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書辦公室裡。
陳默拿著自己的提乾通知翻來覆去的看,梁紅傑卻在一旁跟個陀螺似的,走過來走過去。
整個人看起來非常焦躁。
“排長,你有啥事嘛?”
陳默有些好奇的抬頭詢問。
“不是我有事。”梁紅傑聞言,搬把椅子坐到陳默跟前,撓撓頭道:“你知道石門陸院嘛?”
“知道啊。”
陳默點點頭,他肯定知道。
前世在陸軍指揮學院進修,出門就是動物園,經常能夠碰到陸院的人趁假期時間,請假過去玩。
他當時,還跟陸院25隊的戰士發生過一點小摩擦。
不過這都沒啥,軍人嘛,都是大老爺們,火氣旺盛。
因為幾句話不對路子,乾起來的事情太多了。
看著陳默絲毫不在乎的模樣,梁紅傑無奈的擺擺手:“算了,命令都下了,我就不給你添堵了。”
“反正據我所知,陸院偵察係專業挺猛,你要做好心理準備。”
“謝謝排長,我知道。”
陳默道謝過後,梁紅傑就離開去午休了。
整個辦公室,隻剩陳默自己坐在這裡,呆呆的發愣。
畢竟是提乾啊,其實“提乾”這個說法已經不適用這個時代,真正的提乾是不需要進修,那種直接從士兵轉軍官,換銜就行。
他這種嚴格來講,屬於保送入校。
至於梁排說的偵察係,陳默也知道怎麼回事,如果他印象沒出錯的話,1999年五月份,石門陸院偵察係好像隻有一個30中隊。
中隊下轄的有偵察小分隊和學員分隊,小分隊屬於“土著”,也就是在學院駐軍的部隊。
而學員分隊那成員就雜的多了,有保送入校的人,有考學的人,也有高考的人,相互之間文化課競爭不大。
但體能課競爭堪稱恐怖。
這沒辦法,部隊無論哪個時代,崇尚的就是體能,你體能牛逼就是能被人高看一眼。
能達到保送入校標準的,你可以懷疑他的文化程度,可以懷疑他大字不識一個都沒關係,但絕對不能懷疑人家的軍事素質。
坐在椅子上,陳默望著外麵炙熱的大太陽,精神一陣恍惚。
他自從進入軍營,一直在拚,甚至政委還承諾過可以幫他推薦院校,沒成想,這次沒有依靠彆人,自己反倒拚出結果了。
激動之餘,陳默抬手拿起桌上的座機,撥通了老家的電話。
他想把這個消息,告訴家裡,至少也能讓家人跟著高興高興。
聽著話筒中,傳來“篤篤”的聲音,陳默不由自主的挺直腰板,連帶著心情都激動了不少。
要是擱平時,他很少會給家裡打電話。
不是不想打啊。
主要是他這邊打電話是不收錢,可爸媽那邊接電話要錢啊,自己家沒有座機。
漫遊費又貴,每次打到村長家,就算同村的關係好,每次三塊兩塊的肯定要給。
家裡條件不富裕,二老又節省了大半輩子,陳默不想因為頻繁打電話,再讓家裡每月多支出一大筆錢。
“喂?誰啊。”
電話終於接通,對麵傳來一道中年男人的嗓音。
陳默急忙開口道:“是鄭叔嘛?我是陳默,麻煩你喊下我爸媽。”
“哦呦!小默啊,哈哈,你小子有日子沒跟家裡頭說說話了,你等著啊,我現在就去。”
“就是學軍可能沒在家,我一大早就見你爸騎著車子出去了。”
“你等十分鐘再打啊孩子。”
不等陳默回應,那邊“啪嗒”一聲就掛斷了電話。
一分鐘之內收費和超出一分鐘,那是不一樣的。
陳默盯著辦公室牆上的鐘表,看著時間到了之後,又一次撥通了家裡的電話。
這回,接的很利索。
“喂,小默嘛?”對麵傳來母親劉鳳蘭的聲音。
“媽,是我,我爸又去乾活了嘛?”
