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藍的夢境口述是在實驗室裡一醒來後立刻記錄的。因此，這還是雨果第一次如此全麵地閱讀碧藍對自己夢境的描述。
在意識到自己正在閱讀怎樣一份報告的瞬間，這個白外套偵探沒有半點猶豫，果斷而徹底地推翻了此前下定的判斷。
“錯了？這是什麼意思？”
聽到雨果的說法，碧藍和博士她們麵麵相覷，鬆露更是直接蹦到了偵探的麵前，問題如同泡沫栗鼠的「掃尾拍打」一般脫口而出——
“難道米亞小姐的另一個夢境並不是第二個附屬人格造成的嗎？那麼前麵的那些推理又算是什麼？如果不是雙重人格的話，又是什麼原因，導致了夢境和實驗的異常？”
雨果輕輕搖了搖頭，下壓雙掌，讓少女暫時忍耐。
隨後，他又再次從頭到尾地閱讀了一遍碧藍的夢境記錄，整理一番思路，接著把目光投向了一直靜靜站在眾人身旁的米亞小姐——
“米亞小姐，在重新構築這起案件之前，我希望能先詢問你幾個問題。”
感受著周遭氛圍的變化，原本就內向的米亞小姐一副不安地樣子，但還是點頭回應了把她從飛雲市海岸帶來這裡的偵探：“嗯……我、我會好好回答的。”
“不必擔心，我知道米亞小姐你在這起事件之中從沒有說過謊話，也從來沒有刻意地對我們隱瞞任何實情。之所以再次向你詢問確認，隻不過是為了解開一些之前因為我自己的武斷猜測而導致的誤會。”
誤會？
旁聽著對話的偵探助手歪了歪腦袋，至今為止在對米亞的問詢之中，存在著什麼會引人誤解的要素嗎？
隻見，雨果用著和緩的語氣，朝米亞問出問題——
“米亞小姐，你曾經說過，自從你開始做起那個怪夢以來，心中就莫名產生了一種想要了結生命的念頭。並且在那種異樣的情緒推動下，你最終拿著安眠藥站到了飛雲市的海邊，是這麼回事吧？”
“是……是的，我真的沒有撒謊……”
“我明白。”雨果安撫道，“而我想了解的，則是那股自殺衝動推動著你直到海岸邊的具體過程。”
“具體……過程？”
“雨果，你能詳細解釋一下嗎？”
見米亞依然有些不明所以的樣子，一旁的碧藍及時地發揮助手作用，代替受審者追問道。
就像是打開了某種開關一樣，偵探彈了個響指，愉快地開始解釋起來——
“一般來說，即便人們因為心中的某種扭曲而產生了沒有緣由的自殺衝動，這種衝動也往往是短暫且輕微的——
“就像站在高處有時會產生一躍而下的念頭，看到鋒利的刀刃會用其傷害身體的想法，站在紅綠燈前會有衝進車流裡的衝動這樣，這種情緒在大多時候，其實也都隻是想想而已。
“在不存在其他外力的乾擾——也就是沒有明確自殺動機的情況下，這些衝動很快就會被恐懼、不甘、責任之類的相反情感壓製，接著在忙碌的生活中被徹底拋之腦後……米亞小姐之前說‘已經可以控製自己’，‘不會再做出類似的危險舉動’，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吧？”
“嗯，大概，是這樣吧……”
米亞自己也不太確定，但感覺偵探說的似乎也沒錯。
“但這樣卻存在一個矛盾，既然米亞小姐的自殺衝動既短暫又輕微，而且可以像今天這樣被她自己輕易地壓製住——那麼，那份衝動又為什麼會導致米亞小姐做出‘拿著安眠藥前往海灘’，這種格外麻煩的行為呢？”
“這很麻煩嗎？不是隻要帶著藥物出門就可以了嗎？”
鬆露一臉不解。
她仍然不明白自殺麻不麻煩這種事，和夢境異常之間到底存在什麼聯係。
雨果晃了晃食指：“獨居的米亞小姐可沒有你們夢境研究所的條件，在和米亞初次見麵的那天我也對她提到過了——醫院對於安眠藥的使用其實存在著比較嚴格的限製，必須要有醫生開具的正規藥方，才能每次少量地，從醫院藥房買到對應藥品。而若要攢夠用來自殺的分量，則需要重複多次，必須花費相當漫長的時間。”
