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長兄,恭喜你通過歲試。”
趙以孚在放榜處對著範進抱拳道賀。
範進也是大大地鬆了一口氣道:“總算是中了,多虧了君信賢弟照應,若非如此為兄恐怕依然一事無成。”
趙以孚搖頭道:“不,兄長的學力本就到那裡了,其實不需要我這次也必然可以高中。”
這可不是虛話,畢竟這次上半年才歲試過,隔了不到半年又開恩科……這次取的,說穿了就是上次的被淘汰者!
範進聽了也是點點頭,隨後他又看向趙以孚道:“君信,還有不到一個月就是科試的恩科了,愚兄此次倒是可以與賢弟共赴考場。”
趙以孚聽了哈哈笑道:“好,那我們兄弟一起努力。”
他對這事其實沒多少上心的,隻因為那天晚上收到的師門信息……他可以入內門了!
雖然隻是一句話,不知道什麼時候可以入,也不知道怎麼入,甚至他遲早都能憑自己的修為進入……
可是在丹青門,憑修為入門和憑作品入門是兩種概念。
憑修為入門,說明你是個能修煉的,僅此而已。
憑作品入門,那才能真正混丹青門的圈子!
趙以孚此前覺得自己藝術方麵恐怕真的難以融入,已經做好心理準備被排斥在核心圈子外了。
誰知道峰回路轉,竟然因為一幅《子夜國》而得到了認可。
他心中就還挺抱歉的,覺得不該把師門長輩比作貓的。
他與範進約好了一起參加科試,又調侃了一下壓線通過的宋玠,這才晃晃悠悠地準備回家睡午覺。
然而他還沒走呢,就被門口的周肅看到了,然後直接一個眼神甩了過來。
趙以孚收到眼神,乖乖地走了上去道:“先生。”
周肅淡淡道:“稍後隨我回去,有事與你相商。”
趙以孚低眉順眼地應了,然後懷裡抱著依依在旁邊候著。
依依在他懷裡並不太安分,而是時不時地腦袋鑽他的咯吱窩,又或者側臉蹭他的胸口,嘴裡‘喵喵喵’的小聲輕吟個不停。
今天的依依特彆黏人。
趙以孚知道這是怎麼回事,事實上應該是依依變得更聰明了,有更多的心情想要表達。
不過這種時候,隻要他伸手在它腦袋上輕輕揉著,它就會安靜下來。
他就這麼一邊擼貓一邊等著,直到周肅出來了才默默跟上。
這一路周肅的表情好像不太好,似乎有什麼心事的樣子。
然而他們沒有馬上回周府,而是來到了位於碼頭旁的衛所。
這衛所駐紮五千人,便稱為墨州衛所。
從這裡就可以看的出來為何整個南湖行省還要一分為二分為墨州和南湖府了,隻因為這裡的兩營衛戍:墨州衛以及南湖衛。
趙以孚挺奇怪的,這周肅為何要來這墨陽城的衛所?
然後他就看到一個身穿甲胄的將軍抱拳躬身,對周肅道:“見過周大人,周大人蒞臨本衛,令此地蓬蓽生輝啊。”
趙以孚都愣住了,這個將軍如果他沒有猜錯的話,應該是這墨州衛的正三品衛指揮使!
而周肅呢?
周肅墨州學政官就是從五品,甚至他的上級,整個南湖行省的提學官也隻是正五品!
可是現在呢?
正三品的將軍竟然對從五品的文官畢恭畢敬甚至可以說是卑躬屈膝,這個世界還真是……
趙以孚想了一下,又覺得好像也挺正常的,畢竟前世的史書上早就有過類似的情況了。
周肅與那衛指揮使寒暄了兩句,他便帶著趙以孚直接往裡麵走。
直到此時周肅才對他說:“你先前的建議為師仔細考慮過了,那的確是個好想法。”
“我朝文官掛帥統兵作戰的確早有先例,並且還可能會成為今後的趨勢。”
“這其實很不對,但不對也沒辦法,我們身處這個環境之下隻能變通。”
趙以孚聞言立刻點頭附和並且送上由衷地稱讚:“是啊先生,與其讓那些不知兵的文官統兵胡亂指揮,還不如先生這樣的大才接手這些事情,才能讓這個國家至少短期內不會出大事。”
周肅搖搖頭沒有說什麼。
但其中明顯有未儘之意。
那表情,似乎在說‘將有大事要發生’一樣。
他隨後一指衛所庫房中的各種賬冊道:“隨我一同整理一下此地的賬冊吧,要想統兵首先要知兵,而我們是讀書人不必像普通軍士一樣在軍營裡摸爬滾打,可以透過這些賬冊對兵事有個更直觀的了解。”
趙以孚覺得這話說的很有道理,畢竟這些賬冊裡記載了一衛兵馬的吃穿用度,從這些賬冊數據中的確可以看出許多問題來。
但關鍵在於,這和他有什麼關係?
