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曰:
天罡地煞會江州,神機妙算解煩憂。
草菅人命恪風守,洗冤塵土枯骨畤。
楊律施計無路選,石寶念義截兵愁。
痞劊本非銅爐友,城隍廟前見心酋。
話說當時石寶正欲引爆藥線,不想弩箭已至,恰好射斷,眾人正躊躇無措之際,卻聽一人喊道:“我有法子!”石寶看時,那人麵目猙獰,身材矯健,正是童雄。石寶連忙道:“你有甚麼辦法?”童雄張開手掌,自掌中滾出一團棉石,童雄抓著那線頭,糊上一圈泥巴,塞著棉石,往地上一磕,複又點著了起來,眾人大喜。童雄忙道:“你們快送白賢弟走,此處留我斷後!”石寶正應一聲,卻見魏八指帶那一幫潑皮無賴已是殺到,童雄上前一抓,把著張三如放翻個小孩子一般,摔在牆上。又飛起一腳,踹走李四。不防著魏八指掏出把刀,順勢一砍,前胸立著,童雄強忍著痛撞開魏八指。不想那童雄胸口已受了刀傷,徐徐冒著紅,當時又為保眾人生路,隻得強抵著拉住兩輛獨輪輇推到在地,硬擋著去路。那一眾潑皮越不過去,就拿弓箭出來射,一箭正中童雄心口。童雄咬牙死撐,血流如注,直至已不見石寶等人影子,方才翻身倒地。魏八指撞開去路,正要找人時,火藥已著,霎時隻聽得轟隆聲響,魏八指、張三、李四這一眾潑皮無賴儘數被轟死在巷道中。沿街百姓連滾帶爬,自火中煙裡尋子覓爺,哀嚎滿天。仇瓊英見童雄亦殞命在此,若失心瘋般哭號,倒在地上。眾人忙將她抬走,複又突圍而去。不期後隊裡又亂作一團,隻聽張威大喊道:“高明兄弟斷後與官軍交戰,被那婁熊一矛刺死了!”周春華不顧身體,急忙去搶屍首。石寶自去後軍壓陣,以防官軍乘勢追殺。
卻說高堯卿與何武奔到城門,接著王端、崔強軍馬。那時石澤霸等一眾好漢,已搶了官軍的馬匹器械。先教徐霖背了仇瓊英,尋路躲避。餘下幾個漢子,各個抖擻精神,施逞驍勇。石澤霸當先,左有常軒,右有張嶽,夏懋在後,催動人馬,雁翅一般橫殺將來,隨到門下。口裡都道:“殺不儘的奸賊,還我葉清叔叔命來!”何武見狀,挺槍前來迎敵。正鬥間,背後常軒拈弓搭箭,正中王端,翻身落馬。崔強和何武見了,無心戀戰,舍命保著知府,衝殺攔路軍兵,且戰且走。未及半箭之地,隻見右手下鑼鼓亂鳴,另一路軍馬早已抵達城門,當先的頭領飛龍將劉贇劍起馬到,砍落崔強馬頭。地上又趕過吳東滿,雙叉齊下,眼見得崔強活不得了。
再說王寅領著五百橫衝部曲,自救下白欽後,便按先前同石寶所說那般,直搶入高堯卿宅中。見那高府果如石寶所說,端的是瓊樓玉宇,雕梁畫棟,果然是個珠宮貝闕。王寅哈哈大笑道:“劫命掠財,毫不費力。這金銀皆是我的了!”先叫把高堯卿一門老小,不分男女,儘數殺光,不留一個。再叫部將把高府上下一應有的珠寶玉器都搜刮來,捎搭有五六十馱,又把高府一把火燒了,方才歸來。
眾人出了城門,約莫離城沿江上也走了五七裡路。前麵望見儘是滔滔一派大江,卻無了旱路。石寶叫道:“不要慌!且把哥哥背來廟裡。”眾人都到來看時,靠江一所大廟,兩扇門緊緊地閉著。石澤霸兩斧砍開,便搶入來。眾人看時,兩邊都是老檜蒼鬆,林木遮映,前麵牌額上,四個金書大字,寫道“白龍神廟”。小嘍囉把白欽背到廟裡歇下,白欽方才敢開眼。見身邊無了官軍,又見石寶等眾,不由哭道:“兄弟!莫不是夢中相會?”石寶便教將乾淨衣服與白欽穿了。常軒問道:“如今來到這裡,前麵又是大江攔截住,斷頭路了,卻又沒一隻船接應。倘或城中官軍趕殺出來,卻怎生迎敵,將何接濟?”劉贇道:“遠望隔江那裡有數隻船在岸邊,我與張威、吳東滿、陸榮幾個兄弟赴水過去,奪那幾隻船過來載眾人,如何?”張嶽道:“此計是最上著。”
