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謝罪(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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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鼓不進,聞金不止,旗舉不起,旗按不伏,此謂悖軍,犯者斬之!”

“呼名不應,點時不到,違期不至,動改師律,此謂慢軍,犯者斬之!”

“所用兵器,弓弩絕弦,箭無羽鏃,劍戟不利,旗幟凋弊,此謂欺軍,犯者斬之!”

“所到之地,淩虐其民,逼淫婦女,此謂奸軍,犯者斬之!”

“……”

一群月初考核沒有過關,於是從龍驤郎降為虎賁郎的粗壯漢子,正在賣力背誦軍法。

一邊背誦,一邊手裡拿著樹枝、木棍,在天子專門開辟出來練字用的沙地上,戳著歪歪扭扭、勉強能認得出字形的漢字。

剛剛與一眾龍驤郎在渭濱分食鹿肉的劉禪,就在這些誦讀聲中勒馬回到五丈塬上。

翻身下馬,稍微瞥了一眼那群在沙地上寫字的虎賁郎後,便將白蹄烏韁繩交到劉桃手中。

其後往五丈塬東壁而去,趙廣與一眾龍驤郎緊隨其後,簇擁護衛。

倒沒什麼特殊目的,隻是剛剛得知丞相兵臨長安,便想居高臨下看一看丞相所在的方向。

雖然什麼也看不到。

“此處很安全,不用這麼多人跟著朕,都去歇一會兒罷。”劉禪來到五丈塬東壁的木亭下,找了張胡椅坐了下來。

趙廣聽令,隻點出十名龍驤郎遠遠地護在木亭周圍,另外九十餘人則全部遣散了,任他們各自學習休息玩鬨去了。

事實上,如今雖然大戰在即,但這座五丈塬上的人,卻沒了幾個月以來的緊繃之感。

留守此地的兩千虎賁郎,如今也顯得悠閒起來。

除了日常輪戍與三日一操練,十日一校閱外,該玩玩,該學學,儼然一副勞逸結合的樣子。

劉禪在這木亭下坐了半個時辰。

眼神放空,一開始還想些事情,但慢慢地腦子也放空了起來。

整個人木木地望著東方,長安的方向。

親征三個多月,不是在打仗,就是在籌備打仗,學習打仗。

又或跟將士們廝混,與他們建立更深刻的情感聯係,努力營造一個馬上天子的形象。

又或是批判一些“何不食肉糜”不知民間疾苦的文臣文吏,樹立新的帝王形象。

再或是著手搞一些微不足道又力所能及的小變革,小發明。

到了微觀的個人方麵,就是訓練馬術,訓練射箭,想方設法讓自己變得更加健康強壯。

總而言之,就像是有一雙無形的大手在背後推著他,讓他這天子一刻也停不下來。

如今難得有如此閒暇的時光。

什麼也不用做,什麼也不用想。

然而他卻有些悵然與忐忑,不能享受這片刻閒暇。

戰爭的焦點,從他腳下這座五丈塬轉移到了長安。

中洲上那座建了數尺地基的堡壘,如今也已停了工,暫時沒有繼續建造的必要了。

就連斜水東岸的荒地,也已經被俘虜們翻耕了一萬多畝。

有人在繼續翻耕,有人在地裡點豆,還有人在河畔踩水車。

凡此種種,不知道的,還以為這關中已經儘入大漢之手了呢。

可事實是,漢家丞相正率大軍越過了司馬懿營壘,深入長安,冒著腹背受敵的風險,準備與司馬懿在長安城下決一雌雄。

而他這漢家天子,卻礙於種種風險與大臣們的勸阻,頓足於這座五丈塬之上。

雖然長安有丞相,有子龍,有魏延王平,有四萬大軍。

而司馬懿手下不過一群敗軍之將,散兵遊勇。

完全可以說優勢在我。

可當年曹操赤壁之戰,何嘗不抱著一統天下之念?

昭烈當年親征夷陵,何嘗不是以強淩弱?

於是越到最後關頭,越是感覺勝券在握,劉禪反而越發覺得忐忑。

卻又什麼忙也幫不上,隻能在此處乾坐。

適才下塬奔馬,除了迎接諸葛喬與黃崇,急著問他們丞相消息外,

再有便是獵鹿,說那番“前番獲鹿,今再獲鹿”的話了。

讓將士們將此事傳揚出去,總能振奮一下軍心士氣的。

就在此時,“嘭嘭”的聲音傳到劉禪耳邊,把劉禪從出神恍惚中拉回了現實。

側首望去,卻見原來是個皮鞠被踢到了行營某座木屋的屋頂上。

而行營不遠處的一方球場上,湊在一起蹋鞠的龍驤郎虎賁郎們,目光熱烈地朝此處望來。

“辟疆,取兩匹蜀錦來。”劉禪站起身來往球場走去,一邊走一邊對著身後的趙廣吩咐。

來到球場,劉禪大手一揮:

“今日彩頭,兩匹蜀錦!