“嗯,田莊有戶人家下個月要結婚,請你爸打一套電視櫃,這幾天一直忙這個事,小默,你在部隊咋樣啊,有沒有餓著,這見天就熱了,有沒有薄一點的衣服穿?”
聽著母親的關心,陳默心裡是既心酸又有些哭笑不得,這部隊裡麵也不可能大夏天還穿棉衣啊。
“媽,我在這一切都好,對了媽,您兒子我提乾了。”
“提乾就是從士兵通過學習,讀軍校,變成軍官,是部隊裡麵的乾部。”
若是說提乾,軍校之類的字眼,劉鳳蘭還真不一定知道,村子裡信息不通,接觸不到太多外麵的東西。
可要說乾部,這劉鳳蘭肯定知道啊。
劉母愣神了好一會,才忐忑道:“孩子,你是說你要去學校讀書,讀了就能當乾部?”
“哎呀,這可是大事,我去找你爸回來,看看讓你爸給學校的領導送點禮,你說你都不學習這麼長時間了,得買點東西去找找人。”
“哎哎哎,媽,不是咱們老家的學校。”
陳默自己也被老媽的反應嚇了一跳,他還真不知道,自己家裡的關係啥時候這麼硬了,居然能跑到石門陸院送禮。
廢了好大的勁,加上有村長在老媽旁邊充當軍師,陳默才解釋清楚,讀軍校和提乾之間的必然關係。
用村長的話說,那就是老陳家的祖墳顯靈了。
家裡要出軍官。
村裡也要出一個在部隊當官的人。
捋清楚是怎麼回事後,劉鳳蘭一邊抬頭抹著眼淚,一邊叮囑道:“小默,你好好乾啊,家裡啥事都不用操心。”
“小靜也去育紅班了,小鋒今年中考應該不礙事,軍校收多少學費啊,我讓你爸給你郵寄。”
“咱到了學校一定要跟人處好關係,多走動,不要跟人置氣,你這孩子從小就老實,勤給家裡打電話啊,需要啥就讓你爸去郵寄。”
劉鳳蘭細碎的叮囑了半天。
期間,陳默一句都沒有反駁,重回一世,他真的很享受這種家庭的溫馨。
兩人聊了好半天,才在母親嫌棄電話費貴的催促聲中,結束了通話。
此時正值午休。
宿舍是沒法回了,人家梁排,新來的那個衛生員還有趙武亮這會,要麼睡熟,要麼就跟著副連長又在打撲克。
過去打擾人家也不好。
陳默乾脆就從文書辦公室裡翻出軍大衣,往地上一鋪,衣角蓋著肚皮呼呼大睡。
他也確實整的挺疲憊。
最近一直忙著整理退伍人員的檔案,上午把人送走,又去二營逛了一圈。
回來,提乾通知都下來了。
這一天天過得那可是格外的刺激啊,午休時,陳默一直在做夢。
夢到了前世去報道的場景,夢到了辯論大賽,夢到了老領導。
也夢到了自己申請轉業時,上交了臂章,肩章,隻提著一個攜行包,誰都沒告訴的稍稍離開。
當時的那種失落,悲涼,一直到睡醒,望著天花板時,陳默還沒從夢中的感覺反應過來。
可很快,陳默就被眼前的場景嚇了一跳。
隨著他的瞳孔慢慢聚焦,目光掃視周圍時,看到的不是空無一人的辦公室。
而是一群不知道什麼時候跑過來的老兵,足足一二十人,把整個辦公室都給擠滿。
眾人都背著背包,帶著鋼盔,手中還提著步槍,一臉獰笑的看著他。
“我靠!!”
平時很少爆粗口的陳默,都被眼前的場景,驚得忍不住罵出了聲。
“你們乾啥?”