當時四籌好漢脫剝了衣服,拿了各自軍器,便鑽入水裡去。約莫赴開得半裡之際,隻見江麵上溜頭流下兩隻棹船,吹風胡哨飛也似搖將來。眾人奔出廟前看時,隻見當頭那隻船上,坐著兩條大漢,一個生得壯健,遍體青龍花繡;一個身材乾瘦,倒提一把竹篙。白欽看時,不是彆人,正是昔日的部曲翟源、喬正兩個水將。隨後那條船也已趕至,卻是馮升、陸清兩個旱將。翟源等見是白欽眾人,喜從天降,大叫道:“好了!”那兩隻棹船,飛也似搖攏到岸邊。一行眾人都上岸來到廟前。
當下翟源等四人便拜道:“自從星君吃了官司,我等兄弟坐立不安,又無計可施。近日得知石寶、王寅幾位哥哥已引著部眾出兵救援,我等也想出一些氣力。來此參見了楊律先生,他便留我等在此乘船接應。卻不知這夥豪傑是何處人氏?”白欽一一指著道:“他們都是我的師兄弟。為首生得健壯的是黑風虎石澤霸,這個鬈發的漢子是鐵城鱉夏懋,麵皮白皙的是霹雷刀張嶽,又有夫妻兩個,是穿魂槍常軒、峨嵋狐徐霖。你等眾位,都來廟裡敘禮則個。”此時白欽、周春華、米宣、具奧、石澤霸、常軒、徐霖、張嶽、夏懋、石寶、王寅、劉贇、張威、吳東滿、陸榮、翟源、喬正、馮升、陸清、瓊英,共是二十人,都入白龍廟聚會。
當下眾人在廟中坐定,與白欽接風。白欽便開口謂眾人道:“小弟愚昧,本以為受了招安能安穩度日,不想竟接連釀下這般大禍。感謝眾位豪傑,不避凶險,來虎穴龍潭,力救殘生。今日如此犯下大罪,鬨了江州,那官兒一時恐懼,不敢交鋒,想必是申奏朝廷去了。此地雖好,卻不是久留之地。不知我等日後去那裡為生?”石寶道:“星君莫憂,小弟已打聽好了。”白欽喜道:“願聞其詳。”石寶道:“京東西路曹州城正北處有一白龍山,雖無十分盛名,卻有層層密林,以為護山天險。入山之路止有一條,山內卻有無儘泉水,當是易守難攻。那寶光如來鄧元覺昔日做住持,所在的二龍山,亦與白龍山是一脈所生。”白欽道:“如此看來,雖是路途遠了些,卻不失為一個好去處。我等現在白龍神廟,正與這白龍山同名,莫不是天意使然?”石澤霸道:“師兄若要去那白龍山,我兄弟幾人皆願棄了宅第,誓死相隨!”白欽道:“承蒙諸位不棄。隻是有一件事,教我放心不得。若非楊律先生仗義相助,出謀劃策,我等何來今日?”張嶽道:“甚好甚好。如此我等便去童楊村走一遭,請他上山同聚,如何?”常軒思索道:“此意雖好,卻不可輕動。我素知這楊律是個明哲保身的人,此次劫法場,他雖是定了計策,卻不願親自出麵,想必不肯被拉下水。須先試探一番,若是從了自然好說;若是不從,我等可這般這般……”眾人聽了,深以為然。
於是白欽整點眾人完備,都叫分頭下船,開江便走。卻值順風,拽起風帆,三隻大船載了許多人馬頭領,投楊律莊上來。一帆順風,早到岸邊埠頭。一行眾人都上岸來,眾好漢到莊內學堂上,楊律出來迎接。各人且去房裡暫歇將養,整理衣服器械。當日楊律叫莊客宰了一頭黃牛,殺了十數個豬羊,雞鵝魚鴨,珍肴異饌,排下筵席,管待眾好漢。飲酒中間,說起許多情節。楊律因不見童雄回來,便向眾人發問。見那仇瓊英隻是垂淚不已,楊律料到他定是遭遇了不測。徐霖將來龍去脈說了,楊律聽罷,歎了口氣。心想:“我原教揭陽鎮上的好漢都不要出動,隻需靜觀其變,看出好戲,隻待石澤霸幾個救出了白欽即可。那童威、童猛兩個都留了下來,唯獨這童雄性子耿直,孤身一人,執意要前去。如今白欽並石澤霸、石寶眾人安然無恙,卻偏偏是他出了事!這下我如何與童家兄弟交代?”卻又不好明說,隻是歎息一聲道:“屈死了這個兄弟!”