“啊，這樣就矛盾了！”碧藍反應過來。
“既然米亞小姐的自殺衝動是短暫且可以壓製的，那這股衝動就無法支撐起積攢安眠藥這種長期複雜的計劃了。”
“對。”白外套偵探認同地點頭，“為了謹慎起見，也不得不考慮米亞小姐是想緩解自己的自殺衝動，才在無意識之間，采用了這種拐彎抹角且成功概率不大的求死方式。不過，要真是這種情況的話，米亞的心理問題可就要比現在嚴重多了，醫院裡負責開藥的心理醫生肯定不會給那樣的患者開安眠藥的。”
“嗯……開始時，我因為噩夢的原因有點不安，所以就去了醫院檢查。在醫院裡，我沒敢說那個……想要自我了斷的事情，隻是描述了做怪夢的情況。於是，醫生們就給我定期開了安眠藥。”
米亞怯生生地說道。她這種性格的人，確實很難在專業的心理醫生麵前撒謊。
“關於這點，雖然我的夢境研究和藥物的關係不大，但安眠藥是有很多種類的。”
真菰博士擺出一副資深醫療業者的架勢，認真地告誡米亞說道——
“你所獲得的藥物應該是偏向精神安定一類的，但其中也有吃了會加重夢魘的類型。必須要注意的是，安眠藥本身會產生降低記憶認知之類的負麵作用，不管是其中哪一種，都絕不能長期過量服用。”
米亞羞愧地連點著腦袋，連忙解釋道——
“不過……在家裡時，我並沒有吃那些從醫院拿來的安眠藥。雖然會因為不安去醫院買藥，但我每次開完藥回家後，不知道為什麼，那種因為怪夢產生的不安就一下子消退了，而沒有用掉的藥品就這樣一點點地積存了下來。”
“為什麼要反複購買安眠藥呢？”碧藍提出理所當然的質疑，“既然家裡有存貨的話，受到怪夢困擾時，直接吃家裡積存的那些不就行了嗎？”
米亞茫然地垂下頭：“我也搞不清楚，但當時感覺，如果不這麼做的話，就安不下心來……”
嗯，這絕對不可能是簡單的自殺衝動。
偵探助手心想——這個現象原本可以用雙重人格的理論輕鬆解釋。但在雨果否定了這種理論的前提下，硬是要說的話，米亞小姐的行為倒更像是受到了催眠術或是精神操縱之類的影響……
“嗯，如我所料呢，看來這也是那個‘怪夢’引發的吧。”
這時，雨果露出滿意的表情，替米亞小姐打起了圓場——
“好了，現在我們已經知道在海岸邊時，米亞你手裡的藥物是從何而來的了。那麼在當時，你又為什麼會選擇那片海岸呢？”
“應該是隨便選的吧……我想。”
米亞糾結地說道——
“雖然我現在……隻能靠網上接到的繪畫委托維持生活開銷，但畢竟還是想要在飛雲市謀得一份正式工作的……所以，我有時候會為了求職而出門。然後在路上，我看到了海。”
“這樣啊。飛雲市畢竟是港口城市，加上最繁華的商業區都在靠南部的臨海區域，出門在外的話，想完全避開大海反而困難呢。”碧藍客觀地發出評論。
米亞接著說道：“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看著城外的海洋時，我就感覺那片藍色仿佛對我有某種吸引力一樣，有時候會陷入失神，開始不由自主地向著海邊走去。”
“的確，我在海邊看到米亞小姐時，你的臉上也正帶著那種恍惚的表情。”
白外套偵探點了點頭——
“我看到你站在海水之中，打開藥瓶想要服用藥片，於是便下意識地認為你打算要自尋短見，想借助安眠藥在海水中溺死自己——而這，正是我在這起事件之中，最根本的誤解所在。”
“欸？”
出人意料地，最先對偵探的說法感到震驚的，反而是事件的當事人米亞自己——
“為什麼這麼說？我當時去那個海裡的時候，難道不是為了自殺嗎？”