“先進五球者得一。

“其隊再共分一匹!”

球場上的龍驤虎賁頓時歡呼。

不多時,球賽開始。

劉禪坐在觀眾席上靜靜看著。

這蹋鞠卻不是他的發明了,而是古已有之。

甚至早在幾百年前,就已是軍中體能訓練的項目之一了。

所謂『蹴鞠者,兵勢也,所以練武士,知有材也,皆因嬉戲而講練之。今軍士無事,得使蹴鞠。』

霍去病在塞外征戰時,『卒乏糧,或不能自振,而驃騎尚穿域蹴鞠』。

隻是這項體育活動,隨著亂世的持續,卻是越來越沒落,乃至很多人既沒見過,也沒聽過。

劉禪見將士們輪休之時,不是睡大覺,就是搞賭博、玩抽象、打膠,前段時間便找來匠人,以外包皮革,內實毛羽的方法製了幾個皮鞠。

隨後又拿出點隨身物品及絹布蜀錦等貴重物品當作彩頭,辦起了第一屆蹴鞠比賽。

有個叫王五狗的小卒踢進了賽事的第一球,劉禪親自下場,大手一揮麵賜蜀錦一匹。

之後,這蹴鞠活動便迅速在軍中火爆了起來。

既是休息娛樂,又能鍛煉將士的體能耐力,還能增進戰友間感情與組織度,劉禪自然很樂意且很鼓勵將士們閒下來時去踢一踢的。

就連苦哈哈的俘虜、役夫跟徒隸,劉禪也在他們營寨內設了幾個球場,賜了幾個球放在那裡。

又命負責役夫俘虜營的軍官尋乾活賣力者組成球隊,月末也組織一場蹴鞠比賽,彩頭嘛,贏者人賜一端絹布,也就是半匹。

幾萬人的隊伍,總有那麼幾個想玩愛玩的,既然乾活賣力,那麼就是服從管理,可以選出來成為役夫營俘虜營裡的基層管理,減少管理成本。

不多時,親自下場的趙廣率先踢進一球,球場中爆發出一陣熱烈的喝彩之聲。

“陛下……”

就在此時,劉禪身後忽然傳來行軍工部主事馬秉的聲音。

隻是聲音太小,被球場中的歡呼聲蓋住,劉禪未能聽清。

“陛下……”馬秉的聲音再次傳來。

“何事?”劉禪這時候才聽到了馬秉的聲音,而且還聽出了其人語氣中的忐忑之意。

扭身移目。

卻見馬秉神色有些失措,嘴唇有些慘白,似是在擔憂什麼一般。

未等其人再次發言,劉禪心中便已忽的一明:“伯端,是你家叔父請罪來了?”

馬秉一驚,登時俯身低頭:

“陛下……是。”

劉禪負手而立,麵無表情。

本想說些什麼,可當著馬良之子的麵,卻又不好說些什麼誅心之語,隻示意他帶人上來。

兩刻鐘後,一輛檻車出現在劉禪視線裡。

一個四十歲左右的中年男人蓬頭垢麵,披枷戴鎖跪在車上。

“是誰押他來的?”劉禪問。

“稟陛下,是步兵校尉,丞相戶曹掾。”趙廣答道。

劉禪緩緩點頭,一時明了。

步兵校尉,相府戶曹掾,也就是向朗了。

原來的曆史線,這位中領軍向寵的叔父包庇馬謖逃亡,知情不報,最後被大怒的丞相去職免任,數年後才重新回朝任職。

如今其人將馬謖以檻車押至前線請罪,也不知是馬謖自己的主意,還是他給馬謖出的主意。

畢竟嘛,從來隻有前線押犯人回後方,哪聽過從後方押犯人到前線?

顯然是見前線大勝,馬謖之過並未造成不可挽回的後果,想看看能不能為馬謖求一線生機了。

但……是不是來得太晚了?

緩緩走至檻車前,劉禪一言不發,神色複雜地打量起了這個大漢罪臣。

本該來請罪的馬謖,怔怔地看著天子許久,最後才忽然反應過來自己是來請罪的:

“罪臣…罪臣馬謖拜見陛下…罪臣枷鎖在身,不能全禮,伏乞陛下恕罪!”

本就是在檻車裡跪著,也就無所謂什麼禮節了,隻是言未罷其人就已涕泗橫流,頗為不堪。

劉禪仍舊不言不語。

實在是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又想問他,他有膽子違背丞相節度,有膽子臨陣棄軍而逃,何以沒膽子一死以謝天下?