(插入白欽強行拉攏楊律入夥,拒絕揭陽三霸,瓊英出走等情節)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眾好漢席間這番話,都被楊律家中一個裁縫聽了去。這人姓侯名健,祖居洪都人氏。江湖上人稱他第一手裁縫,端的是飛針走線,更兼慣習槍棒。人都見他瘦,因此喚他做通臂猿。此人曾拜穆弘莊上的教頭病大蟲薛永為師,聽說楊律要同白欽入夥,連忙飛奔去穆家莊上告知備細。這穆家父子自上回經曆白欽酒樓之辱,一直耿耿於懷。當時卻礙著楊律麵分,不得造次。眼下聽了侯健的消息,得知白欽要拉攏楊律入夥,又不帶他們同去,更是惱恨。穆弘怒道:“你不仁,便不怪我不義了!”當下便要去拉攏揭陽另外二霸。穆弘、薛永去尋費保,穆春、侯健去找二童。
不多時,費保應穆弘之邀,兩個並馬而行,沿路商議。穆弘把事情都說了一番,費保道:“我等都是得楊家主恩惠,方才可在此為一方霸主,今番難不成要忘恩負義,倒吃江湖上的好漢恥笑!”穆弘陰沉著臉道:“好漢好漢,如今江湖上又有幾個算得上真好漢?如此說來,費大哥是不願隨我等共同舉事了?”費保道:“寧做巨伯,不做劉三。恕費某不能助你等一臂之力了!”正說間,隻見一人踉踉蹌蹌奔來。費保定睛一看,卻是李立酒店中的火家,哭著道:“費大哥,李立哥哥吃兩個官軍害了!”忙撥轉馬頭,直奔揭陽嶺下酒店去。穆弘聽說李立死了,雖不知來由,料想不是小事,也連忙飛馬趕上。
原來謝德、婁熊這兩員都頭,本不是高堯卿的心腹之人,平日裡作惡又少,劫法場時藏於百姓家中,未曾一同與義軍交鋒,故而幸免於難。待到劫獄人馬走後,兩個害怕被降罪落職,便商議定了,欲先去童楊村投奔楊律住些時日,再從長計議。那時兩個都頭先到了李立酒店,要把戰馬係在草房邊的樹乾上歇息。不料那馬焦躁異常,偏不肯往樹邊去。兩個對視一眼,心中奇怪。那知方才靠近樹根,便有一股衝天異味撲鼻而來,唬得那謝德大驚道:“不妙,恐有蹊蹺!”