“不，根據前麵的推理，米亞小姐你那因為怪夢而產生的自殺衝動，和那導致你帶著安眠藥接近海岸的情緒雖然相似，但並不是同一種東西——隻不過因為兩者幾乎同時出現在你身上，導致米亞小姐把它們混淆了而已。”
“這，這是真的嗎？”
“對，那時的你隻是單純想要在海水裡麵服用安眠藥罷了，這件事和你的自殺衝動之間沒有任何直接的因果關係。米亞，還記得在海邊時我對你說的話嗎？”
雨果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腦袋——
“就算在水裡服用安眠藥，人體也會在落入水中的一瞬間產生強烈的震感，讓頭腦強製清醒起來。因此，不管在沉進水中前服用多少的劑量，人也不會因為藥劑而在昏睡之中溺亡的。”
接著，偵探發出直指問題核心的提問：“既然不會溺亡，那麼，如果沒有因為巧合碰上我的話，在海裡服用了安眠藥的米亞小姐，原本應該會發生什麼事呢？”
“呃……就像偵探剛才說的，米亞可能會因為感到窒息而驚醒，然後離開海邊吧。”鬆露想當然地說道。
“不過，除此之外還有另外一種可能性。”碧藍在一旁說道，“米亞小姐服藥的地方畢竟隻是海岸的水邊，在水不深的情況下，也不能排除她就這樣在海水裡睡著的可能性吧。”
啪的一聲，偵探再次打響響指——
“沒錯，就是這個！”
站在夢境研究所內滿地的雜物之間，在不明所以的眾人麵前，雨果又一次把指尖點在了自己的頭上——
“要知道，人一旦睡著，可是會做夢的啊。讓米亞小姐在飛雲市外的海水中沉眠入夢，就是那個被稱為‘怪夢’的存在對她做出種種心理引導的真正目的！”
“被稱為‘怪夢’的存在？”
碧藍睜大眼睛，心裡浮現出不詳的預感。
米亞小姐的腦海深處，難道藏匿著某種能夠經由海水潛入人類內心的幽靈寶可夢們？
仿佛注意到了碧藍的懷疑，雨果帶著令人安心的平靜表情朝助手輕輕搖了搖頭——
“這起事件的真相龐大而又複雜，並且受到了各種勢力有意無意的乾擾和扭曲。眼下我們唯一可以確定的事是，那個寄生在米亞小姐腦海中的絕不是什麼雙重人格——而是某種具有獨立意識的個體。關於這點，曾和該個體進行了夢境連接的碧藍，應該才最能理解吧？”
偵探揚起手中拿著的那份夢境口述。
海水……夢境……
思及此處，助手小姐忍不住打了個冷顫：“難道，我在夢境裡剛開始恢複意識時，在身邊感受到的虛無並不是夢境世界的虛空，而是連接對象記憶中的大海嗎？”
“對。在那個夢境之中，根本就不存在什麼以全知視角俯瞰世界的強大超能力者，也並不存在什麼根據心靈力量而創造出來的夢境空間。碧藍你所看到的，從頭到尾，都是以那名個體的視角出發，所目睹到的真實世界。”
碧藍，以及兩位同樣看過夢境報告的夢境研究者，全都被偵探的言語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那片深邃的海洋，那個變色的石碑，那團紫色的煙霧，還有最後那一連串如同電影場景一樣的俯視放大圖……這一切，難道全都是真實存在的嗎？
“那……為什麼那個怪夢會來找上我？是我做錯了什麼事情嗎？”
一時之間聽到了過於超出認知的消息，米亞害怕地抱著自己的頭，有點激動地朝偵探問道。
“你並沒有做錯任何事情，米亞小姐。”雨果用安慰的口氣對她說道，“你所經曆的怪夢，既不是來自幽靈係寶可夢的怨念糾纏，也不是出自強大超能力者的惡意。事實上——”
偵探彈了彈手裡的夢境報告——
“畢竟，這隻是一份預警通知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