“嘿嘿!睡挺香啊。”
“秀才,睡夢中還落淚了,是不是舍不得我們?”
“身為偵察兵,反偵察意識竟然這麼菜,我們都站這半天了,竟然沒察覺,還是得練啊。”
眾人七嘴八舌的開口。
但他們不光說啊,還有幾個老兵衝上來,不由分說的就把負重背包掛到陳默身上。
軍帽更是“刷”的一下就被拿走,換成又沉又硌的頭盔,連帶著步槍都有人塞到他手裡。
壓根不用陳默說一句話。
一群老兵強製的將他全副武裝起來,而後一人架著一條手臂,硬是把他從連部文書辦公室,給架到了演武場。
這特麼剛睡醒啊,就被強製開機。
陳默雙腳落地的時候,還感覺自己有些飄呢,看著演武場上,全連的戰士都到齊了。
他乾笑一聲,道:“班長,這是做啥啊,不用整這麼熱情吧?”
“乾啥?當然是送送你了。”
“對啊秀才,咱連隊彆的啥沒有,訓練科目管夠,你狗日的前段時間沒少折騰我們,現在想拍拍屁股走人?”
“彆跟他那麼多廢話,先來十公裡熱熱身。”
一群老兵起哄著,推搡著陳默走到跑道上。
眼看這架勢不對,再不離這幫老油子遠點,真可能被這幫老兵給欺負死。
陳默趁老兵不注意,撒腿就跑,後麵烏泱泱的人群,嗷嗷叫著開始追。
特麼的,這幫老兵嘴上說著送行,下手卻一個比一個黑。
你秀才體能不是強嘛?你不是喜歡表現嘛?
一下午的時間啊。
十公裡真的隻是熱身,根本不講究什麼方式方法,蛙跳,鴨子步,老漢推車衝圈,衝絕望坡,怎麼折磨人怎麼搞。
不光陳默一個人在咬牙熬,所有人都加入進來,頂著大太陽死命的折騰。
他們不是跟陳默過不去,也不是跟自己過不去。
軍營太過枯燥,他們沒有彆的東西可以宣泄情緒,走了那麼多人,當時或許會哭,但不會有太多的感觸。
真正難受的是人走了之後,午休期間看著宿舍熟悉的人不在,再次集合,找不到平時同吃同住的戰友。
想想對方再也不會回來。
這個時候,才是情緒真正崩潰的時刻。
偵察連一直練到日落西山,金色的陽光灑在地麵,映照出一副黃昏的美景。
陳默才拖著疲憊的身體,取下背包,舒舒服服的躺在地上。
享受著這片刻的安寧。
“秀才,恭喜你提乾了。”
癱倒的人群中,不知道是誰喊了一聲,但聽語氣,對方並沒有嫉妒,是真的在祝福。
“秀才,好男兒誌在四方,出去可彆丟咱們偵察連的臉啊,誰要是欺負你,你就乾他,乾不過給我打電話,老子請假去乾他。”
“秀才,軍校不比連裡,你努努力,彆幾把忘記自己的目標,我們都看得出來你小子心事挺重。”
“你知不知道秀才,人這一生很長,長到昨天咱們還並肩作戰呢,可能明天你狗日的就跑了。”
“彆聽他們瞎幾把咧咧,到軍校就好好學習,彆那麼愛出風頭,我聽說陸院偵察係的硬茬子不少,彆跟人家對著乾啊。”
“媽的,狗秀才,畢業了記得回來啊,老子說請你喝酒還沒兌現呢。”
陳默躺在地上,聽著身旁不斷傳來說話的聲音,望著黃昏的天空。
他很想跟這幫老兵聊聊,可惜,實在是沒力氣了。
特麼的,偵察連啥都好,連長和指導員人都不錯。
就是這告彆的儀式,也忒操蛋了。
得虧是他啊,但凡換個列兵,被操練幾個小時,非尿血不可。
這黃昏的景色,是真好啊,可等自己下次回來。
估計要明年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