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走上二樓,就看見曹牧野在跟一個穿著補丁衣服的棒棒說話。
在這個年代還穿補丁衣服的人很少見,吳朝陽不由得多看了幾眼。
棒棒五十來歲的樣子,身高不高,背微駝,衣服和褲子上都有補丁,正一臉苦相地跟曹牧野說著什麼。
吳朝陽緩緩走進電視區,背對著假裝看電視,豎起耳朵聽他們在說什麼。
“曹老弟,你不能說換人就換人啊。”
“哎,老張啊,誰叫你前幾天不在。”
“我是有特殊情況,今年兒子帶女朋友回家過年才來晚了。”
“那就不能怪我了,人家在我最缺人的時候頂上,我總不能事後就把人給踢了吧。”
“曹老弟,我兒子好不容易耍了個城裡女朋友,要是籌不到錢買房子恐怕就要黃了。”
“你兒子買房子關老子屁事!”曹牧野一下子火了起來,“老張頭兒,你他娘的腦袋有屎吧,供你兒子上完大學還要給他買房子,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啥德性,連老子都買不起城裡的房子,你他娘的還敢異想天開!”
“我求求你了。”棒棒懇求著說道。
“求個錘子!”曹牧野火冒三丈,“傻逼玩意兒,你把全身肉賣了也買不起城裡一套房子!”
棒棒哭啞著嗓子說道:“曹老弟,你就當可憐可憐我吧。”
“滾滾滾,彆來煩老子,你早晚要死在你那龜兒子手裡。”
棒棒沒有再說話,幾十歲的男人,隻是低頭啜泣,半晌之後低著頭拖著竹棒走向了扶梯。
吳朝陽目送他下扶梯,目送他走出商場大門,他的背好像更駝了。
直到那人消失,吳朝陽才走到曹牧野身邊,遞上一根煙。
曹牧野接過煙塞入嘴裡,轉身推開消防通道門走了出去。
吳朝陽跟在他身後來到樓道裡,拿出打火機替他點上。
曹牧野蹲在牆角,夾著香煙的手指揉了揉太陽穴,“都聽到了?”
“嗯。”吳朝陽不知道說什麼好,陪他蹲在地上,他突然想到昨天蔣文正說的話,餓狗爭食。
曹牧野情緒很低落,“很殘忍,對吧?”
“嗯。”
“但也很現實。”曹牧野彈了彈煙灰。
“謝謝曹哥。”吳朝陽很認真地說道,但心裡卻有些難受。
“謝個錘子!”曹牧野突然發火道:“你以為是為了你?你跟老子才認識幾天?我告訴你,老子跟他認識三年!”
吳朝陽詫異地看著曹牧野,沒有說話。
曹牧野雙眼微紅,也不知道是不是被煙熏的。“當初剛到江州人生地不熟,錢用完了也沒找到工作。老子睡馬路,住橋洞,還翻過垃圾桶,是他遞給我一桶熱騰騰的方便麵。”
吳朝陽腦袋嗡的一聲響,“曹哥,要不”
“你他娘的彆孔雀開屏,老子說了不是為了你!”曹牧野打斷了吳朝陽的話。
樓道裡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良久之後,曹牧野狠狠抓了把頭發,“他上了年紀,身體也不好,去年就摔壞了一台電視,我沒讓他賠償。”
曹牧野一口氣將煙吸得呲呲作響,“貨摔壞了是小事,大不了幾個月白乾,萬一他摔倒了有個三長兩短,老子幾年辛辛苦苦掙的錢全都得打水漂。”
吳朝陽再次取出一根煙遞過去替他點上。
曹牧野叼著煙,嘴唇微微顫抖,“我早就想讓他走,但是一直開不了口,直到遇上你,才給了我一個名正言順的借口。你不一樣,年輕力壯,幾乎沒什麼風險。”
吳朝陽低著頭不說話,他沒想到會是這個原因。
曹牧野看了吳朝陽一眼,吐出一股長長的煙霧,“是不是覺得我很勢利很冷血?”
吳朝陽心裡堵得慌,就像胸腔裡塞滿了稻草,堵得死死的。
曹牧野牙齒緊緊咬著過濾嘴,煙霧繚繞遮住了他的臉。
“我跟他說了很多次,身體不好就退休回老家好好休息,他一開始告訴我等他兒子大學畢業就退休,好不容易他兒子大學畢業了,他卻告訴我還要給他兒子買房。”
“我艸!”曹牧野咬牙切齒,“傻逼!傻逼!傻逼!”
曹牧野連著說了好幾個傻逼,“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他媽的自己什麼情況自己不清楚嗎!”
曹牧野猛吸著煙,幾口就將一根煙吸完。
吳朝陽默默地替他續上,安靜的當他的發泄桶。
曹牧野轉頭盯著吳朝陽,“老子又不是億萬富翁,憑什麼冒著風險給他扶貧,就因為那一盒方便麵?”
“我有我的夢想!”曹牧野咬著牙說道:“老子也要在城裡買房子,還要買彆墅!”
曹牧野雙眼通紅,眼裡閃著淚光,“老子要去旋轉餐廳吃大餐!”
“老子要睡最靚的妞兒!開最好的車!喝最好的酒!”
曹牧野擤了把鼻涕,“這幾年我見過太多了,這店裡的主管、店長,哪個不是心狠手辣,能掙大錢的,沒一個心慈手軟。”
“窮人,隻有窮人才他媽的講道德,講規矩!”
“道德良知,都他媽是有錢人用來洗腦窮人的工具!”
曹牧野突然哽咽起來,“我艸你媽!這狗日的世道!”
吳朝陽從兜裡掏出一張皺巴巴的紙巾遞過去,“曹哥,我理解你,出來混,誰都不容易。”
“你理解個錘子!”曹牧野一把抓過紙巾。
吳朝陽很認真地說道:“曹哥,其實你是個很重感情的人,要不然你不會哭得這麼傷心。”
曹牧野狠狠地擦了一把眼睛,“你哪隻眼睛看見老子哭了!告訴你,彆跟老子談感情,乾大事的人從不談感情!”
吳朝陽淡淡道:“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命運,都有自己的選擇,即便你把這活兒給他,他也買不起房子。沒有人能夠靠彆人的同情接濟過上好日子,歸根結底還得靠自己。我覺得他現在應該明明白白告訴他兒子家裡的情況,也告訴他兒子女朋友家裡的情況,願意就結婚,不願意就分手,省得最後鬨得大家都不愉快。”
曹牧野直愣愣地盯著吳朝陽,“你哪個大學畢業的?”
吳朝陽苦笑道:“曹哥,我要是大學生,又怎麼會出來當棒棒。”
曹牧野扔掉手裡的煙頭,“媽的,說話文縐縐的,聽得老子心煩,從今以後,叫我野哥!狂野的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