於是謝德便留婁熊在外蹲守,自己走入店內察看,隻是不見一個人出來。謝德見此,便掀開簾子,信步走將入去。隻見裡邊人肉作坊射出光來,隱隱有人語聲。開門看時,不由大驚失色。隻見牆上掛著幾張人皮,梁上吊了幾條人腿。個鄉村蠢漢,正在剝人凳上剝人。這幾個火家聞得門口聲響,忙回頭看時,見是官兵裝束,個個大驚失色。這時門口走入一人,大叫道:“反了爾等,膽敢在我催命判官的店裡鬨事!兄弟們抄家夥!”眾火家各提手中樸刀棍棒,攔住謝德。謝德絲毫不懼,棄了火家,單搦李立放對。鬥了十餘合,偷個空隙,一拳砸中李立鼻凹。李立見不是頭,轉身欲走時,後心已被長矛貫透。卻是婁熊聽得聲響,及時趕來支援。兩個見殺了李立,教火家指認,方知這黑店是有名的揭陽三霸費保部下,更兼是曾受過楊律恩惠的。近些日子,連日不見過往行人,生意漸漸慘淡。前番遇著個白欽,不想是個有身份的,吃攔下來救了;又接著一個張阿龍,是江州府中派去送信的使者,費保道他尚有些用處,也不教開剝。今日可巧路過一個無甚門路的單身漢子,被蒙汗藥麻翻,李立便教狄成先去拜見費保,自己親自開剝這漢,不想竟成了這個催命判官的斷頭之舉。
且說當時兩個都頭聽到“張阿龍”三字,猛然一驚,也不顧餘下的火家,任由他去報信。去監房看覷時,隻見高高吊起一個禿頭漢子,頭破血流,赤著一雙腳。謝德見是府裡當差時的同僚張阿龍,取來火家的刀,砍斷繩索,放張阿龍下來。張阿龍吃這一震,忽然醒轉了,雙膝跪地道:“多謝兩位都頭出手救得性命,在下感激不儘,願隨二位執鞭墜鐙!”兩人歎口氣,把眾好漢劫法場救出白欽、洗劫了江州城,兩人逃出殺了李立的事說了。張阿龍又吃了一驚,問道:“卻不知二位都頭前往何處?”謝德歎息道:“我兩個本想去投奔楊律大官人,卻不想李立這廝是他的心腹,如今恐怕要另尋出路了。”此時婁熊已牽了坐騎,又尋了輛車子,將張阿龍扶到上麵安歇了。
三個離了店鋪,路上行了半個時辰,忽見樹林裡衝出三四十個人來。當先一個赤須黃發的大漢,正是費保,出言道:“敢問是這兩個小廝害了李立兄弟?”身旁卷毛虎倪雲道:“正是他們。”張阿龍冷笑道:“這回定叫你等都死!”指揮謝德、婁熊衝殺,登時便結果了十數個人。費保四人大怒,與兩個都頭戰作一處。這幾個皆是水戰的好手,步戰卻慢了幾分,漸漸不是對手。婁熊賣個破綻,放卜青鋼叉刺將入來。費保見卜青勢危,大喝道:“休傷吾弟兄!”猛地側過肩窩,受他一槍,直挺挺倒在地上。倪雲見狀,撇了謝德,將負傷的費保拖出陣外。此時穆弘已然追上,認得是江州城中的官吏,高叫道:“且慢,我有話說。”
謝德、婁熊聽得,雙雙停了手,便問穆弘來意。穆弘道:“二位都頭且聽我說,原來那夥賊人劫法場救白欽,都是楊律的主張。我等雖對白欽小兒有些憤恨,卻也無心節外生枝。不料白欽點名要拋下我等,賺楊律一人上山落草,又不與我們留下些許好處。穆某才有了截殺之意。然費保又怕壞了名聲,不肯與我共事。不知兩位都頭與張節級是否願往?到時擒拿了白欽,你們官複原職指日可待也!”未待答複,狄成早已忍耐不得,怒斥道:“兀那穆家的,我們揭陽三霸都是同飲一江水的兄弟,如今外人害了李立兄長並諸多兒郎,你竟不顧義氣,與這廝們狼狽為奸!”說著便要上前與穆弘廝並。隻聽張阿龍在車中慢悠悠道:“好漢且聽我一言,自古道冤冤相報何時了,李立兄弟人死不能複生。不如我等共同舉事,生擒了白欽,到時同享富貴,豈不美哉?”倪雲苦笑道:“隻是李立已亡,費大哥又身受重傷。我們如今傷了元氣,已無力助大夥一臂之力了。”卜青道:“我們找個醫館與費大哥救治了,從此歸隱田園,再不踏入江州地界半步!”謝德、婁熊原有心要趕儘殺絕,怒道:“狗賊,你想走便走得了麼?”張阿龍這時變了副臉色,勸道:“二位都頭,人肉作坊隻是李立一人之過,不乾這幾位好漢的事,我們在此放下舊仇,成人之美罷。”說罷嘿嘿一笑,把車子讓出來將費保載了,任三個好漢推著去了。幾人去向,此後自會細說,暫且不表。