他又沒說要學兵事,周肅帶他來這乾什麼?
注意到了趙以孚疑惑的目光,周肅麵色稍稍一尬道:“為師也隻能在這裡停留半日,那衛指揮使可不敢真讓為師長時間地留在這裡。”
“而隻有半日時間,就算是為師也很難理清這些賬冊,所以需要你來幫忙。”
趙以孚聽了立刻了然道:“明白了,學生是先生的學生,此事必然效死力。”
緊接著,周肅道:“我來查驗入項近些年的入庫文書,你查驗出庫記錄。”
他開始分配工作了,這是為了知道一支五千人的軍隊日常支出都有哪些。
趙以孚聞言認命地開始乾活。
這些記錄賬冊其實非常混亂,他幾乎可以肯定裡麵必然存在貓膩。
當然,那衛指揮使恐怕也是覺得區區半天就算是周肅也看不出多少貓膩來,估計周肅也做了什麼保證,這才能夠讓他們進來。
趙以孚也沒多想,人家玩貓膩那是人家的事情,他可不在乎。
他隻是攤開紙磨好一些墨,然後手指一點就先在紙上出現了行行列列的表格。
嗯,作為一個資深社畜,在碰到這麼多需要統計的數據時,第一反應當然是打開excel列表操作啊。
雖然說這個時代沒有電腦,但趙以孚覺得自己的潑墨術已經可以具備部分這方麵的功能了。
粗粗列了表,接下來就按照出庫的物資類彆和日期來進行排布填充,慢慢的,這張表也是越列越多……
一個下午的時間,他就完成了這衛所整年的各種出庫記錄。
而隨著記錄的完善,接下來全年每一項物資的出庫總數就都可以被計算、羅列出來了。
周肅不知何時已經放下了自己手中的賬冊,轉而看向趙以孚這邊看的津津有味。
趙以孚驚訝地問:“先生,讓您久等了。”
周肅搖搖頭說:“不,入庫記錄其實沒什麼可查的,每個月幾乎都是固定的,倒是你這出庫記錄各種類彆各個時間頗為蕪雜。”
“沒想到你還有統籌後勤的才能,這衛所全年的出庫記錄被你這麼一列可就一清二楚了。”
趙以孚赧然搖頭道:“這沒什麼的,我隻是想個辦法讓這些東西都彙總在一起看的清楚一些。”
周肅說:“或許對你來說隻是想了個辦法,但在我看來這種辦法值得推廣向整個大徐。”
趙以孚表情一愣。
但周肅隨後又說:“不過算了,我等如今都人微言輕也沒必要操這些心。”
“你這重新梳理的賬本很好,從中已經能夠看出許多東西來了。”
趙以孚連忙將自己列出的表格遞了過去。
周肅小心地將之收好然後說:“行了,我們回去,有什麼回去再說。”
趙以孚應了,再看那衛指揮使小心翼翼地送周肅出去,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周肅則是寬慰道:“不必這副表情,老夫隻是想要了解一下一處衛所的支出用度是如何的,並無查你賬的意思。”
那衛指揮使依然一副想說什麼不敢說的模樣。
周肅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擔心什麼老夫明白,不過老夫誠心請教你不必為難。”
“不如這樣,來日若是有暇,遊指揮使可到老夫家中做客……”
那遊指揮使聞言連忙道:“不,怎能勞周大人費心,倒不如來日末將找個場子請周大人喝一杯如何?”
周肅坦然頷首道:“好。”
趙以孚見狀便明白周肅此時這般選擇的意義所在。
果然下一刻,那遊指揮使就鬆了一口氣道:“多謝周大人賞光。”
不如此,他是真的不安心。
趙以孚全程沒有插嘴,隻是跟著自己師父一同拜彆了這遊指揮使。
一直來到了周府,路上兩人都沒說什麼。
趙以孚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該主動提出告辭來,他不知道周肅是否有什麼事情要交代給他。
但就在這個時候,周肅道:“今日你可有彆的事情?”
