於他來說相當重要。
馬紅軍重新點燃一根煙,“我雖然認識幾個天門市場的小老板,但要介紹你去做大件業務還是不好辦,他們與黃土火、趙雨亭以及李嘯虎之間的關係很複雜,可以說是合作、鬥爭、製衡、支撐都有,有些默契的規矩要是被打破了,對誰都沒有好處。我和那幾個認識的老板關係還沒好到為了你一個棒棒去打破行規的地步。”
“謝謝馬叔,您能替我考慮,我已經很感動了。”吳朝陽認真記住馬紅軍的話,隻有足夠了解敵人才能確保在戰略方向上不會走偏。
馬紅軍問道:“你知道這個行當裡還有個不允許外地年輕人在十八梯當棒棒的規矩嗎?”
吳朝陽點頭道:“知道,他們怕外地年輕人多了之後威脅到他們的壟斷。”
“那你打算怎麼辦?”
吳朝陽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說道:“我聽說黃土火他們會從每個棒棒身上提一定比例的介紹費,您知道這個比例是多少嗎?棒棒們有怨言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