且說穆弘、薛永帶著張阿龍、謝德、婁熊回到莊上,見穆春前腳已經回來,便道:“那童家兄弟怎地回複的?”穆春喜道:“大哥放心,那童威、童猛兄弟因童雄、葉清之死,加之瓊英遠走,也是萬分怨恨白欽,願隨我等一同舉事。”穆弘道:“好極,太公那邊如何了?”下人報道:“黃門山二大王神算子蔣敬已傳書信回來。”穆弘接過看了,大喜道:“好極!這次我定要把楊律迎回,再教那白欽插翅也難逃!”如此眾人便在莊上商議劫殺白欽一事,由莊上的匠人玉幡竿孟康總管整頓軍器槍刀,安排弓弩箭矢,打點大小船隻等項提備,眾人商量已了。
次日一大早,白欽便在莊上分撥人馬。隻見周春華、米宣、具奧三個自告奮勇,道是路上多有賊人出沒,凶險萬分,劫法場時徒增負擔,又不曾出些力氣,這次要與大夥出哨。白欽拗他不過,隻得依了,囑咐道如有動靜,立即回報。次後分作三起進程:頭一起便是白欽、楊律、石寶、王寅、馮升、陸清,第二起便是石澤霸、常軒、徐霖、張嶽、夏懋,第三起便是劉贇、張威、吳東滿、陸榮、翟源、喬正。三起一十七個頭領,帶了一乾人等,將所劫掠來的高家家私,各各分開,裝載上車子。楊律也將應有家財金寶,裝載車上。莊客數內有不願去的,都齎發他些銀兩,自投彆主去傭工;有願去的,一同便往。楊律收拾莊內已了,放起十數個火把,燒了莊院,撇下了田地,自投白龍山來。
且不說幾眾人馬一齊登程,節次進發,隻隔二十裡而行。單說周春華、米宣、具奧,三人各執定軍器,領三百餘人離了揭陽嶺,哨了二十裡,不見絲毫動靜。行到一片樹林處,隻聽得遠處鑾鈴響。周春華記得白欽的分付,教眾人先藏在樹叢裡埋伏,避開凶鋒。等了一陣,隻見謝德、婁熊縱馬趕來。周春華見婁熊正是那日殺了高明的,早是按捺不住,狂吼一聲,下令眾嘍囉亂放弩箭,隻顧射去,一箭正中婁熊左背,翻身落馬。謝德引領了兵馬,去得遠了。周春華大喜,欲要上前割下婁熊首級。米宣急教休去時,周春華早已走上前了。這婁熊果然尚有一口氣,圓睜雙眼,掣出腰刀,刀尖正在周春華腹上劃開。米宣、具奧大驚,把婁熊亂槍戳死,忙去扶周春華。隻見周春華一身血汙,臉色慘白,嘴唇顫抖。若是當時不得救治,性命必將不保了。米宣、具奧卻才攙扶周春華起來,又飛出一彪軍馬,為首的正是開山彪穆虎。穆虎猛喝道:“既是如此,你三個便莫要走了!”說時遲,那時快,穆虎自袖中滑出一柄鐵錘,照著周春華後腦,隻一砸,霎時開了個豆花攤,紅的白的攪做一團流出。米宣、具奧見周春華慘遭如此毒手,連忙要逃。隻見穆弘、穆春早帶著一眾莊客攔在身後,舉著刀棍一齊湧來。米宣雖有些武藝傍身,也難敵眾人拳腳刀棍。當時穆春抬手一刀,便把米宣砍倒在地。具奧見此,任由那彪打手自身上砍出道道血痕,生生闖出一條血路,逃出生天。穆虎見追趕不上,又忙追殺白欽要緊,料想具奧身上傷勢難醫,也不教追趕。米宣隻餘一口氣,仍是不住地千賊萬賊價罵。穆春又是個好臉麵的,大怒上前,一腳踏住米宣胸口。米宣竟不知氣力從何而來,拾起弩箭,一連三發,射中穆春額頭、左眼、胸口。穆春那把劍剛刺穿了米宣的咽喉,便狂嚎了一陣,昏死在地上。穆弘氣急敗壞,一刀將米宣的屍身砍作兩段。教莊客抬了穆春屍身,便催攢著人馬追趕白欽去了。