趙以孚聞言搖頭道:“無事。”
周肅問:“那子夜國的耗子沒再生事?”
趙以孚道:“自從上次先生顯露真身嚇退了那名叫勇大郎的鼠靈之後,子夜國就一直沒再敢進入墨陽城。”
“而丹青門也已經查探清楚了子夜國的虛實,想必要不了多久就該要有行動了。”
周肅聞言默默頷首,再道:“如此甚好,今日之事你也參與了,不如留下與小女一同上一課吧。”
趙以孚驚訝,他以為周肅是不會願意他再與周清昭接觸的。
誰知周肅仿佛明白他的意思,喟然長歎道:“換做以前我必然不會讓你與清昭過多接觸,畢竟你也算是優秀,恐怕清昭會日久生情。”
“可現在我卻恨不得她真能對你日久生情,這樣或許就能放下那個糟糕的誌向了。”
趙以孚摸摸鼻子不說話,這種時候他是任何一個表情都有可能犯錯,還是保持沉默比較好。
沒過多久,周清昭就來了。
不隻是她來了,人高馬大的趙香玉也來了。
趙香玉看到趙以孚也有些意外,但也是微微點頭就好並未多說什麼。
事實上周肅教導周清昭的時候從未讓趙香玉回避,對此趙以孚已經有些明白這老儒的意思了。
那就是如果周清昭真要走這條路,那麼就還要給她培養一個親密的幫手。
趙香玉同樣是女子,卻天生神力比絕大多數男性都要勇武,這豈不是最佳的幫手?
甚至趙以孚覺得周肅願意承認自己是他的門生,也有徹底收斂趙香玉心思的意思。
當然,周肅這種老銀幣的心思他還真不好猜,或許還有更深層次的意思在。
而周清昭看到了趙以孚則是立刻雙眼一亮,她對於引導她走上這條路的‘趙先生’還是有特殊感情的。
周肅見狀乾咳一聲道:“好了,今日我就給你們講講這一所衛兵所需的各種物資以及用度。”
說著他就拿出了今日下午得到的資料講了起來。
完全是現學現賣。
可趙以孚卻覺得周肅講得非常專業,完全看不出來是剛剛找地方學的。
他隻能感慨真不愧是文昌帝君神念轉世,就是不一樣。
這一堂課講了足足三刻鐘,算是深入淺出地將一些數據都給說清楚了。
可是當他把所有的事情都說完了之後,卻忽然峰回路轉道:“你們知道,每年朝廷撥給一個衛所的物資有多少嗎?”
眾人皆茫然,這不剛剛才分析過所有的數據嗎?
可是周肅卻沒有等他們回答,而是自顧自地說:“大徐衛所的編織,是一營5600人。”
“但每次朝廷發放物資時,對與京畿的衛所卻隻發放約5000人份的物資。”
“對邊境衛所,則是發放4500人份的物資。”
“你們可知,對墨州這樣的重鎮衛所又發放多少物資?”
趙以孚已經聽出味道來了。
周清昭則是不敢置信地問:“怎麼會這樣?”
周肅搖搖頭道:“我們墨州衛每年隻能得到4200人份的物資,這是朝廷的賬目。”
“可是今日我翻看墨州衛的入賬記錄,它實際每年卻隻有大約3300人份的物資入庫。”
周清昭已經說不出話來了。
而周肅也是一停頓在這裡,目光掃視他麵前的三個學生。
趙香玉並不懼怕這種目光,冷哼一聲道:“彆的我不知道,這墨陽城中駐紮的墨州衛兵卒絕對沒有3000人。”
周肅點點頭道:“確切點說,隻有2437人,其中611人都是沒有什麼戰鬥力的老弱,甚至拿不到足餉。”
趙以孚這時也忍不住吸了一口氣道:“如此說來,這5600人編織的墨州衛實際戰力甚至不足2000人。”
眾人都是無語,對這種現狀有種說不清的難受。
周肅則是看著周清昭,似乎期待著什麼。
趙以孚知道,這老父親恐怕是故意揭示了軍中黑暗,想要看看自家閨女是否會知難而退。
可惜,他沒能如願。