“朕向來聽說,丞相視你猶子,你視丞相猶父。

“何以你要違背丞相節度?又何以你要棄軍而走?你可對得起丞相對你的信重?”

涕泗橫流的馬謖羞慚扭過頭去,一下不敢再看天子。

劉禪也不再看馬謖,反而背過身去,望向長安的方向,片刻後冷冷開口:

“按理說,勝敗乃兵家常事,未聞有誰因兵敗而遭斬被誅的,就連於禁回到偽魏,也不過是慚恚發病而死罷了。

“而大敗之時棄軍而走,也不是什麼必須嚴正典刑,以儆效尤的必死之罪,畢竟關鍵時刻,保全有用之身再圖後算,確也是無奈之舉。”

馬謖聽到此處終於止泣吞聲,扭頭看向天子。

卻不知是天子禦駕親征、連戰連勝給他帶來的心理作用還是什麼,隻覺天子的背影比記憶中更加寬闊、挺拔、偉岸了。

而天子口中之語,聽起來似乎是說他這敗軍之將可以活命,可他卻沒有生出絲毫僥幸之心,而是身形再次一頹,臉上悔恨之色更甚,眼淚再度流了下來,卻是無聲。

天子冷冷的聲音再次傳來:

“可你,先違丞相節度,而後敗軍,再然後棄軍而走,棄軍而走也就罷了,竟不重新在後方收攏部隊,也不直接去丞相麵前請罪,反而是逃亡藏匿兩月有餘。

“你與丞相相處多年,要論對丞相的了解,朕恐怕不如你遠甚。

“你以為,處事至公的丞相最後會怎麼處置你?”

“唯有一死。”馬謖虛弱直言。

說實話,若非被必死的恐懼衝昏了頭腦,他未必會做出一連串讓自己徹底罪無可恕的蠢事來。

“所以,你來朕跟前請罪,是覺得朕或許能活你一命,是嗎?”劉禪問道。

“罪臣不敢!”馬謖大聲答。

“若饒罪臣一命,奈國法軍法何?

“奈那些因罪臣而死的大漢將士何?!

“罪臣……罪臣自知必死,自知一死猶不能謝天下!

“至今不敢自裁而死,乃是…乃是憂心李嚴那群東州之人,會因罪臣之過,彈劾針對丞相!

“唯有丞相親自將罪臣明正典刑,才能使丞相威望不墮,使國法軍法運行有秩。

“罪臣…有死而已!萬不敢於陛下麵前乞活!”

聞聽此言,麵東而望的劉禪輕歎一氣。

也不知這馬謖是想以退為進,還是真的自知必死。

但他說的確有些道理。

如果他真的自儘而死,那麼丞相『違眾拔謖』導致街亭有失的過錯就完全定性了,連『揮淚斬馬謖』以示大公無私的機會都沒有。

朝中李嚴為首的東州派與部分益州派,一定會以此彈劾丞相,雖說不能起到什麼作用,但肯定會有損丞相威望。

可話又說回來,如今隴右半壁已定,大漢又拿下半壁關中。

若是長安也拿到手,馬謖之敗既沒有對大漢造成毀滅性的傷害,這點損失的威望,多半也會與克定隴右,還於舊都的大功抵消了。

但可以想見,李嚴這些想動搖丞相地位之人的彈劾在回朝後是不可避免的了。

一定會有人想試探一下,他這位有軍功加身的天子,是不是也想從丞相那裡拿些權力回來。

“那你此時至此跟朕謝罪,是何用意?”劉禪問。

“陛下…罪臣…罪臣聽說陛下與丞相欲一舉奪下長安。

“就想…能不能在罪誅之前看一眼長安,想…想看陛下還於舊都,到時候,臣在地下……在地下跟先帝與因我死命的將士請罪時,也能告訴他們大漢已還於舊都了…”

午時。

蘆葦蕩東。

司馬懿與司馬師、司馬昭兄弟二人率先回到營壘。

諸將一見到司馬懿,便問,為何蜀寇果真連夜進攻毌丘儉營壘,驃騎將軍卻不下令發兵相攻?

又為何早上不速速回營,遷延到了此時?

有將校請命,應趁現在蜀寇疲憊之時,速速拔營,到灃水大營與蜀寇相攻。

“不急,待陳圭、州泰他們大軍回來不遲。”司馬懿答道。

隨後,又將自己準備把蜀寇幾年積蓄的糧草全部耗光的“長策”道出。

眾將心中乃安。

然而就在眾將心安,司馬懿老神在在,胸有成竹之時,派出去偵查蜀軍動向的哨騎卻帶回來了一個令眾將驚疑的消息。

“驃騎將軍,有哨騎在四五裡外遠遠看到……看到蜀寇似乎在進出我灃水大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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