且說具奧拚著一死,飛馬奔到白欽隊伍麵前。翻身下馬,狠跌了一跤。白欽吃了一驚,急忙來扶。具奧道:“哥哥當心,不知何處來了一彪軍馬埋伏我等,周春華、米宣都壞了性命,獨留我一個拚死回來報知哥哥,且速速做好防備,若晚些來,恐大夥都有危難!”說罷,一魂已升天界。白欽見五個獄友都已遇難,悲歎不已,教把具奧屍首小心安葬。有詩歎周春華等五條好漢曰:
再說第二起石澤霸等人騎馬,帶著車馬財寶等,在路行了三日,前麵來到一個去處,地名喚做黃門山。常軒在馬上左右環視一圈,就與石澤霸說道:“此地生得形勢怪惡,莫不有大夥在內?”徐霖道:“可著人催趲後麵人馬上來,一同過去。”石澤霸道:“二位弟妹說的正是,此處乃是個強人出沒之地,凶險得很。”說猶未了,已見前麵山嘴上鑼鳴鼓響。隻見山坡邊閃出百個兵丁,攔住去路。當先簇擁出四籌好漢,各挺軍器在手。當先一個大王,身穿錦紅袍,頭戴紫金冠,手持大滾刀,有詩為證:
黃州生下英雄士,力壯身強武藝精。
行步如飛偏出眾,摩雲金翅是歐鵬。
那大王高聲喝道:“你等大鬨了江州,殺害了許多官軍百姓,待到那裡去,我兄弟四個等你等多時!會事的隻留下白欽一人,就都饒了你們性命!”張嶽看清來人麵目,驚愕道:“此人乃是黃門山的匪首,江湖上綽號摩雲金翅的歐鵬便是,今日怎會來此?”夏懋道:“我聽聞他本是個守把大江的軍戶,因殺了上司,流落江湖,占山為王。身旁那幾個,想必就是神算子蔣敬、鐵笛仙馬麟、九尾龜陶宗旺,怕是有禍端了。”彼時白欽幾人尚未過山,正與石澤霸等人脫節。歐鵬見眾人不答他話,喝道:“戰又不戰,交又不交,豈敢小覷我黃門山好漢威風!”手下九尾龜陶宗旺早已按捺不住,舞一把六十斤重的大鐵鍬,直取石澤霸。石澤霸在馬上揮起雙板斧,迎住陶宗旺廝殺。歐鵬、馬麟見狀,雙雙拍馬上前夾攻,已有張嶽、常軒各挺刀槍迎住。徐霖雖為女流,也通曉些武藝,使一對峨眉刺,與神算子蔣敬鬥至一處。四對人馬就在山澗之中,一來一往,一去一還,正如這風飄玉屑,雪撒瓊花,眾人看得眼也花了。
這裡單說石澤霸大戰陶宗旺。兩個都是力大無窮的莽性猛將,一個金斧直劈華山頂,一個鐵鍬敢掘泰山基。直鬥了有六十餘合,終是石澤霸更勝一籌,那陶宗旺不知架了多少重斧,隻覺手掌都發燙了。石澤霸趁勢猛斫一斧,磕嚓一聲,將陶宗旺手中鐵鍬折斷,震裂了虎口。石澤霸撲身上前,一把扯住陶宗旺的衣甲,提過馬來,往空一拋,倒跌下來。石澤霸趕上接住,將兩腳一撕,竟活生生分作兩片。餘下那三對正鬥至緊要處,拆解不開。見陶宗旺身亡,蔣敬、馬麟各吃了一驚,皆有懼色,無心戀戰,拍馬而走。餘下一個歐鵬,本事原和張嶽一般,隻恐敵方眾人一起發作,手上漸漸慌亂了,吃張嶽一刀砍中肩窩,倉皇伏鞍便走。石澤霸幾個也不願糾纏,連忙趕路去了。
馬麟、蔣敬見石澤霸走了,略略站定,把歐鵬扶起,看了情形。肩甲已是打碎,好在性命無憂。歐鵬喘息了一陣,隻道:“這廝們武藝,端的了不得!今日不走,必是死路一條。”便叫眾人收攏兵馬,轉過一個林子,循著那條小道而走。
石澤霸快馬走了一陣,卻不見了前兩路人馬身影。急得他暴躁如雷,卻待叫喊時,卻又見著陸清自那旁駕馬而出,見石澤霸已來,大喜道:“石兄弟來得正好,俺們被埋伏了!”常軒道:“怎生回事?”陸清道:“那揭陽三霸竟也埋伏了兵馬,在身後追殺我等!”夏懋大驚道:“星君何在?”言未畢,隻見背後一人狂笑道:“你二人休急,馬上教你等下黃泉同他相聚!”眾人急回頭看時,卻見一個大漢早已舞槍駕馬殺來。常軒眼明手快,更不答話,狠狠順送一槍,那大漢措手不及,早被刺落馬下。不防一眾兵馬已然圍了上來,為首又是幾個好漢,一齊上來,陸清急忙駕馬跳離數丈。石澤霸幾人見陸清撤逃,便也隻得撤逃。
待越過一圈山丘時,已見一彪兵馬正同著白欽、石寶等人廝殺。隻見石寶舞著劈風刀,渾身上下化作一輪滿月,將身前兵丁儘數砍成一堆細碎貨。大小兵弁見殺來了一個虎威大將,又成群齊齊刺去。石寶毫不猶豫,須臾間,那一把劈風刀盤旋左右,也化一條驚雷。與這萬千兵器熔成一片銀光,不辨人影,但聞喊呼之聲,震天動地。白欽身子此時已好了大半,奮力廝殺了一陣,卻見圍攏之人越積越多,不由驚道:“怎會如此?”楊律猛然見得穆弘幾人身影,喝道:“爾等為何負義!”穆弘持刀叫道:“楊家主,你休怪我等兄弟不義,隻怨你為這小廝折煞俺們江湖規矩,怪我不得!”
回說正傳,白欽見是穆家父子在作怪,便教王寅、馮升、陸清趕著人馬先行。將劍抽出,隻見寒光一閃,忽然跳出圈子,直奔穆虎殺來。穆虎也不答言,舉手中大鐵錐便來迎敵。兩個正是對手,隻見劍來錐去花一團,劍去錐來錦一簇。鬥到五十合以上,不分勝負。隻見一片銀光閃爍,穿插煙塵,變作無儘殺氣。穆弘隻恐父親有失,舞槍來助。口裡大叫道:“白欽,你也好少息了!今日你定要死於此。”白欽大怒,將一把星君劍舞得密不透風,左右皆是防有門路。父子兩個攻不進三路,大叫道:“幾位豪傑,先一同來助我殺了白欽!”說罷,隻見左邊山坡上又殺出幾員好漢,中有一個大腿處一道血痕,正是方才常軒刺倒的那個。
那大漢捂著大腿,見白欽在此,怒火滔天,將手中長槍對準白欽身位,一槍飛去,喝一聲:“狂妄小廝,還不受死!”那一槍直奔白欽而去。卻見石寶忽來一刀,挑飛那槍,亦是喝道:“豈敢動我主公!”投槍的正是那病大蟲薛永,身旁副將便是玉幡竿孟康與通臂猿侯健。眾人見石寶如此勇猛,薛永道:“單打獨鬥我恐不是其對手,還是我等合力戰他為好。”便抽出佩劍,縱馬而上。不到二十餘合,薛永力怯。孟康、侯健見此,也各執器械盤住石寶。石寶見三人圍住自己,也無畏懼,正在奮身鏖戰。戰到分際,隻見石寶劈風刀飛旋過去,已把侯健頭顱砍落在地。薛永、孟康大驚,再無心戀戰,隻得抽身而回。石寶也不追趕,再去助白欽去了。
其後清點戰損,隨行的兵馬已是折損了大半,獨是王寅的五百橫衝部曲未有損傷,卻失了周重華、高明、縻宣、屈傲、郝南五位好漢,眾人便就地掘土安葬了幾位好漢,卻見那旁劉贇、張威押著幾個人走來。白欽看時,竟是童威、童猛二人。楊律大驚道:“此乃我兄弟,怎這般無禮!”石澤霸道:“那山坳口埋伏的一彪賊兵就是此二人領著的,兵敗之時意圖脫逃,吃我拿了來。”楊律道:“此中定有誤解。”童威喝道:“你這白驢書生,俺們兄弟三人一向好好追隨你,今遭卻吃你容這白欽被弄得家破人亡、七顛八倒,今日還要說甚麼朋友情、甚麼患難情!”童猛也喝道:“楊律、誰要你來這假惺惺?要殺便殺,莫要拖遝!”畢竟二童性命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此一回內,折了四員義士:
高明 周春華 米宣 具奧
折了七員揭陽鎮將佐:
李立 婁熊 穆春 陶宗旺 侯健 謝德 張阿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